冤种

    “拿盒创口贴。”

    “得。”

    警车没来,尸体还横陈在街头上,当然不可能一走了之,贺峥就近找了家便利店,接过老板递来的创口贴后,撕开,径直掰过秦尤的脸粘上。

    那种古怪浮在心头挥之不去,她蹙了蹙眉。

    贺峥还在恨铁不成钢地骂骂咧咧:“都救过你这条狗命多少次了?要不是我,就你那自信满满的,这会儿早见阎王去了。”

    秦尤嘀嘀咕咕:“我又没让你救,是你自己…”

    “对,是我自己死皮赖脸,我他妈就是头号大冤种。别人是救一次都以身相许,你倒好,还总想要老子的命…”

    “我什么时候想要你的命了?”

    “事到如今就别装蒜了,反正我又不会跟你计较,大冤种我都当习惯了。”见她仍旧满脸莫名,表情不像是在装蒜,贺峥皱起眉,认真道:“找行车记录仪那晚,五叔不可能知道我在哪,还来得那么及时。”

    秦尤明白过来:“所以你怀疑我给他通风报信?”

    “不然还有谁?沈宁为了防止我追查线索查到她头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试图对我痛下杀手,而你又恰好知道我的位置。”

    秦尤对他这么一出“红颜薄命”的感慨都快听笑了: “麻烦阁下动脑子想想,我要是早就和他有联系,知道他是谁,用得着千辛万苦去找行车记录仪吗?”

    “你是沈宁的律师,沈宁没有告诉过你?难道你不是去销毁能证明他行凶的证据?”

    秦尤翻了一眼:“我是她律师,不是她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人不会无缘无故自证其罪,就算沈宁告诉我,那她也只是在强调自己没有杀人。你以为凶手个个都老实坦诚吗?很多时候即便是律师,他们也会有所隐瞒和保留。我当时和你一样,只是想弄清楚行车记录仪拍下了什么,对于他的身份我什么都不知道。好吗?”

    贺峥再三确认:“真不是你?”

    秦尤:“……”

    秦尤沉了口气:“我事先并不知道你也在那里,对不对?然后我就被绑架,再然后就发生了火拼,对不对?我哪里来的空挡去通风报信?我上哪儿报去?”

    贺峥一听,喜滋滋的感觉比疑问率先冒出来:“真不是你啊,那就好。”他又伸手捏了下她侧脸,笑眯眯说:“小白眼狼,也不算没心没肺么。”

    被他这么一捏秦尤立时就炸毛了:“我就该通风报信让他弄死你!”

    “别啊。弄死了我,谁来救你这条小命?”

    “滚!”

    “嘶...不是你的话,那会是谁?”

    俩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有了一致结论。

    阿云。

    五叔临死前吐出来的阿云,许家小洋楼的女管家阿云。

    是不是沈宁指使的有待商榷,但传递消息的肯定是阿云,毕竟沈宁被关着无法行动,阿云是自由人,且当晚整夜都在警局陪护。

    关键阿云又是怎么知晓的?

    秦尤说:“既然来得及时,那就代表有预谋,建议你好好检查一下你那辆破车,被安装了便携追踪器也说不定。”

    贺峥这人就像盆绿萝,贱命十分好养活,基本给点阳光就灿烂,一从她嘴里得到事实真相,那些个不愉快就通通烟消云散,他吊儿郎当地笑说:“担心我了?”

    秦尤满脸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

    贺峥兀自乐了一会儿,轻叹道:“乔乔的死估计和沈宁没多大关系,是这个叫什么阿云的女管家为了保护沈宁指使五叔去杀的。阿云…对沈宁很不一般啊。”

    他想起了追思会那晚,提起乔乔死亡时沈宁的眼神,悲悯、惋惜、无奈,他当时觉得奇怪,如今细想,大概是阿云先斩后奏,把人杀了才通知她消息的。

    “也不知道沈宁给这帮奴才下了什么药这么忠心耿耿…又是乔乔又是我的,只可惜现在不管是乔乔还是五叔都死无对证,不然还能治一治那个阿云。”

    秦尤简直烦透了他那套假惺惺的正义凛然:“又来了,你当自己是什么啊?普度众生的救世主吗?谁你都想超度一把?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可惜的?他不还杀了乔乔吗?这就是你自己所说的因果循环。”

    贺峥静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如果我问你生命的意义,你会引用一大堆名人名言来反驳我,你会谈论起战争、各种大屠杀、无政府组织的恐怖行动,但你说不出来人与人之间那点细微又动人的善意,比如暴雨天陌生人为你撑伞,连锁快餐店给流浪汉打包盒饭,学生在冬天结冰的路面上撒盐防止路人摔倒。你形容不出来这种温暖、生生不息的感觉,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所以你只好夸夸其谈。现在也是一样,因为死的不是你,所以哪怕是看着他那张摔地稀巴烂的脸,你也无动于衷。”

    秦尤嘴巴数次张开又合上,语结半晌也放不出一个屁,最终只好恼羞成怒气急败坏道:“少来教训我!”

    贺峥笑起来,端着两杯面拉她到橱窗前坐下,秦大小姐又说:“我才不吃这种垃圾!”

    “啧,给你挑剔的。”贺峥扭头扫了眼货架,撕下枚棒棒糖往她跟前晃了晃,逗狗似的笑说:“那吃这个,嗯?”

