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兴元二十年上元节,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大陆上最繁荣最强盛国家晟北,宴请周边各国使臣北上,为的是广交友好,友邻和谐。

    其中就有南江的怀文帝,亲自前来,以示诚意。

    华灯初上,庆安城街上人来人往,节日气氛浓厚。车轮声被繁华声掩盖,拥挤的人群未能散开,马车不得已慢了下来,顺着人流缓缓前进。

    车帷被风轻轻吹拂,帘缝间,露出少女姣美的容颜,眼睛明亮有如天上月,衣衫上似有融融白雪,衬得她明艳可爱。

    “晚晚。”声音是从车内一位老人传出,他闭着眼,行动的车并不稳当,可他却纹丝不动,“适才晚宴上,众多皇子中,可有喜欢谁。”

    是了,此番前来,她以侍女的身份,随受晟北邀请的父亲入宫。向来只会带哥哥们出行的父亲,竟同意她的贪玩,带她前来。但要求是,不可张扬,不可暴露身份。

    世人皆知南江帝儒雅谦虚,温良仁厚,不似寻常帝王唯我独尊,他广言纳谏,听取民意,深受百姓爱戴,这也是他让一个不起眼的小国,成为大陆上最富有的国家的原因。

    可南江虽富有,但国防不足,只要有人攻打,便会损伤惨重。所以他此番不顾帝王之尊,极尽最大的诚意,亲自前来,与晟北达成合作。

    晟北是大国,且武力强盛,与他交好最好不过,有个强劲的盟友,未来若与他国交战,也能为南江搏得生机。

    听闻父亲的话,孟清黎微低下头,露出女儿家的羞涩。此些谈论在南江也听过许多,顽皮时,阿婆经常拿未来的夫君吓唬她。如今她到适婚年龄,便不似儿时的说笑,仿佛出嫁就是下一刻的事。

    “相隔甚远,我看的不大清楚。”

    “倘若与晟北联姻,爹爹为你选最好的皇子,晚晚可愿意。”

    她垂眸,看着膝上的手不语。

    众人都说,南江唯一的公主,生得花容月貌,倾国倾城,集父兄万千宠爱于一身,为无数女子所艳羡,当嫁给世上最好的儿郎。

    可最好的儿郎还没遇见,她就要嫁与一位陌生人了。

    良久,马车驶离闹街,她松开纠结的手,再次开口,“若是为了南江安稳,晚晚愿意。”

    身为南江公主,同哥哥们一样,生来就是为了南江,用她的方式守护南江子民。

    孟怀文睁开的眼,充满慈爱,疼惜,轻握上她的手。她第一次察觉,印象中高大伟岸的父亲,手上有了皱纹,竟这般老了。

    “只是爹爹,晚儿不舍得离开你,离开哥哥们。”她眼眶温热,差点落下泪来。

    再冷硬的帝王之心,见到心爱的女儿流泪,也会心软下来。面前的小女,不再是儿时被捧在手上的奶团子,出落的亭亭玉立,是个大姑娘了。

    他也不舍,拍拍她的手背,“爹爹是说如果,并未决定。”

    马车行至他们暂住的府外,下了车。父女二人一前一后,孟清黎因先前的对话,兴致并不高。

    孟怀文察觉,停下脚步,“你不是说来来晟北还没四处看看吗,今夜过节热闹,让微雨陪着你转转。”

    本神情恹恹的孟清黎,听到这话,扬起大大的笑脸,冲上去抱住他,“谢谢爹爹。”

    孟怀文像儿时一样,勾了勾她的鼻尖,“就知道贪玩。”

    “我可比不上星清。”

    “你们兄妹俩都让我头疼。”

    车轮声远去,孟怀文的嘴角似有千斤重,瞬间落下。院落里没了适才的温情,风吹树摇,枯叶落地,格外凄清。

    倘若可以,他想晚晚这般天真烂漫的模样再多留些日子。

    他望向天幕上的月亮,南江可否同样受到柔光普照,星清可否有好好过节,可否会怨阿爹只带妹妹来不带他。

    深色的眼眸,仅一刹那流动,又很快收住,变得和死水一般寂静。良久,冷静的声音响起,“从今以后,守着公主,是你唯一的任务,至死不可变。”

