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寄锦书(一)

    是背离了本来发展的轨迹?

    江予淮是如何做到的?是想提醒她些什么吗?

    思及此,陆时微竭力试图张口说话,但无济于事,只有欢声笑语源源不断地入耳。

    她甚至都不能简单地曲一曲手指。

    春节过后,祝向榆拿着甲等的考核分数,同她爹谈妥了条件,学业放缓些进度,允她进雍州军营从底层开始历练。

    于是她和江予淮见面次数大为减少,好在两人各有要忙的事情,反而能够加倍地珍惜相见的日子。

    “今日神神秘秘的,是要去哪儿玩?”江予淮手里捧着她爱吃的糕点,掀起帘子向外张望几眼,马车行进的路线陌生,他不免好奇。

    祝向榆闭目养神,惜字如金地答:“去拜佛。”

    “要去寺院?你不是从不信这些吗?”他极是诧异。

    只怪祝向榆大放厥词的次数不少,常说些我命由我不由天一类的豪言壮语,惹得他以为她不会屑于前去烧香礼佛。

    她嘀嘀咕咕地说:“你不是要考乡试了吗?还是信一下吧,我安心些。”

    “原来是为了我呀。”江予淮窃笑起来,见她羞恼,连声卖乖说:“荣幸之至。”

    寺院内,点高香,敬神明。

    祝向榆虔诚跪于威严的佛像前,俯首叩拜了许久,只能听见她喃喃地念叨了好长一串话。

    至于究竟说了些什么,他是完全不知晓的:“你求了什么?要说这么久?”

    “是我和菩萨的悄悄话,告诉你就不灵了。”她狡黠地眨眨眼,但还是禁不住喜笑颜开地说:

    “我可不是贪心,我只是提醒菩萨我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呀。我怕他认错人,我求来的福分,可得许给我。”

    他故作夸张地打趣:“条条框框这么细致,怎么听起来像是在求良缘?”

    她所求之事,陆时微聆听得一清二楚,确实丝毫没有私心。

    一求江予淮日后金榜题名,二求雍州风调雨顺,平安兴旺。

    与二人只有一面之缘的郁良之后进入了祝向榆的生活里,他从京都来,领受巡抚使的职,到雍州巡查边防布置。

    祝显有诸事缠身,只陪同了他几日,再后来便使唤祝向榆陪他游荡几日。郁良这人腿脚好得惊人,不厌其烦地在城中四处闲逛,犄角旮旯都能去查看一番。

    幸而她不务正业的年数颇多,对雍州的一草一木大街小巷皆是熟悉,两人连日来在各处留下不少足迹。

    陆时微琢磨着,莫不是出现情敌了?小祝还变心了不成?

    郁良看她的眼神,实在不像是在看一个小兵,他分明看穿了她的身份。

    而她也确实出落得愈发俏丽,纵使常穿男装,抵不住眼波流转间皆是动人风姿。

    正当陆时微想着再细细观摩之后的发展时,整个时空突然有些扭曲起来,似是遭受了什么大力的震荡。

    以至时间如滔滔流水般过得飞快,浮光掠影般滑过,看不清半分。再度拥有清醒的意识时,她正站立在梳妆镜前。

    镜中的祝向榆看着长大了些,约摸有十四五岁,黑白分明的眼里更显坚韧,身着一身利落的军服。

    “爹爹。”她闻声向后看去,祝显果然推门而入,步履匆匆,紧蹙的眉头在见着女儿的瞬间松懈,她问:“这次羌人来犯,我可以随军吗?”

    祝显沉思片刻,见她执拗,无奈地笑着答应:“好。就让易三带着你一起吧。”

    “易三?爹啊,你这么喊他无妨,他现在可不许我这么叫他了,官大一阶压死人,我得尊称他,易校尉。”

    易三在军营里混得如鱼得水,非但暗器用得出神入化,刀剑更是纯熟,两年里官职连着擢升了几阶。

    他素日里春风得意,虽然对着她还是恭敬有礼的,但她一心向他学暗器,况且她只做到百夫长,甘愿屈居于下。

    “你不打算去和小江告别吗?他近日读书甚是辛苦,不日全家都会启程送他去京都参加科考。边疆一旦打起仗来,你没空去看他的。”祝显话锋一转,关心起她的竹马来。

    她一贯落落大方,无比肯定地说:“我若说要跟着他去,他定然会用‘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来劝我。所以就分别一阵吧,让他好好地念着我。”

    祝显哑然失笑,点点她的脑门说:“小丫头想得还不少。”

    他虽忧心战事,但羌人时常来犯,不足为惧。

    然而同羌人的对战并不顺利,不知他们是如何集结了各个小国,数万大军压境,雍州成了孤城,陷入绝境。

    除却数倍的兵力,羌人如有神助,城内涌现不少早早安插的内奸,搅弄风云。还知道他们详尽的城防布置,进攻得有条不紊,引得祝显大为头痛。

    几乎是发觉城防泄露的那一刻,祝向榆就想起了一个人。

    巡抚使,郁良。

    出卖雍州,勾结异邦,对他会有什么好处?

