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徐家老少聚在了正厅门前,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奴婢侍女家丁小厮,这会儿见势全都胁肩低眉眼盯着鞋面,不敢抬头张望也不敢相互言语,生怕做了哪位正不悦的主子的出气筒,只支棱着耳朵,等着召唤安排。

    趁着场面混乱,仆从无心张望,徐家老少无心留意别处,徐羲和三步并作两步走,快速掩在了假山后面,清瘦的身形被遮得严严实实。

    这桩被争得激烈的婚约,便是当年林昌和徐二爷一时兴起信中约定以后要做儿女亲家一事。

    林昌,司天监新上任的监正,徐二爷的同窗挚友。

    徐家长辈大多都听说过,徐家二爷在县学读书时,结识了一位贫寒同窗,叫做林昌,这人通文知礼,且为人正直。

    徐家世代经商,富商巨贾算不上,但也属于衣食无忧的。

    而林昌爹娘,因为体力劳作过度,身体不太好,汤药一年到头都很少间断。

    自他俩同窗以来,林家老人逢个染病生灾,徐家二爷都会遣小厮去自家的药铺抓些上好药材和补品送过来,让林昌带回家去。

    一来二去,徐家便都晓得徐二爷的这位同窗好友了。

    徐家配合礼让的缘故,只因林昌在学业上给予了徐二爷很多帮助。

    读不懂的经义策论,作不出的诗词歌赋,林昌讲解得比那书院的先生还要细致透彻,徐家长辈经常说起,若没有好友林昌的时时辅导,怕是徐二爷是考不上州学的。

    后来,逢年过节,家里送来餐点特产时,也会多带一份给徐二爷这位亦师亦友的知己,以表感谢。

    两人一起升至州学后,林昌母亲病情加重,危在旦夕,他急着谋生赚钱给母亲治病,打算悄悄离开书院,不再读书上学了。

    是徐二爷,拿出了自己积攒的体己,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宽慰他安心读书才是他的正途,还说以他的天赋资质,必定可以高中。

    林昌果然一路高中,鲤跃龙门步入仕途。

    而自知学学问做文章天资平平的徐二爷在落榜之后,开始跟随父母兄长一起经商。

    两人虽是道不相同,但关系却依旧情同手足。

    可惜没有多久,林昌便被一纸文书派去北方做了地方通判,这一去就是十几年。

    说好的勤加联络,然而山高路远,事务又繁忙,这些年两人并没机会见面,只能通过信件来往,逢年过节时再让往来的商队给彼此捎带一些礼物特产。

    各自娶妻后,在往来信件中得知林家先得了公子,徐家后也添了千金,林昌便在信里约定两家人以后要做儿女亲家。

    这两年时时听到外界风声,说林昌在当地治理有方,民富兵强,要不了多久就能升官了。

    直到前阵子,正式收到调任新职的通知,林家终于回到了汴京城。

    而徐家嫡庶叔伯们此刻争的,便是跟林家的这桩婚约。

    院里吵吵嚷嚷争论不休,徐三爷气势汹汹道:“这桩婚约是跟二哥定下的没错,但是眼下三娘出了意外,这是谁也不愿发生的事情,但是总不能就这样任由这桩难得的婚约这么作废吧!”

    大伯在一片“是啊是啊”的应和声中,极力扮作理中客,“咱们徐家世代从商,虽然当下可以科举入仕,但这个难度可想而知,而现在鱼跃龙门的机会摆在跟前,能够跟朝中官员攀上哪怕一丁点儿关系,咱家的生意能好做太多太多了。”

    说着转头看向在一旁抹眼泪的宋氏,“这么好的机会,三娘虽没这个福气,但就算给羲和的姊妹们,她们也一定会把你们当亲生父母一样孝敬的,说到底这还不都是为了咱们徐家吗?这样,羲雅和羲妍你们看着挑一个顺眼的,过继到你们屋,从今以后就是你们的亲生女儿。”

    徐羲和听到这话不禁冷笑,搭上一条人命,亲生女儿也可以送予他人,竟然只是为了一桩可以飞黄腾达的婚姻。

    徐二爷从小厮来报女儿落水便带人四处找寻,此刻才匆忙赶来,听到这话更是气的直喘粗气。

    “所谓婚约只是当年羲和出生时跟旧友一时兴起随口所言罢了,过后我们都没再提起过这件事,这些年我也鲜少与他再谈到羲和,只因我并不愿我女儿高攀别家高门大户,更不想她的终身大事被父母之命所牵绊,我跟她娘只希望她过得平安自在。我们安贫乐贱小半生,只得了三娘这一个女儿,眼下她发生意外下落不明,你们这些做大伯叔父的,不关心她的安危,眼里就只有这桩婚事?”

    宋氏又气又急,晕了过去。

    一直沉默坐在前厅门口一把玫瑰椅上的老夫人看着场面更加混乱这才开了口:“既然林家让那孩子亲自来为我祝寿,便是心里有跟我们徐家的这门婚事,那小郎君只放下寿礼并未久留,暂且还不知羲和今日之事,我们跟林家的婚约,还需再从长计议。”

    “暂且不知我今日的何事啊?”

