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出走的星星
no.23
季和和洛叶成为同桌的那天，下了好大一场雨。整个城市都被这场雨洗刷着，空气中充溢着泥土的味道。雨声入耳，吞没了嘈杂的桌子、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雨倾盆而落，全班都停了下来，观看着这一场自然的盛宴。
“学校不会被淹了吧。”
季和之所以能听到这句话，是因为大家都在看雨，只有雨声。他看过去，洛叶挎着个书包，怀里抱了一大堆书，站在他面前。
“这场雨好突然啊，其实昨天傍晚有一场很美的落日。”洛叶有点遗憾地继续说着。这句话结束后，雨势渐小，大家又开始各忙各的。季和他说不定和洛叶看了同一场落日。
在季和的落日里，他对陈南的回答是“好”；而在洛叶的落日里，她想着小王子的四十四次日落。
“你知道吗，人在难过的时候就会爱上日落”。可季和爱日落，仅仅因为它好看，日落对于他来说比日出更安静、更温柔——也许是因为日落少了一点希望。而洛叶爱日落，是因为她从没哪一天起得很早又恰好见到了日出，所以她爱日落。
洛叶酝酿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季和你想坐哪一边？”
季和其实很无所谓，他坐哪边都可以，于是回答：“都行。”
“那我坐你的左边吧。”洛叶很小心地观察着季和，她很害怕季和会因为客气而委曲求全。
季和都没看一眼左边就点了头。洛叶就这样成为了季和的同桌。她坐下来的第一句话是：“下雨真好啊。”
季和坐下后的第一句话是：“是因为会把学校淹了吗？”
洛叶摇了摇头，她思索了一会儿，毕竟从没有人问过她为什么“下雨真好”。很多人会说，他不喜欢下雨。
为什么呢？肯定不是因为会把学校淹了啊。
于是她回答：“对，把学校淹了就不用上课了。”
其实是因为，下雨让洛叶感到自己的世界很安静，安静得有些许孤单，孤单得又让她很满足。但这种话是不可以说的，这样的话只配躺在日记本里，作为自己的“伤春悲秋”。
季和说：“那很难。”
洛叶摇摇头：“不难不难，听我哥说，以前就下了好大一场雨，把我家楼下的安保亭淹了。街上水都漫到了我哥的大腿，学校直接停课了。”说完又补了句，“我哥还算高的。”
季和点点头，在他记忆里，他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也没有见过的人来告诉他曾经有这么大的一场雨。也许，这场雨真的存在吧。
“不是「也许，这场雨真的存在吧」，是它真真切切的存在。虽然有时候我哥不太靠谱，但他大部分时间都挺靠谱的。”
季和没想到洛叶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也许只是巧合。
“也不是巧合，我哥算来比我大五岁，知道些咱们不知道的事儿，多正常。”洛叶边收拾着书，边淡淡地说道。
季和不知道现在心里该想些什么，洛叶她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
“那个，你可能觉得我有点不太对劲，我尽量不会打扰你。以后有什么让你实在接受不了的，你跟我说，我都改！”洛叶背好了书包，话都说得匆忙了些。外面的雨又倏地下大了，雨滴重重敲在了地上。洛叶撑开雨伞，笑着对一旁的朋友说话。
雨声入耳，季和听不清楚，但他知道那句话一定是“下雨真好啊”。
no.24
这雨下了整整一周，季和早上醒来时窗外还小雨纷纷。这天气正适合睡觉，却不知哪来一阵风，吹得窗帘直响。季和睁开眼，朦胧地看着摇曳着的浅蓝色窗帘。
想着周一傍晚的雨，到周二清晨还没停。洛叶说：季和，还在下雨呢。直到雨悄悄把周三傍晚的天空也淋湿了，洛叶说：今天也没有落日。周四的中午，洛叶打着伞站在走廊下，有点期待地说：真不会把学校淹了吧。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来到周五下午五点，洛叶又说：这雨下了整整一周呢！
季和还是第一次遇见有人跟他说了一周的雨的，即使他每次都只是轻微点点头，礼貌回应。但到第二天，洛叶还是会跟他说雨。他这周，好像把洛叶这辈子看过的雨都淋了一遍。
但洛叶说她没淋过雨。她只是问自己：季和，你淋过雨吗？
季和只是点点头。
洛叶语气有点欣喜：“那，那你是自愿的吗？”
自愿？季和不知道是不是自愿。起初他只是偶尔忘记带伞罢了，便淋着雨走回家去。有时出门明明没下雨，偏在下了公交车后开始下雨。公交车站到学校的路程只需两分钟，淋点雨倒也没什么。他便渐渐不带伞了。
“我倒是很想去淋一场雨，可是我出门前妈妈会提醒我带伞，若是淋雨回家，她肯定心疼我。”洛叶说得很是向往。
有的人会把家人的关心当作理所当然，季和觉得洛叶就是。但是，母亲关心自己的孩子好像本就理所当然。
“季和你喜欢淋雨吗？这几天你每次来头发都湿漉漉的。”
