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远方的战事，诺里原本什么都不知道，这里毕竟离蓝星太远了，得到一点消息是一个傍晚，刚刚送走迪戈的两天后，她在给邻居修电视，忽然之间屏幕上就蹦出了早安星联的新闻节目，出现在屏幕上的蓝星人面孔，让诺里怔愣了半天。

    “据悉星盟成员蓝星上个星联日遭遇虫巢袭击，第三星舰联队据点遭受重创，具体伤亡情况还在统计当中。虫巢无节制地迅速扩张，是近年来星际联盟各成员共同面临的挑战，希望各位成员提高警惕，总结应对办法，在下个星联会议中交流讨论……”

    诺里提着扳手站起来，凝视着屏幕里的芮迪亚主持人，她的背景是一副自左向右移动的伤亡名单，上面赫然能看见几个熟悉的名字，诺里的眼光追随着克里斯的照片，一直到名字消失在屏幕边缘。

    8年没见，克里斯几乎没什么变化，不过原本垂肩的金发削到过耳，看起来利落了许多。他的遗照应该只是一张生前的生活照，照片上的他看起来轻松惬意，还在浅浅地笑。

    诺里一时心绪无法平静，她在隔离周围环境的一层薄膜里静止着，呆呆地注视前方，邻居一只小小的灰雾族从厨房钻出来，高兴地询问诺里：“娜娜莉，你修好了？晚上留下来吃饭吧。”

    她的声音只有很少一部分穿过薄膜，对诺里来说只是模模糊糊的低语，她的世界被孤绝的杂音填满了，无法对外界做出反应。

    “主人你回来了？你怎么……”提米科玛看到诺里幽魂一样走进门，十分地奇怪，滑动着跟在她身后。

    婓尔卓正在整理她收的那一批种子，感觉到诺里走到身后了，却没出声，他奇怪地转过身，看见了她略显苍白的脸色。这些年她不再像以前，整天宅在屋子里画图，经常户外活动，种菜浇地，所以也不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整个人晒成健康的蜜色。胳膊腿也不再细瘦得跟小孩子一样，骨骼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肌肉和脂肪，大概长了十几磅，终于是正常的体重形态了。

    “你知道虫潮的事吗？”诺里扯住婓尔卓衬衫的下摆，焦急地问他。

    他沉默了一下，点点头，“虫巢的扩张最近确实越来越频繁，以前偶尔会在两个星系的交汇处出现，现在已经完全没有规律，到处都会扩张，而且成片地出现。”

    “蓝星的星舰战队被袭击了！克里斯牺牲了……”诺里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刚才看到的，“这样下去，牺牲会越来越多，为什么呢？虫巢是天神族安插进星盟历史的，我知道了！是静态他们觉得我在摆烂是不是？我没有走在正路上，天神族不满意了吗？”

    “你冷静一点。”婓尔卓捉住她的手腕，把她从责怪自己的状态里拉出来，“不要在意天神族，他们是未来人，他们对我们做的事完全出自私欲，我们不需要在乎他们。但是，你想回去吗？你自己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诺里停顿了一下，“出自真心，我不想回去，回去就要面对几亿人的仇恨和攻击。但是我必须要回去，我不能眼看着我的亲人和朋友们牺牲在虫潮里，我自己却躲得远远的，什么也不干。”

    “那我们就回去。”婓尔卓说得轻描淡写，“你不需要担心那几亿人，实际上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很可能看见你就跟见鬼了一样，目前我们只需要担心白蒐的态度。”

    诺里啧了一声，有点发愁，“要不然……我们干掉白蒐吧。”

    婓尔卓跟着啧了一声，“干掉他容易，不过没有了白蒐，你能稳住蓝星不动乱，能扛起来联邦帝国的运转吗？”

    “……那还是留着他吧。”想到他形容的那种境况，诺里就皱起眉，“而且名义上来说，他还是我的干爹，我要是干掉他，名声肯定不好听。”

    提米科玛在旁边忍不住吐槽，“主人，你的名声……你逃跑之前惹的祸可比弑父严重多了。”

    对于自己的名声，诺里的回答是一个字：“干！我明明一直很注重名声的，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注重的东西通常都毁灭得很快。”提米科玛继续火力全开，吐糟起来主人毫不留情，“比如说你的名声、亲子关系，还有婓尔卓……”

    诺里对它讲的事实只能无奈接受，没法反驳，就只能转头跟婓尔卓说：“它说你是东西。”

    提米科玛吓了一小跳，往后滑动着，“你怎么挑唆我们的关系？我、我们生化人应该是同一阵营的。”

    婓尔卓满不在意，“我现在这个样子，说是一件东西也没毛病，为什么‘东西’两个字的形容会是贬低呢？”