    徐羲和掩在假山后,越发觉得这个园子景致不错,古朴、内秀,风中隐约还夹带着淡淡花香。

    可惜形形色色各怀鬼胎的人们,煞了风景。

    衣衫上的刺绣,随着风带来的轻微晃动,各种姿态的蝴蝶,在阳光的掩映和金线的配合下,凌空飞舞。

    美丽又端庄,精致又大气。

    “谁在那边装神弄鬼呢!”众人纷纷抬头看向假山。

    确实没人留意到徐羲和是什么时候进的院子。

    她以前从未穿过这种色彩明丽的衣服,更没这么大声地与人讲过话。

    一时之间,本就心虚的叔伯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说话声惊了一惊。

    “祖母、阿爹、阿娘、大伯,叔父……”走出假山,行了一圈礼,站定。

    “你不是落水溺亡了吗?!”徐大爷连声音里都是满满的震惊和恐惧。

    “大伯,我确实落水了,但是谁说我溺亡了?若我溺亡了……那现在站在这里的难道是来跟你索命的冤魂吗?”这话说完,徐羲和自己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看着大伯和旁边家眷们突变的脸色,她觉得更加好笑起来。

    “我命大,落水之后被路人救了,醒过来的时候,居然没看到一个咱们家的人,我当时真的是好害怕呀,最后还是自己走回来的呢。”敛起嘴角的笑意,摆出了一副委屈的姿态。

    而徐大爷从听到“索命的冤魂”开始,便暴躁起来,试图用发火来掩饰心虚,加大嗓门冲着人群叫嚷:“把刚刚报信的小厮给我找过来!”

    徐羲和冷眼旁观:最好是底气跟嗓门声音一样足。

    心里却更觉人心薄凉,小姑娘溺水被捞上来以后怕是只匆匆瞧了一眼,确认没有气息了,就匆匆去复命了,连装模作样一番都懒得装,这群人,是真的盼着她死啊。

    老夫人斜睨了一眼急得上蹿下跳的徐大爷,不怒自威:“羲和没事就好,刚听到消息的时候可吓坏我们了,既然你衣裳都换好了,就一起去前院入座吧,准备开席了。”

    说完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接着又说“你这个发髻实在不合规矩,如此出去,要被人笑话咱们徐家不懂事的,今日来客多,叫人给你梳好了头再过来吧。”

    徐羲和站在原地没有动,只目送着这些所谓血脉相连的家人往前院走去的背影。

    徐二爷先是随着人群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最后反身快走,冲过来抱住了她,眼角还闪了闪朦胧泪光。

    根据原主的记忆来说,她跟她阿爹,关系确实平淡,两人都内敛少言,连对话也大都是日常的问安。

    就在她呆呆站着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个拥抱的时候,从昏迷中醒来的宋氏听到消息,赶忙在侍女的搀扶下匆匆从后院赶来,远远地就开始抹眼泪。

    “好你个丫头,回来了不赶紧跟我们报平安,还在这儿躲着,我跟你阿爹都要急死了,派出去的人把附近找遍了也没找见,我们都商量着要把河里再打捞一遍了!”

    说着宋氏拿起帕子拭去眼角抑制不住又滚出的泪珠,接着又说:“跟阿娘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想害我家女儿,我一定不放过他。”

    看着这对老实本分的父母,徐羲和只说是轿子年岁长了有些松散,她在河边等轿夫修理时,一时拥挤被不小心挤进河里的,好在有路人及时相救,并没有受伤。

    徐二爷听完更是气势汹汹,愤愤不平,“我女儿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的时候,他们居然还在惦记那桩陈年旧事,我真是看清了这群兄弟。”

    早点看清这些人的真面目,做些必要的防范,倒也算不得是什么坏事,徐羲和心里嘀咕。

    看着宋云儿还在拿着帕子不停地擦拭眼泪,只好出声打岔:“阿娘给我梳个好看的发髻吧,得跟我刚换的这身衣裳般配才行呢。”

    宋氏这才止住眼泪,身形微微后退,细看了女儿两眼。

    徐羲和以往爱穿的衣服大都是一些素雅灰淡的颜色。

    逢年过节或是全家聚会的时候,也总爱一个人安静待在角落,从不出头。

    不问她便不搭话不应和,从没主动提过想要穿件什么颜色的衣服,或是佩戴个什么款式的首饰,甚至连吃些什么菜品都不挑不拣,所以一年多前,老道提出要她去城郊别院暂住,她也没什么异议。

    自打离家住到别院之后,便不能像以往一样跟父母日日相见,只能偶尔回来请安。

    虽然几日未见,但是宋云儿却觉得女儿今时今日与以往大不相同,神情更显神采奕奕,仪态上也不再畏畏缩缩,双瞳剪水明眸善睐,显得更是灵动非常。

    而她此刻穿的这身衣裳,正是林家在她及笄之时,送来的贺礼。

    一改往日的素净。

    林家在随衣裳一并寄来的信里说,因为办差得力,得了官家御赐的上等锦缎,质地柔软做工精致,配色也鲜亮,而林家又没有与之相配的小女儿家,想着羲和年岁合适,又适逢及笄,便特意做成衣裳送来,权当给孩子及笄的贺礼了。

    以前徐羲和很少穿这类色彩鲜亮的衣裳,今日穿上这身,才令人惊觉,原来总是低着头待在角落沉默寡言的小三娘,如今早已出落得花容月貌了。

    虽说孩子懂事是好,但为人父母却还是希望孩子能过得随心快乐一些。

    见她此番开始有想法,提要求了,他们夫妻二人反倒开心不已。

    宋氏连忙召唤侍女拿来梳篦,要亲手为她梳一个发髻。

    宋氏温和地理顺着她黑亮的长发,可徐羲和的心思却早已飘远了。

    她在内心不断忖度着,该如何在徐家立足才能保全自我,又该怎么替这个枉死的女孩报仇雪恨。

    靠恬淡寡欲了大半辈子的父母突然间豁然贯通,不太现实。

    思来想去,最终觉得还是得靠自己。

    想在这个家不这么被动,有话语权,那阿爹经营不善的酒楼,怕是目前唯一的破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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