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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兰!等等——”

    “不要——”

    熟悉的女声反复回荡在她的耳边,撕裂的嗓音像是从遥远的异乡传来,朦胧而不真切,拖长的尾音在她混沌的大脑里激起一阵又一阵涟漪。她同时感知到了身上难以忍受的痛楚,仿佛无数罡风冷冷地刮过她的皮肉,又似是身处巨大的漩涡,恐怖且未知的力量快要将她的灵魂剥离千疮百孔的躯体。

    好疼……好疼……

    “醒醒!”

    “快醒醒!你还撑得下去吗?”

    一道截然不同的声音惊醒了她浑浑噩噩的意志,声音的主人说着她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却完全掩盖不住其间的关切与紧张。

    常兰竭力睁开眼,模糊明亮的视野中,她只勉强看清了来人一双碧绿色的眼睛,以及极其鲜明亮眼的一头红发。随后,她再度脱力,昏迷在对方怀里。

    闭上双眼前,她嗅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药香,还有周遭空气里弥漫着的属于战争的硝烟味道。

    “你有点沉呀,”红发的女孩嘀咕着,磕磕绊绊地将双眼紧闭、遍体鳞伤的常兰背起,一步一个脚印,走在黄土与漫天风沙中,她留下的痕迹很快便被掩盖,还有她身后无数的尸体,无论是属于人类的肢体,还是来自入侵的异形种族的翅鞘,都慢慢地为黄沙的漩涡所湮灭。女孩侧头看向肩上那张苍白的脸,对方的眉眼紧蹙,好像沉溺在莫大的痛苦之中,不禁叹了口气,“希望你能活下来……“

    这一次昏迷,常兰没有再感受到那样千刀万剐般的痛苦。除却身上仍然持续作痛的几处地方,她几乎是睡了一觉,甚至做了一个梦——梦到了那个天空仍是湛蓝,大地却是魔兽与苦难横行的末世,梦到了自己从苟延残喘到风餐露宿的十九年。

    黯淡的梦境的最后,是她与同伴合作,奋力斩杀了最后一头变异魔兽。却不料那魔兽的死亡竟带来了空间的扭曲,诱发了小型虫洞。

    深黑不见底的漩涡不断扩张,吞噬着她们耕耘许久的基地与其余幸存者。眼见着早已负伤的同伴就要牺牲,常兰咬牙,做出了最后的选择。她最后一次调动了自己的异能,几乎是透支生命地使用了“坍缩”,将虫洞强行闭合,却难免自身被其余波所卷入的命运。

    “常兰!不要——”

    队长的声音,刺开一片哀嚎惨叫声,挤进了她的耳朵。

    她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队长睁大的眼睛,和从其中溢出的清澈液体。

    那冰冷的泪水仿佛洒在了她的脸上。

    常兰醒了。

    天花板上照明物体发出昏黄的光线,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设备。墙壁上伸出的机械手臂自动地帮她绑好伤口处的绷带,的确有液体洒在脸颊上,只不过是从试剂瓶中倒出来的,不知道是药液还是什么。常兰稍稍侧过脑袋,就能看见床边上的推车,被一个有些破旧的机器人咯吱咯吱地推着,上面零零散散地摆着她从未见过的用具,闪烁着未知的冰冷光辉。

    这里是哪里?她没有死?不对,她好像被人救了?

    她在末世生存十九年,从未见过这些奇怪的设备,更遑论那些机器人,就好像……她来到了一个未知的世界。

    常兰回忆起自己第二次昏迷前的记忆。那个救自己的女孩所说的话,很大概率不属于蓝星任何一门常用语,透露着一种前所未闻的陌生感。更何况,在末世民生凋敝的情况下,通用语言数量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昏黄灯光映照下,常兰黑色的眼睛闪烁着,倒映出了眼前的陌生环境。

    她猜想,自己大概率是通过那该死的虫洞,进行了时空穿梭。只是不知道,她前往的是原本世界的不同时间线,还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异世界?

    原先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侥幸逃生,然而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微微阖眼,常兰迅速调动体内异能,这是她保住自己的最大底牌,却不料,多年以来相伴左右的异能反应,在此时此刻,犹如石沉大海,身体中没有一丝熟悉的力量,传来的只有疲惫和阵痛。

    异能使用不了了。

    常兰抿唇,表情依旧冷静如常,仿佛没有得到这个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她的异能“坍缩”,在她年龄很小时便激发出来,伴随她一路走来。很有可能是因为最后的透支使用,那虫洞明显不是与她同等水平,再加上之后的受伤严重,异能便难以再调动,沉睡在了她体内。