    诺里很无奈，“你……我觉得你应该着手找回身体了，当机器人的时间长了，我怕你真的会把自己当成机器人看待。”

    提米科玛火力还没熄，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击，“主人你和机器人相处的时间确实比和自然人长多了，我觉得你总是学不会当一个正常人，如果有选择，有可能你也会选择当一个机器人吧。”

    诺里眼里闪现过一抹杀气，“有完没完了？我不说话，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攻击力？”

    婓尔卓劝了她几句，“想开点，它这个样子完全是跟你长年累月相处学来的，你的家族随便拿出一个成员，哪怕是女仆团或者管家机器人，放进普通人群里都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诺里无语地面对着他们两个，“你这么说，倒也有好处……起码我们几个就算啥也不干，光是坐下来脸对脸聊天，都能一整天不无聊的。缺点就是容易把其中某个成员气死，比较耗损家人。”

    航空远征中心办公室主任白芙看着眼前的士兵，严肃地问她：“你要请调到战斗大队？”

    玖鸠体侧的手掌攥成拳状，笃定地回答，“是，我知道目前非常缺乏战斗人员，我在学院时的作战成绩很好，近身搏击和驾驶课成绩都是A，作为B小组毕业的，我完全可以胜任战斗大队的任务。”

    白芙在光屏上翻了几页，有一些无奈，“目前我们的第三星舰联队确实非常缺乏战斗力，但是你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学院派，我不想拿你去填战壕。”

    玖鸠不自禁上前了一步，“如果虫潮突破了当年用血堆砌的死海星云，就离蓝星很近了，到时候我们面对的就是灭族之战！就没有学院派、流民、第二姓氏的区别，我们全部面临着同样的毁灭危机！”

    “我当然明白，每一个武装部队的士兵都知道。”白芙不像她那么激动，“我们是星盟成员，我们在星盟当中的影响也跟以往不同了，剿灭虫巢运动是整个星盟共同面对的战斗，不是我们蓝星自己的战斗。”

    玖鸠一阵迷惑，“你等着星盟的人来帮我们？他们凭什么帮我们？在瑞亚人心里，蓝星是什么身份？恐怕跟宠物狗没有区别吧？他们凭什么花费人命和财物来帮我们解决生存危机？我们自己的危机必须要自己来解决！”

    “蓝星的命运是指联会、统战局和白司令来决定的，你一个勤务兵就不需要操心了。”

    玖鸠绝望地笑了，“蓝星的命运是所有蓝星人共同决定的，就算你不想承认，这也是不能否认的事实。”

    白芙忽然间脸色微变，“虽然政治审查几年前就已经不再搞了，但是权力解放主义就是反政府就是恐怖主义，这是整个蓝星的共识，所以，请摆正你的态度，注意你的语言，不要因为胡说八道断送自己的前途。”

    玖鸠哼的一声笑出来了，“是不是整个蓝星的共识，我不发表意见。如果说一句蓝星的命运是所有蓝星人共同决定的就会断送前途，那跟大搞政治审查的时期又有什么不同？”

    “我批准你的请调。”白芙不想再跟她拉扯，在电子报告上签了个名，把她打发了，“装甲骑兵团会陆续支援，我们的任务就是坚持到支援抵达，上一波的虫潮刚刚暴走，短时间内应该不会……”

    她仿佛一个乌鸦嘴，这几个字刚吐出时，玖鸠就已经感觉到不秒了，果然，下一刻，侦查大队的团长简绪冲进来，惶急地喊：“虫巢！虫巢又出现了！”

    白芙迅速切换到监控镜头，看见深空中肉色的玫瑰花蕾一样旋动的肉壁，正在缓慢张开，一团团的虫巢汇集在一起，就像肉色玫瑰花丛一样，瑰丽和鬼魅。橘色的黏腻汁液，彷如花蜜，从肉壁旋动的肉瓣间隙里滴落。

    玖鸠马上掉头离开，“我去准备战斗！”

    白芙脸色阴沉，警报声已经在基地上空盘旋，她盯着光屏，问对面也一脸凝重的简绪，“以我们现有的战斗力，能顶住这一次虫潮吗？”

    “我的建议是……希望您能暂时撤退到附近的385前哨站，向中心议会小组申请星盟的支援。”

    白芙支起双手，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但是385号前哨站的站长是技师族，恐怕不会在意我们的申请……而且如果第三星舰联队被击破，黑岩系附近一带的阵地就会完全失去，虫潮会向着蓝星推进。”

    “不能再犹豫了！”简绪很着急，走到办公桌前，“虫巢的扩张是很快的，再不撤退就来不及了！”