    秦尤:“……”

    秦尤一把抢过,又从货架上拿了瓶矿泉水。

    她确实有点肚饿。

    看她绷着张脸,贺峥忍俊不禁,他发现他错了,秦尤这王八蛋生闷气的时候还是挺像猫猫狗狗的,有种毛绒绒的可爱。

    他想了想又问:“许博涵你打算怎么办?”

    秦尤什么也没说,贺峥却读懂了她那眼神里的意味:许博涵要完蛋了。

    他突然有点同情许博涵,秦尤确实是凶器也是利器,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善用。

    *

    警车终于来了。

    郝诚实同志第一个蹦跶过来瞎喊:“贺队!搁这儿和秦律师偷情呢!”

    秦尤一口水喷了出来。

    贺峥乐不可支地笑道:“被你小子看出来了?”

    秦尤拉下脸:“贺峥。”

    贺峥这才惊觉自己有些过于得意忘形,忙不迭收敛起浑身贱气,义正言辞道:“啧,你小子瞎说什么呢?会不会用词,什么叫偷情?秦大律师金枝玉叶赛若天仙,岂是我等凡人可以高攀的?”

    秦尤:“……”

    郝诚实只是嘿嘿笑。

    方亦白因为巡街也搭顺风车来了现场,瞅见这么一活生生的大美人,登时就把他那与容貌匹配的斯文相搬出来了,笑眯眯道:“秦律师,百闻不如一见,久仰久仰。在下方亦白。”

    贺峥:“……”

    方亦白不算认识秦尤,匆匆打过一两回模糊的照面,五官还是现在才看清呢。

    秦尤挑了下眉,刚想搭腔手就被贺峥拍掉,他横插一脚地搡开方亦白低声问:“你个缉毒的来凑什么热闹?”

    “巡街啊,巡完了就下班了。”方亦白见色忘义,一句话敷衍掉他,又屁颠屁颠地扭过头去,握着秦尤的手说:“警局里天天来这么个绝世美人,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唉…真是可惜。”

    秦尤对一切美丽的事物都来者不拒,而方亦白又生得足够标致,这个评价通常也就意味着…

    “更可惜的是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不过…”秦尤指尖夹了张名片,施施然塞到他上衣口袋里,很耐人寻味地说:“方队长要是得空,可以一起钻研一下法律。”

    方亦白微微一愣,贺峥更是愣在原地。

    这王八蛋当着自己的面调情?

    好似打翻了调味瓶,心间陡然升起股难以名状的滋味,不待他阻止,方亦白便连忙凑上前道:“当然当然,我现在就有空,说起来我还有好几个法律问题想咨询一下呢…”

    秦尤只是一笑,潇潇洒洒地跨上了老黑的车。

    “路上注意安全啊!我回头会打——”方亦白兴高采烈地话还没说完,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的名片就被贺峥一把夺过撕了个粉碎。

    “卧槽!”方亦白大叫一声,火急火燎地去抢那几块碎片:“你他妈干嘛呢你!”

    贺峥边撕边大义凛然道:“我告诉你,她不是什么好人,她心黑又没人性,徇私枉法又唯利是图,满肚子坏水,就喜欢四处拈花惹草,她那只是玩玩你的,你可千万不能被她的表面给骗了!”

    “你——”眼见着到手的联系方式化为无物,方亦白又是痛心疾首地肝肠寸断,扭头看秦律师的车还没走,他立马撒丫子跑过去作最后的挽救。

    贺峥:“你他妈…”

    三分钟过后,车开走,方亦白颠颠地跑了回来,好不得意地说道:“哼,你丫甭想断了月老给咱牵的线,我把我号码给她了,你就等着瞧吧,我感觉她一定会打电话给我的。”

    贺峥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方亦白又满脸陶醉地眺望着远方,白豆腐似的一张脸露出几分二八少女怀春般的憧憬:“真是北方有佳人,千秋无绝色啊…没关系,玩就玩,咱就当一次鱼塘里的小鱼仔,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贺峥一听见什么牡丹花什么风流,顿时心里一急:“你还真打她的主意?你…你不是喜欢小家碧玉温柔可人型的吗?怎么又…当个狗屁的鱼仔你可别痴人说梦了,哪凉快哪呆着去!”

    方亦白好生奇怪:“不是…你丫着什么急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瞧人家好看夸两嘴还不行啊?噢…我懂了,你丫对人有意思,哼,小样,吃没名分的醋呢?”

    贺峥:“……”

    贺峥哑炮片刻,眼睛一瞪:“滚滚滚,谁对她有意思了?我告诉你,就是全天下的女人都死绝了,我贺峥就是打一辈子光棍,永远讨不到老婆,都不会喜欢她!”

    方亦白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他立马贼溜溜道:“行啊,记住你自己说的啊,你没意思,我有意思,兄弟我开荤你可别跟着上肘子啊。”

    贺峥:“……”

    贺峥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偏生又不能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于是只好追着方亦白苦口婆心地劝道:“她除了她那张皮囊还有什么好的?蛇蝎美人听过没有?她就是那只蛇蝎,迟早毒死你!我跟她打过这么多回交道还不清楚吗?就上次那弑父案,全是她给搅黄的,你要是跟她在一起了,她铁定也把你搅地鸡犬不宁…我这是为你好。不是,你看我们家澜澜,聪明智慧温柔大方,多好一姑娘…”

    方亦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然沉浸在自己的美妙幻想里,压根不把他当回事。

    卫君澜和郝诚实眼睁睁看着贺大队长上蹿下跳抓耳挠腮,彼此心照不宣地默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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