    空无一人的庭院,无人回应,只有徐徐冷风吹过,吹动发髻,露出隐隐的白丝。

    这边是清冷寂寞的宅院,另一边是人声鼎沸的闹市,孟清黎谨记爹爹的话,隐藏身份,半遮面容。但躁动的心已然冷静不下来,她雀跃着小跳下车,抬头望着这庆安城第一楼——乐莺坊,金碧辉煌,颇有要赶上皇宫的架势。

    出入的尽是达官贵人,文人骚客。民间有个说法,光是掠得一眼屋内华丽的灯光都藏着金,门口不起眼的石子或是百两银,其奢华程度可见一斑。

    身后微雨不顾眼前极目的璀璨,只关心公主的冷暖,苦口婆心地劝道:“公……小姐,把披风披上吧,晟北比南江冷多了。”

    “微雨,你什么时候变得跟阿婆一样啰嗦了。”

    微雨帮她穿上,“阿婆对小姐是长辈的关怀,我对小姐是姐姐的关爱,自然是不一样的。我肯陪小姐出来玩,要是阿婆知道定说几句女儿家要端庄的话。”

    “所以我才跟姐姐要好嘛。”

    周遭热闹繁华的景象,灯火通明,歌舞升平,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夜。

    这时,一两声不合时的惊叫引人侧目,只见一名衣着华贵的蓝衣男子,手里半搂半抱着一位女子,朝她们的方向走来。

    女子娇嗔着,半推着男子贴近的身体,看情形只不过是浪荡公子和姑娘的春宵,但在女子瞥着脸躲闪的时候,脸上一闪而过的抗拒被她捕捉到。

    薛照把脸凑上去,正要身上摸到眼前的美娇娘,忽地小腿肚子吃痛,不知被什么东西打到,弯腰捂住腿惨叫。

    孟清黎见他这样,眉眼弯弯低头浅笑,微雨不明所以,转头去看,“小姐,在笑什么?”

    “没什么。”

    乐莺坊屋外,灯笼下的人,将适才飞石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不动声色打量,这半遮着面的女子,眉眼灵动皆是天真的女儿姿态,却又这般好武艺,让人好奇。

    孟清黎有所察,朝阶上望去,流光中,站着一位少年,白衣如雪,袖口领口镶嵌着金边。他身姿挺拔端正,眉眼周正清朗,脸廓线条流畅,一眼便知气度不凡。

    一眼看得忘却了时间,屋梁上悬挂的灯笼,灯穗随风轻轻晃动,连风都为他缠绵。

    那时她尚未懂得,什么叫一眼万年。

    “小姐,看什么呢,还不进去吗?”

    她匆匆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屋外窥得一角便已称奇,到了坊内更是惊叹,高悬于空的精美壁画,朱红的扶手栏干,雕栏玉砌,通向二楼的台阶一眼望不到头,壮观气派。

    在场也是高朋满座,座无虚席,既有歌女摇曳生姿,醉人的温柔乡,又有壮士的剑舞,行云流水,看客振臂高呼,掌声不断。

    太多新奇事物看得孟清黎眼花缭乱,这时从楼上走下一位穿着绫罗绸缎的女子,身形美艳,教人挪不开眼。

    “诸位看官,今日上元佳节,又有沈相夷将军收复失地凯旋,特此献上《惊鸿舞》为大家助兴。”

    话音刚落,她一袭红衣,从台阶上飞下来,脚尖轻轻点地,落在她面前,随后衣袖舞动起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这惊心动魄的美,直击她的心,像是被摄了魂,愣在原地,忘了了呼吸。

    下一刻,她手腕一紧,眼前景物摇摆,被拉到了台侧。“看傻了吗。”一声清越的嗓音,带着点点的笑意,流进她的耳朵。

    她回神,才发现是刚才的那位白衣男子,笑看着她。她一时生出羞涩,耳根发烫,低下了头。

    抚着适才被握住的手腕,余温残存。偷瞧他身侧格外有力的手,分明干瘦纤细,显露出隐隐筋骨。

    头顶处传来他的笑声,“你是哪家的小姐,是第一次来这乐莺坊见柳阿紫?竟真的看痴了。”

    孟清黎被他说的窘迫,“小女姓顾,单字一个晚。”她隐瞒了姓名。

    “顾家,”裴迟理眯起眼,“城南的顾家?”

