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野峻出来的时候，夏娜差点没有认出他来，他的西装不再一丝不苟一点褶子都没有，相反地他今天的西装皱巴巴的，好像塞在哪里突然找出来急用，也来不及熨平，衬衫也皱皱的，他一边扣着里面的纽扣，一边往外走。
夏娜的心是真的疼了，这一刻，她真的生了恻隐之心，她不得不相信这个男人或许是真的爱她，他没有在演；这只是一层，更重要的是，一个人在竭尽全力专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他的一切似乎都令人动容和肃然起敬，这一刻，夏娜觉得他好像是可以被原谅的。
本能使她的眼圈有些红了，但理智克制着她没有掉眼泪，她冷静地走到他身边，伸手接替他瘦了一圈发白的手扣上最后几颗扣子。
源野峻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夏娜，他的眼里都是深情还掺杂着难过和不甘，他伸手抱住夏娜，夏娜也顺势抱住对方。
他越抱越紧，甚至勒疼了夏娜，他说：“如果我真的做不到，我就跟你一起死。”
顾北的话就像回声，久久地回荡在夏娜的脑海里，其实类似的话边寂也是说过的，堵不如疏，源野峻并没有到那种非得被制裁毁灭的地步，可能就像顾北说的，他的功劳还在为他遮阴。
这个世界，有着太多常人无法看透的规律在运行，源野峻这个人令人看不懂，但这个世界何尝又让人能看懂？
“回家吧，你需要好好睡一觉。”
车上源野峻没几分钟就睡着了，他真的太累了，脸色苍白发青，眼下的淤青在他这张干净漂亮的脸上非常的明显，胡须也多日不刮更加显得脸部消瘦。
夏娜拉着他回去，到了地下车库，她熄了火转身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她在想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名教师、司机、公司职员…她会不会爱上他，四年的苦恋，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坚持的。
他矛盾得即便一群顶尖的心理学家都分析不出来的地步，他极端、扭曲，甚至无耻不择手段，但是此时此刻不管不顾万劫不复想着挽回的人也是他，林邑听见‘养成’的时候和瑞克的反应是一样的，刨除对她这个人的伤害，‘养成’是怎样卓越的成就？
这一点，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去质疑它的科研价值，源野峻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天才，极端而疯狂的天才，他的想法和手段超乎常人的想象，这样一个人，难道他真的不值得被爱吗？
夏娜看着他，内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撕扯挣扎，这种挣扎跟被基因操控不一样，她是理智清醒地分析这件事情。
“到了是不是？”
源野峻冷静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就像水滴落地，他没有睁眼，似乎依旧在缓神。
夏娜正出神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她没有掩饰，深吸一口气，准备解开安全带下车。
源野峻握住她的手，睁开一双虽然布满血丝，但非常冷静的浅色眸子看着夏娜，“你怎么会突然过来？”
夏娜：“顾哥说你很久没有休息了，他担心你的身体，但是他劝不了你，让我过来劝你。”
源野峻显然没有相信她的话，他的嘴角绽开一个略带嘲讽的笑，“他跟你说了是不是？”
夏娜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她只是冷静下来垂着头，没有完全干透的微卷的头发像水纹一样依偎在她明艳白净的脸上然后延伸到整个上半身，使得她整个人有一种温柔有力的美感。
源野峻转脸看着她，或者说欣赏着她，“你是不是很难接受？我在杀人，我在用病毒不停地造业。已经有很多人，因为我的生化毒素而变异、死亡，甚至…”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夏娜打断了他，眼神带着难以排解的苦闷。
源野峻整个人转了过来，他冷静得就像是不开口就没有人觉得他是个活人，“夏娜，我要你了解全部的我以后，认真地接纳我，爱我。”
夏娜的理智在被他极限的拉扯，她努力深呼吸，“下车，回去睡一觉，我现在不想跟你讨论任何问题。”
源野峻说：“好，我不逼你，我只是要清楚地告诉你我的要求。”
夏娜：“你觉不觉你很自私？”
源野峻：“爱本来就是自私的。”
夏娜：“爱也是自由的，你休想控制我。”
说完，夏娜开门下去，一把甩上了车门先源野峻一步而去。
