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不足

    不是妻子,那会是什么样重要的人?

    知己?爱慕者?亲人?

    陆时微正想趁热打铁再问,江予淮却像被施了禁言术,只顾冷着脸蒙头快走。

    她按捺下追问的欲望,也罕见得不再叽叽喳喳谈天,神思飘忽地从头到尾梳理诸多有待解决的难题。

    按着时间推论,镜上女子很大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若想解开他的心结,她需要真真正正能够具备招魂问话的能力。也不知小明名为招魂,究竟有多大本事,能否借助其力量实现愿景尚未可知。

    绝佳是即使入了轮回,也可把上一世的魂召回来,让他们俩促膝长谈。

    如果是鬼和鬼交流,应当也不需要她在中间充当传递者煞风景。

    只是为什么模糊的人影会出现在碎裂的镜子里?还是沉在难以被发觉的湖底?是人为还是巧合?

    撇下以上不谈,她最忧心的实是灵力,起早贪黑修炼出来还得不自控地流向沈临熙的翎羽里填补空缺,简直是恨得牙痒。

    以至午夜梦回时,她梦见的大半是变着法儿地手刃沈临熙,夺回翎羽。

    然而还没有摸清他练的是什么诡异术法,能让集世间恶念的魅都忌惮。

    杂七杂八想了一大通,理不顺推不动的事竟有这般多。陆时微只觉头昏脑涨,两眼发黑,长吁短叹着几欲一头栽倒在石阶上。

    “心不在焉,走不动了?”连着几脚都踩得虚虚的,脚下一滑就要跌到,幸而一只手适时地扶住她,也不知江予淮是不是背后长了眼。

    见她仍是懵懵的,江予淮微皱着眉问:“不如变回纸片,在我袖子里躺会儿?”

    袖子里......先前不是在怀里吗?

    莫名的遐想在她混沌的脑子里荡漾,她心猿意马得脸红起来,触及江予淮充斥着疑惑的眼神时,猛地大踏步向顶上冲刺而去。

    江予淮的目光,宛如是关爱小傻瓜。

    死里逃生这一遭后,陆时微除了日常的修习操练,对傀儡术法精髓的求知欲也更是强烈。她连着几日秉烛夜读,翻阅了多本古书,穿梭在书房里四下翻找,足足摞起半人高的一叠。

    她认得的字不多,时不时要问小明来寻求解释。起初小明还能耐着性子赞她有进取之心。次数多了惹得他大为光火,骂骂咧咧地教她,偶尔是整段整段地读给她听,终归颇有进益。

    间或遇到什么委实难解的,她也会请教江予淮,他算得上是个文化鬼,说起术法窍门头头是道,极有条理。

    兴许生前还是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但陆时微不小心多嘴说出这个想法时,他的面色颇为古怪,只凉嗖嗖地撂下一句:“百无一用是书生。”

    苦读多日,她终于发现一本不起眼的书里记录着和她小命攸关的内容,大抵是命魂附于傀儡时,与其主命脉相连,死生相依,与主同亡。

    然若为纸片状,除施术人外,无人可掠取其性命。

    她的思绪随着这些小小的字飘回了山林遇险的惊魂一夜,莫非绝境中,江予淮把她变回纸片塞进衣兜里,是为了保她的命?

    这鬼真的,有点仁慈,叫人捉摸不透。

    因着摸不清街头是不是还张贴着她的悬赏画像,她的隐匿法术学得平平,并不敢大模大样地上街摆摊。

    好在闲暇之时,她还可以到山脚下探望苏大娘一家。

    方圆几里,自成天地。

    既能纵情陪苏子衿上树下河嬉戏,又能沉心静气向苏大娘学习画画。

    苏子衿正是活泼贪玩的年纪,十足好动。但其实说不上是谁陪着谁,有时反倒更像是她填补了陆时微幼时关于嬉闹的大片空白。

    “小微是想帮着能江公子疗伤?你本来就画得不错,跟我学是锦上添花了。”她小时是与隔壁摊位的丹青师傅学过几笔,并没太用心,难为苏大娘对着她稚童般的画技还能夸奖。

    “不是为了帮他!技多不压身呀。”她否认得飞快,一丝不苟地给笔下的小人添上薄薄的唇,又问起:“他经常受这么重的伤吗?”

    苏大娘摇摇头,答道:“四十年里拢共也没有几次。但他都是伤得极重才会是那样,你不用怕。”

    陆时微举笔沾了饱饱的墨水,悉心点上墨黑色的眼瞳,喃喃地说:“嗯,我不怕的。”

    纸张上的是一个神情冷淡的男子,但若说画的是江予淮,恐怕他会将这纸挫骨扬灰。

    “对了,我前几日去镇上看过了,那些告示都已经撕去了。只是应当有不少人是认得你的,你要上街的话还是乔装一番,小心为妙。”前次来时她拜托苏大娘替她留心悬赏的事,得知没了告示,愁苦多日的心暂且搁下。

    她欣欣然在原地转了个圈儿,而后拉着苏大娘的衣袖撒欢般说:“太好了!今日就不去了,我是来同你们玩儿的。您再同我说些趣事吧!”