    她百思不得其解,但现状的紧迫也容不得她细思。鏖战多日,雍州士气衰竭,而不得援军。

    苦等于此,祝显只接到一道急令,要他死守雍州。

    他气得破口大骂,只说:“末将自当死战不退,但雍州一城百姓的性命压在这里,再不来援军,何以解燃眉之急?”

    还是没能等到,连同雍州一城的百姓,什么都没有等到。

    守城的第二十日,羌人强行入城,百姓四下逃窜,祝显立于城墙之上,兑现了他的承诺,以身殉城。

    戎马一生的将军,选择了战死沙场。

    前一日的夜晚,祝向榆预感到了难以再撑下去。她几乎想自私地劝她爹逃,没有援军不是他的错,定是朝廷中有人起了异心,她不愿承认自己许下过的豪言。

    于她而言,祝显再重要不过。

    但他是有铮铮铁骨的雍州将军,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只笑着问她:“向榆,你会逃吗?会让手无寸铁的百姓们替我们挡在前面吗?”

    她摇头。

    她爹依旧夸她是个好孩子。

    见祝显身死,她早就杀红了眼,她本来拼了命地想奔上城墙,和父亲站在一处。但易三死死地拖住了她,硬是把她打晕藏进了密室里。

    他却是义无反顾,拎着大刀上了城墙。

    将军曾成全了他的梦,他亦想做一回鬼雄。

    林间惨剧再度重演,她又一次无助地看着她想要守护的人,一个个地死在她的面前。

    千帆过尽,易三都从小混账长成大英雄了,独独她还是那样的没用。

    最后羌人搜城时发现了她,只是不知为何没有杀她祭旗,反倒将她梳洗打扮一番,直接送去了京都。

    端坐于庙堂之高的人翻弄着信件,质问她:“听闻前年初春,你在羌人的营地中放火烧了粮仓,可对?”

    “是。”

    那人声音更冷:“你如何得以出逃?这是不是你们联手做的一出戏,只为迷惑他人来暗通款曲?”

    她气极反笑,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您是疯了吧?我父亲是一州将军,我放的这把火让羌族的铁骑不能在那个春天迈进雍州城一步,现在反来怀疑我祝家通敌叛国?真是比杀了我还能羞辱我。”

    身处高堂,她反倒想起那年学堂上的辩题。

    大厦将倾,究竟是力挽狂澜,还是推翻这危楼?

    当时的她信誓旦旦,要做那补天之人。可眼前的天却是不辨善恶,此时信仰崩塌殆尽,她颓然地跌坐在地上,任由他人把她关进了牢里。

    雍州远在边境,许是早生猜忌,此次城破无援,不过是个契机。

    杳无音信地过了几日后,她再次见到了郁良。

    他仍是打扮得风流倜傥,轻摇纸扇,于牢狱中看到她,笑得眉眼弯弯:“小向榆,我可以救你,你说我好不好?”

    他该是叫梁郁,是梁渊的族亲。当年由祝显亲自斩杀,悬于城门的叛贼。

    她嫌恶地皱眉,强撑着挂上笑问:“杀亲之仇,你不报了?梁渊他尸骨无存,挫骨扬灰,是我干的。”

    梁郁面不改色,点点头说:“真是爱你的杀伐果断啊,如今祝显已经死了,也算是了了这桩恩怨。本来也不是我想替梁渊报仇,顺带的罢了。”

    他凑近些,认真地说:“思来想去,我还是挺喜欢你的。没有死在雍州,你自己不觉得奇怪吗?你生得貌美,与其死在这鬼地方,不如嫁给我,岂不美满?”

    她不觉这提议奇怪,她不是迟钝过头的人。梁郁觉得她有趣,起了兴趣,这事儿她有所察觉。只是与他一别两年,她以为他早该忘记她了。

    与虎谋皮,她竟开起小差来,突兀地想知道江予淮在京都过得如何,会不会以为她也死在了雍州一战。

    沉思间,她不自觉地逸出一抹笑来,说:“好啊。但我想知道,羌人许了你们什么好处?我可不想刚嫁过去,就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想来也不会比现在美妙多少。”

    梁郁眯起眼,似是在思索她用意几何,到底是胜券在握,他轻描淡写地说:“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提供些消息,算不得叛国。你放心,后半生可以安享荣华富贵。”

    她用力地掐了掐手心,深深地吸一口气,挑眉问:“明媒正娶一个阶下囚,你做得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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