季和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淋雨，毕竟，淋雨与没淋雨有什么区别？这重要吗？淋一点雨又不会死。
所以他说：“这重要吗？”
洛叶悄悄叹了口气：“我觉得很重要。不喜欢就不去做，喜欢就去做。喜欢淋雨就淋啊，毕竟淋一点雨又不会死。”原来她也觉得淋一点雨也不会死。
“那你怎么不去？”
洛叶皱了皱眉：“因为我每天带了伞还淋雨，岂不是傻瓜。”
“不带伞不就可以了？”季和不解。
“怎么可能，我妈每天都提醒我带伞呢。你妈妈呢？”
“她没有。”季和说的很是平淡，洛叶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感情。到底是哪种没有？
洛叶不知道季和有没有看出自己内心听到这句话时的慌张，她暗暗怪自己说话不过脑子，误入禁区。禁区，别人的家庭问题在她眼里是个禁区。可她总不能什么都不说，于是她说：“那以后我提醒你带伞吧，这样你就知道你喜不喜欢淋雨了。”
季和转过头看着她，她又小心地说：“联系方式给我一下？”
这样，季和就有了一个提醒他带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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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和不懂，为什么陈南也要给他伞。淋点雨又不会死不是吗？看着陈南在雨里奔跑的背影，撑着伞的他更是不解，难道两人不能一起打一把伞吗？反正也顺路坐同一个公交车。可不管季和他怎么推辞，陈南都非要把伞塞给他，自己一脚踏入雨中，只留下潇洒的背影。
潇洒对陈南来说是一种习惯吧，季和默默想着，走向被淋湿的世界。他好像是一颗出走的星星，离开了既定的轨道，不知道目的地在哪。满天繁星的时候，世人皆说热闹，可是他的那片天空只有他这一颗星星。
“爷爷，下雨天是不是看不见星星了？”八岁的季和坐在小板凳上，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看着季老爷爷。
爷爷点点头，缓缓地说：“星星们都躲雨去了哟。”雨哗哗地落在庭院里，打在瓦片上，啪嗒啪嗒，屋檐挂起了一片雨帘。天空暗沉沉的，没有一点光亮溜出来。
季和伸手摸了摸雨，认真地说：“那我给星星们打伞！这样小星星们就会躲在我的旁边了，我就会有好多星星了！”
爷爷爽朗地笑了：“小和要这么多星星干什么？”
“一颗星星可以在晚上陪我睡觉，另一颗可以陪我去上学，还有一颗可以陪我回家。
我还要一颗星星，能到很远的地方去，给爸爸妈妈说，早点回家陪季和。”季和指着天空，他好像真的有了很多星星。
爷爷说：“那我和奶奶呢？”
季和笑的眉眼弯弯：“爷爷奶奶会一直陪着我，陪着我的星星们的！”
“好，一直陪着咱们季和。”
可是他们食言了，他说：爷爷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继续陪着季和的，季和不要哭。
她说：小禾，人死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爷爷就在那里看着我们呢。
然后，她也成为了天上的星星。
妈妈说：“季和不要难过，人都会有这一天的。”
爸爸说：“你跟一小孩子说这些干什么！”
“干什么？我们好几年回来一次，爸妈都走了，你知道孩子多难过吗！”妈妈蹲在地上，也不看季和。
“我们这，也是没办法……”
可是季和不想看他们的难过，今晚又下雨了爷爷，可是我没有伞，也不知道你见到奶奶了吗？你们有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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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那场雨下了一周后，便再也没下过。谷雨结束了，转眼就立夏。
季和的时间还是就这么轮转着，度过一个又一个的节气。他走在晨光里，又在余晖中回家。踏上公交车，又目送着公交车远去。天气越来越热，耳边渐渐有了蝉鸣。
“季和，今天是夏至！就要放暑假了。”洛叶还是絮絮说着。
季和还是默默点头。
“你不知道吧？”洛叶说得一脸得意。
“知道什么？”
“就知道你不知道，不过你马上就知道了！”
季和倒是不太在乎。晚上入睡时，却收到一条消息：季和，明天要下雨！带伞！
季和现在终于知道了。这是他和洛叶的第一条消息，她真的提醒他带伞。即便这场雨，足足等了一个月，她还是记得。
这场雨，他也等了一个月。
第二天下公交车时，陈南说：“把我伞拿去用吧，这雨挺大的。”
季和笑了笑：“我有雨伞，谢谢陈老师。”
他的世界一下多了两个给他伞的人，他的天空也挤满了许多来躲雨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