    “第一回替江公子补色的时候啊,我紧张得手抖个不停,果然把他画得没有从前好看。他嘴上是没说什么,那脸色可难看了,给我吓得……”

    末了是一句:“他还是风华无双的江公子,我已经是个暮年的老婆婆啦。”

    一老一少在厅堂里会心大笑。

    有时苏子衿就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坐着,见她们笑,也跟着笑出小虎牙来。

    一日午后,陆时微戴着面具,行至街角,敏锐有人在尾随她。

    经历过上回的符篆不起作用后,她不敢过于依赖他物,但是架不住江予淮声称抢来的东西就得挥霍,她拿了数张防身。

    此刻右手藏在衣袖里捏紧符纸,露出的眼睛戒备地看着转角的阴影。

    “姑娘可是叫陆时微?”来人是一个衣衫陈旧的年轻男人,眼睛生得锐利,不紧不慢地旋身从暗处走出,问得直白。

    她贴近墙面,也不正面答复,只问:“何事?”

    男人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随即扑通一声跪下,说话声里带着浓浓的哭音:“求姑娘救救我妻子的命!请山神大人开恩,放过她吧!”

    又和山神有什么关系?怎么又是要命的事情!

    她大惊失色,想去扶起他又沉得拽不动,只得僵持着问:“你起来说话,这样跪着如何说得清?你妻子是谁?慢慢说。”

    男人讲得很流利,他的妻子确实是她认识的人,名为方小叶。

    是那个在喜轿上被她打晕替换的新娘,也是告知她满城贴着海捕文书一事的好心姑娘。

    同她相遇的那天,方小叶归家后喜滋滋地和林贺说起了这回事,林贺自言认人很准,故而能依靠悬赏令上的画像认出刻意遮面的陆时微。

    为避人耳目,方小叶平素深居简出,二人恩爱,过得平平淡淡。好景不长,几日前他们以为风声过去,一同上街采买,方小叶竟被人认了出来。

    那是个好事者,不出一会嚷嚷得许多人知道了本该成为祭品的新娘临阵脱逃,更大逆不道的是她是为了与其他男人混迹在一处。

    事情传开后,更有夸大其词者称山神不日将降下罪罚,一个郡的百姓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于是方小叶被秘密关入了祭台,不日将被处死悬挂在城楼示众,曝尸七日,以平息山神之怒。

    听完后,陆时微狐疑地问:“那你是怎么一个人逃出来的?如何知道怎样处置她的秘闻?”

    “是小叶主动引开了那些人,我想着我趁机逃了还能想办法救她……这事情是隐秘,但知情的人也不少......”男人边说边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倒叫她不忍苛责。

    “活人祭祀不成,竟还要人死!岂有此理!何其愚昧无知!如果会因一己私欲残害百姓,怎会是山神?分明是那些人心中有贪念!”她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在听苏大娘讲习俗由来时,她就痛恨那些贪婪的百姓。

    以祭祀之名,将一个个青春年华的女子送上不归路,都是为了满足他们心中的祈愿和贪欲。

    较真起来,江予淮为什么不阻止这样的祭祀?他又不是真的要娶妻,他也该担上责任才是。

    她盯着林贺,目光炯炯地问:“你有法子救她?”

    林贺面露犹疑,期期艾艾地问:“您不是替代小叶上了山吗?也许请来山神,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把江予淮请来?若放在平时,尚有可能。他这几日发觉小道士的镜子离奇失踪后,翻来覆去地翻开残存的碎镜片,整日整日都闭门不出,日夜忧思,她都不敢为看不懂的文段打搅他。

    一个突然只与镜子为伍的鬼,请不动的。

    她正色道:“既是山神,怎可轻易干涉人间的事,是不能随意惊动的。我随你去救她出来便是。”

    林贺还想再说什么,却是止住话头。他带的路区区绕绕,很是隐蔽。他一路上若有似无地想打探山神的事,她疲于应付,便重拾旧业瞎编一通。

    他终于走到一扇普通的木门外,扭开后里面是一条狭长幽暗的通道,点着黯淡的烛火,忽明忽灭。

    寂静无声,但她分明听到了一丝丝被有意压低的呼吸声,人数还不少。

    背后的大门“咣”的一声拍上,激起重重的灰尘,烛火骤亮,甚至有些晃眼。

    掩在层层黑暗里的一大群人现出了身形。

    老老少少,都热切地注视着她。

    用的是看一个祭品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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