    “我没有天赋。”白芙抬起眼睛，她的白色眼珠清澈透明，没有絮状的沉淀，“我如果牺牲掉，远征中心这个位置会落在白司令那条嫡亲分支，但是他的兄弟除了已经身居高位的，就是死光了。他的后裔都还年纪尚轻，没有人能顶上来。”

    基地建筑开始摇摇欲坠，莫名的摇晃让天棚顶上落下来灰尘，白芙站起身，抽出枪套里的配枪，“我们必须守住，无论从哪一方面讲，今天都必须守住第三星舰联队。”

    玖鸠在走廊上狂奔，基地的基本防御已经被突破了，橘色的粘液灌进通风口，从建筑的各个缝隙里渗透进来，与蔚蓝色的人造光源不同，粘液散发着生物质的暖光。第一只幽火红刺蜂突进基地时，玖鸠刚爬进驾驶舱，她隔着飞船听到外面惊恐的尖叫声，通过摄像头看见一个倒霉的侦察兵被当胸贯穿，红刺蜂巨大的口器撕开了人类的胸骨，轻薄的心脏瓣膜挂在破损的伤口，他还发出了最后的哀嚎，凄厉到不似人的声音。

    如果这还不算地狱，那实在难以想象，地狱究竟是什么模样。到处都是惨叫声哭喊声，到处是鲜血和人体组织，一艘破损严重的蝠翼号飞行器跌跌坠坠地撞击在登陆口，它的表面附着满了铁线蜈蚣的节肢和虫脚，机体几乎被撕开了，硕长的虫体在金属破洞之中穿梭着。驾驶员像一张破布一样，破破烂烂地从破洞摔出来，血差不多沥干了，撕扯得稀烂，胸前几节断裂的肋骨穿刺过皮肤，宛如一朵鲜红色骨之花。

    登陆口损坏，玖鸠锤了一下操作台，现在的状况及其绝望了，生还的驾驶员无法返还，战斗与后勤大队也无法出发，基地在逐渐沦陷，很快就会沦落成一个人类遗迹虫巢了。

    特殊的哨声从登陆口外响起，像电子音模拟的鸟叫，巨型的机械臂撕开了变形的登陆口，另一只机械臂钳制住铁线蜈蚣的脑壳，三只指头的机械手扣紧，捏爆了巨型蜈蚣，胶质的脑汁飞溅在恐鸟号外骨骼装甲的表面，它一振金属羽翼，把脑汁甩得到处都是。

    玖鸠呆呆看着外骨骼装甲进入登陆口，这一支小队由五台恐鸟号组成，落地立马开始了激战。最新型号的恐鸟号外骨骼擅长陆空结合作战，黑合金的骨骼能轻易撕裂虫族坚硬的躯壳，手炮和胸炮轰击下，幽火红刺蜂膨胀爆开，炸成遍地的黏浆。

    生化人组成的特种小队从另一条通道冲进来，血凝号外骨骼抽出尖刺，整台装甲变身成骷髅形态，两支装甲骑兵团小队配合下，很快把登陆口清干净了。外骨骼装甲继续向基地内推进，走廊迅速被清理干净。

    玖鸠加入到维修小队，登陆口被还活着的机械师暂时恢复，蝠翼号飞行器又能出征了。不过剩余虫巢基本上已经完全孵化，虚空之中剩下的都是空空的肉质巢穴。

    一台恐鸟号外骨骼停在办公室外，驾驶舱掀开，露出驾驶员高挑的身体，她的铁锈色长发绾在脑后，扎成一个发团，血垢一样红色的眼瞳里充满了扭动的血管团，整个人白到邪异的地步，似乎常年不见阳光。她径直走进白芙的办公室，敬了一个军礼后，报告说：“装甲骑兵团下辖特战骑师小队队长橘吉报到。”

    白芙的脸色奇特，她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有嘲讽的意味，说话有点阴阳怪气的，“橘吉？你就是那个闻名星舰战队的超级战士啊？”

    “您谬赞了。”橘吉没什么诚意地说，“装甲骑兵团里的每一个人，基本上都是超级战士。”

    “行，装甲骑兵团看不上航空联队，很正常。你们下一步的任务是什么？会驻扎多久？”

    “我们会暂且留在第三星舰联队，直到查清虫巢产生的规律，找到遏止虫巢的办法。”

    白芙点点头，“那我是不是要代表远征中心，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橘吉懒得跟她分辨，直接说：“不用谢。”她潇洒地走出办公室，啥也不放在心上，看见了抱着头盔跟上来的橘乔和桑蜂紫。

    “那个办公室主任是不是阴阳你了？”橘乔随口问，“橘氏现在的处境比较尴尬，白蒐和晴姐的关系，基本上就决定了橘氏在部队里的处境。你也知道，晴姐现在比较……极端一些。”