    身前的双手紧张地交叠,她有些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怎知,他忽地笑了起来,“听闻城南顾家之女鼻偃齿露,其貌不扬,终日躲在家中不肯示人,今日一见,并非如传闻所言。”

    他睨着面前的人,虽知她的身份是假,但无意揭穿。只是有些好奇,她究竟藏着多少东西。

    “现下人多没有空位,若姑娘愿意,可与我们一桌。”

    孟清黎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微微欠身,“谢过公子了。”

    裴迟理所在的区域正是表演舞剑的地方,在座的几乎都是男人,之前的那位蓝衣男子也在,看见他们挥挥手。

    从衣着上就能看出,皆是矜贵的名门望族,绝非普通黎明百姓。但裴迟理众人中格外打眼,不仅仪表不凡,更有一种王者的风范。

    “阿迟,你刚才跑哪里去了,”他又看到身后的人,“这又是从哪里来的姑娘?”

    “顾晚,薛照。”裴迟理替二人介绍。

    “欸,晚妹妹,你的‘晚’字正好和阿迟相配。”

    孟清黎微笑,瞄了眼裴迟理,偷偷记下了他叫“阿迟”。

    终于落座,桌上的糕点没人动,全都被台上的比剑揪着心。早前就听说,晟北习武的男人比比皆是,但仗不是日日在打,因此就衍生出了这么一项表演,既展现出晟北男子的风采,也对外展现出晟北兵力的强盛。

    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更秒的是,剑片相撞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蕴藏着节奏,一点都没有刀剑相向的暴力,反而有种切磋武艺流畅的美感。

    突然,刀片刺耳的鸣叫像断了弦的琴声,不知怎的,台上的其中一位面露惊恐,剑柄偏了方向,直直地向席间冲了过来。

    太过□□速,她看见,光亮的剑片上折射出的自己的影像,与红色拧作一团,变得扭曲。

    但她不惊不惧,仍端坐着,桌下的手,早已在袖中摸寻到珠子,准备好时机飞射出去。

    然而没等她动作,桌上的一壶酒不知何时以飞身过来,让剑身偏转,从她脸侧而过。

    耳边犹如刮过一阵风,断发飘落,轻薄的面纱随风而起,尚未看清那底下明丽的容颜,一瞬又轻轻落下。

    碎裂的壶,壶中的酒,在空中炸开,一袭白袖挡在她面前,她顺着看到裴迟理的脸。

    纤尘不染的白沾上了点酒水,那一刻周遭仿佛都禁止了,沧海浮生从她眼中走过,只有他分外清晰。

    街头的一户富贵人家燃起爆竹,爆竹声响至街巷内,不一会儿宫里燃起烟花,五彩斑斓绽放在天上。

    三人立于马前,仰头望着天,脸上忽明忽暗。

    萍水相逢,至此分别。

    “我知道那剑开始是你弄偏的。”裴迟理就坐在她身边,她不难看出他的动作,“你是想杀我吗?”

    “我若想杀你,你怎么还站在这,我只不过知道些东西罢了。”

    “那公子可知道了?”

    他轻笑,“姑娘有难得一见的好身手,何必藏着呢。”

    这话一出,孟清黎瞬间明白了,正要开口,裴迟理衣袂翩飞,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姑娘,有缘再见。”

    哒哒的马蹄声愈来愈远,眼中少年白衣如皑皑白雪延绵不绝,干净纯洁,纵马而去,是怎样的鲜衣怒马,与天幕乍响的烟火同辉,甚至更为绚烂。

    她怔怔望着远去的背影,成了一点,消失不见。可声音犹如在耳畔,格外清晰,直至微雨叫她的名,才发觉是幻觉。

    “公主今天怎么总是走神,心不在焉。”

    她不答反问,“晟北的皇子,是不是也如他这般。”

    “那是自然,身为皇子肯定是气宇轩昂,有帝王威仪。公主不必担忧,你一定会嫁一个好人家的。”

    “是吗。”她望着那街尾,喃喃道。

    这便是故事开端,命运的注脚,悄悄然落在了她凝眸望去的瞬间,宿命一般,照应了往后的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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