    身受重伤、语言不通、异能失控……常兰望着天花板,缓缓吐出一口郁气。

    如此来看,很难是件幸事了。

    “你醒啦?”温和的嗓音自门口处传来,常兰刚想尽力撑起自己,便被对方动作温柔地搀扶了起来。

    常兰认出,她就是救下濒死自己的那个红发女孩。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男孩,手里端着托盘,有着与她相同的红发碧眼,只是眉眼略微青涩。

    大概是姐弟,常兰态度冷静地观察着,不偏不倚地对上了女孩的翠色眼睛。

    两人的模样是如出一辙的醒目,卷曲的红发如燃烧的火焰,让常兰想到蓝星上很早就被污染,销声匿迹多年的玫瑰花。

    对方的眼神清亮,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似乎努力想给重伤的病人带来温暖和安全感。常兰下意识地戒备,然而身体几乎全被绷带束缚,动弹不得。

    她是医生吗?为什么要救自己?

    多年漂泊的险恶岁月,以及无数次背叛与抉择的经历,使常兰习惯以消极与负面揣测他人。

    “不要乱动哦。感觉怎么样了?”女孩口中的话常兰依旧一字不通,她沉默着摇摇头,希望借此表示自己的拒绝,只是并未起到作用。

    “你怎么在时空裂隙中活下来的呀?你是不是碰到了虫族啊?哎,还好逃了出来,”女孩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给常兰身上的伤口换药,“我们这买不起医疗舱,你受的伤太重了,而且还很有可能经受了污染……”

    常兰身体僵硬,本能地推拒着陌生人物的贴近,有些尴尬地想表达自己语言不通的境地,女孩却低头专注地忙活着,没有注意到病人幅度甚小的动作。

    “玛尔莎,”冷着脸当木桩子的男孩注意到了常兰的异样,“她好像听不懂我们的语言。”

    “卡尔,告诉过你多少遍要叫我姐——诶?!你听不懂吗?”女孩后知后觉,麦色的脸颊微红,不好意思地轻咳两声。

    面前半躺着的女性面容年轻,板着一张隽秀的脸,先前脏污的脸已被擦拭干净,短发稍过下颔,不少乌黑的发丝上还粘连血污,一双眼睛是与发色同样罕见的纯黑。她静静地注视着自己时,玛尔莎隐隐感到呼吸微窒。

    在虫族席卷过的残垣中,拎着紧急救援包的玛尔莎发现了被黄沙掩埋了半边躯体的常兰。双眼紧闭的少年身上遍布可怖的伤痕,似乎是凶恶的虫族留下的,玛尔莎惊异于受伤如此之重的人居然还保有生命体征,咬咬牙把她背回了自己的诊所。

    救治时,她发现对方偏瘦的身躯上,除了最新造成的血淋淋的伤口,还有不少淡化的旧疤痕,交错虬结在肌肉上,给人以触目惊心的感受。

    玛尔莎原以为救下了个战士,或是私人雇佣兵,现在却得知了对方不懂星际通用语的事实,明白了事情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

    收敛下心中的百转思绪,她想了想,露出个颇具亲和力的微笑,指着自己,字正腔圆地对常兰说:“玛尔莎。”

    再指指身后的男孩:“卡尔。”

    常兰领略到女孩的意图,便模仿着她的腔调咬字:“玛尔莎……卡尔。”她并不知道在这个地方语言不通会不会显得十分可疑,但如今,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玛尔莎笑容更甚,绿色的眼眸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生动的光辉。她伸手,想要抚摸一下病人的头发,却被常兰避开。

    红发的医生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病人防备冷漠的目光,微笑不曾松动一丝,动作生疏地打了几个手势:“你可以先居住在这里。我会尽力治疗你。”

    一走出病房,玛尔莎就看见了角落处抱臂倚墙站着的卡尔。他在早些时候就不耐地离开了房间,此刻一见到姐姐,便语气不善道:“我认为你不应该多管闲事。这家伙来历不明,甚至有可能关系到一些势力,玛尔莎,我们不应该淌这趟浑水。”

    “这是一名医生的职责。”玛尔莎叹气。

    卡尔冷笑一声:“那帮家伙可不把你当个医生。”

    玛尔莎毫不犹豫地从他身侧走过:“总之,这是我自己愿意的事情。”

    “那几个一区的家伙又来过了,”卡尔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这个季度的经费也紧缺了,几个老欠债的人也一直拖着不还,玛尔莎。”

    他态度相当嘲讽:“按照你这么个经营方法,相信我,下个季度,你的诊所就能倒闭。”

    玛尔莎无奈道:“我知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留下她。”她转身向对方苦笑一下,“辛苦你了,卡尔。我很抱歉。”

    那双黑色的眼睛,有一种仿佛是黑夜点染的黑色,依旧在她脑海中闪动,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就任性这一回吧,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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