    “所以我不回家。”橘吉哼了一声，“不过也有好的地方，她现在一腔怒火都奔着姜诺里去了，根本懒得管我，我难得有一段时间的自由。”

    桑蜂紫直接去到了特种小队，异人番正从黏腻的装甲爬下来，他看见了桑蜂紫，机械脸壳上出现短暂的空白，然后若无其事地打了个招呼，“你好啊。”

    “我不好。”桑蜂紫迈过地上横亘的虫尸，一只断成两截的铁线蜈蚣还在抽搐，钳形的口器忽然冲着桑蜂紫咬过去，她举起右手，用臂甲挡了一下，左手扣住蜈蚣的咽喉部位，指尖铁刺一样刺破了虫壳，嵌进绵软炽热的血肉。

    异人番急忙提醒她：“别用手，会有传染性！”

    桑蜂紫甩开脑壳断裂了一半的蜈蚣，把满手黏糊糊的胶状物抹在自己体侧，“没事，目前已知虫类身上的菌体，对橘氏是没有危险性的。”

    异人番退回到自己的区域，语气也平静下来，“也对，只有我们生化人，还有你们这样的改造体质，才能进入装甲骑兵团。”

    “你……现在是在怨我吗？因为我没有先给你找到身体，也没替你争取到复活的机会。一直等到白司令赦免你，容许你加入星舰战队，你才能以人的形态回来。”

    异人番摇摇头，“我不怨你，我知道你的能力有限。”

    “……”桑蜂紫觉得他就是在埋怨，“我……是，我的能力有限，我只是个家臣，浪费了您几年的时间，要不然我赔给您？”

    异人番离了三步远，微微侧过头，“你打算怎么赔？”

    桑蜂紫掏出支票簿，“要钱还是要人？”

    “要人。”异人番迅速贴近，三步的距离霎那即至，两个人胶合在一起，在遍地的虫尸里唇齿相接，背景是两台脏兮兮驾驶舱掀开的外骨骼装甲。

    路过的橘良一啐骂一声：“我去！我每次经过他们特战骑师队，他们不是在干就是在干，他们应该叫动物世界小队吧！”然后他又冲着桑蜂紫的方向叫嚣，“你们进屋去搞好不好？给我们装甲骑兵团留点脸。”

    桑蜂紫从踮起脚尖的状态恢复，冷眼瞟着橘良一，“又来找姐姐啊，小弟弟？小心被晴姐看到，把你的金属核心捏出来。”

    “看到没有，我的家族就是充满了互相关心的亲情。”橘良一跟边上的千佐多零和诡闪显摆，“跟你们这样没有爹妈人是不一样的。”

    诡闪赞同地点点头，“确实，我没有爹妈，所以也没有人会把我的血肉之躯做成机器义体。”

    “看见没有，”橘良一又跟桑蜂紫显摆，“我的小队里也充满了队友情，大家都相亲相爱的。”

    诡闪跟千佐多零闲聊，“我就喜欢看橘良一，每次看看他，我的所有遗憾就不算遗憾了，没有家人也挺好，毕竟有的人家人就跟催命阎罗一样。”

    桑蜂紫好奇地问异人番，“你们生化人小队每天唯一的乐趣，就是互相讲地狱笑话吗？笑话的主题还是跟队友有关的？”

    仅仅5分钟后，警报又响了，橘吉抬头看着上空，只好返回白芙的办公室。“刚过了没一会儿，您又想我了？但是叫我一声就行，也不需要打开整个基地的警报吧。”

    白芙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她脸色阴沉沉，语气正经地说：“刚刚接到指联会的通知，黑岩系的第一、第二星舰联队都遭遇了虫潮攻击，第一星舰联队伤亡较轻，第二星舰联队几乎全军覆没。”

    橘吉一愣，也陷入了沉默。

    “白司令命令放弃第二联队的基地和防卫范围，你们两个装甲骑兵团小队暂时停留在第三星舰联队。”

    “放弃基地？”橘吉很迷惑，“那不是等于把地盘让给虫子吗？为什么？”

    白芙也失去了耐性，“你知道三个星舰战队几乎包括了蓝星大部分的有效战斗力吗？那你知道第二星舰联队全军覆没，我们失去了多少的士兵吗？收缩战线范围是必须要做的事。”

    “我们收缩范围，虫族就会扩张，马上就要扩张到家门口了！”橘吉气得大吼大叫，“现在的三大基地是当年铁血军团血战出来的！不能在我们手里丢掉！”

    “你现在是要造反吗？一个校级大队长，当众对着少将大吼大叫？还是你们装甲骑兵团都这么牛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