源野峻紧随其后，在电梯关起来的一瞬按住了开门键，他挤到夏娜身边，“生气了？”
夏娜伸手推人，没有推开，她抬起一双气红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源野峻，“你够了。”
源野峻笑了一下，贴得更近，“不够，怎么会够。”
说完他低头亲她的额头，看见夏娜没有闪躲的意思，他很满意，又继续亲吻她的嘴唇。
“你没有说错，我真的很累，上次我帮你洗了澡，今天你给我洗可以吗？”
夏娜被他一句话弄得整张脸都红了，源野峻笑着捧起她的脸，忍不住又在通红软糯的脸颊上亲了几口，“真可爱，老婆。”
最后两个字就像烙铁印一样烫进夏娜的胸膛，直接落在了心上，这两字的分量很重，这是选择今后作为一家人彼此携手陪伴的承诺。
夏娜声音都颤抖了，“你，不要乱叫…”
刚好到了楼层，源野峻拉起夏娜的手回家，进了门源野峻就将人压在门上想要亲吻，夏娜挡住了。
“洗澡去吧，我今晚也很累了。”
源野峻没有勉强她，他自己确实也很累，他也没再要求夏娜给自己洗澡，他自己去了房间。
夏娜安静地回了自己的房间，今晚发生了很多的事情，或者准确来说是今晚她一下子知道了很多事情。
她拿出电话，很想听听边寂的声音，她现在很乱，好像她之前建立好的三观一夜之间全毁了。她需要有一个信得过的人给她一些引导，而除了边寂，没有人可以给她信任感。
不知不觉，她拨通了边寂的号码，边寂沉静的声音从电子设备的那边传出来，“娜娜，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还没有睡？”
“娜娜？”
夏娜反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啊，嗯，你呢，你也没睡吗？”
“怎么了？”
夏娜：“我问你一个问题，我想听真话。”
边寂：“好。”
夏娜：“源野峻是不是早就有很多案底在你们手上？”
边寂叹了一声气，“你看，你现在的一切都在验证我当时的担忧，现在很矛盾吧？”
夏娜靠在墙角，她没有开灯，但是只要开着窗帘外面的灯光就能透进来，她可以看清屋里的一切，只是呈现出和白天完全不同的样子。
边寂：“很多事情都有边界，但边界是因人而异的，你看到的源野峻和我看到的源野峻，和上帝看到的源野峻，是不一样的。也许在很多常人眼里他早就该死了，但是在上帝的眼里，他是造物主引以为傲的作品，仅仅是创作的时候忘了给予边界。”
夏娜第一次听见边寂用这样的话语描述源野峻，“所以，你尽量是在用上帝的视角去看待他对吗？所以，即便是因为他的疯狂伤害了你和你身边的很多人，你也依旧保持冷静面对这个人？”
边寂：“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面对很多的人和观点，一个人的功和过真的非常难以界定，也许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人类追求精神极致爽点的时代里，源野峻的另辟蹊径，是对抗这个世界熵的另一种解法，事物总在不停地发展变化，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可以轻易判断好坏。”
“就源野峻个人而言，他是不可多得的天才，他引领了生化科技的发展和演变，他是这个领域的头部和话语权。我们站的位置不一样，但是我们无法因为立场的不同就堂而皇之地去扼杀他的成就，没有确凿的证据，没有人会真的去逮捕他。这是一个微妙的平衡，当然，会有很多人觉得这是我们的不作为，或者更有甚者，会揣测我们以时代发展的名义利用了他。”
“不过，这些不重要。因他而死的人不会比一个亡命徒少，因他而生的人也不会比医院和我们这些部门少，所以，娜娜，如果我们要制裁的人甚至发挥着和我们差不多功效的时候，我们要以什么样的名义去执行制裁呢？”
夏娜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声音，任何一个人说这样的话她都能说服自己这是惧怕强权的托词，但这话从边寂的嘴里说出来。
边寂：“我从来不赞成你接近源野峻，除了你跟我的关系，更重要的是，我不想你将自己置于这么复杂的两难境地，这是一个人观点的重塑，如果不能保有坚定的信念，会在这场蜕变中迷失自我。你还小，虽然你很坚强，但过于稚嫩的身体要去抵御飓风暴雨，是会遍体鳞伤的。”
夏娜：“所以，那次他下了挑战书，是真的针对你一个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不会有人出面帮你是吗？”
边寂：“是的。”
夏娜眼泪顺着眼眶掉了下来，“我，值得你不顾一切？”
边寂顿了一下，“娜娜，不要为已经发生的事情难过，我面对他是我个人的立场和责任。”
夏娜：“我该怎么办？”
边寂：“好好睡一觉，要是不想留在那里，一大早你睁开眼睛我就在楼下。”
“…谢谢。”
“我跟你，不用说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