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相识(三)

    梁炽闻言,收手端坐,满眼笑意地看着眼前的老人道,“孙儿都听祖母的。”

    说话间,慈安宫前响起一片雨落在砖石上的噼啪声。

    身在东宫仁渊殿书房打扫的苏筱这会儿见下了雨,走到窗前落下支摘窗,思索着这部剧里和雨有关的剧情。

    苏筱记得,这部剧里一共下过两次大雨。一次是宸安帝被宫女刺杀,掀起了宸安二十六年江南税粮贪墨案的序幕,炮灰男二梁炽因此事被淑妃梁煦一党逼至末路,心力全无;另一次便是大结局,即同年深秋,梁煦率兵逼宫杀死梁炽那晚。

    此时是初夏,那这回该上演的剧情应是前者了。

    与此相比,梁炽纳妃的事,实在属于细枝末节。苏筱穿越前在微博上看到过有人发的路透,说梁炽纳妃是因为通过宫中暗桩得知皇祖母恭懿太后已然岁衰暮迟,时日无多,为了让她宽心便从了她的心意娶了一个婢女。因这件小事仅用来表示祖孙情深,几乎对整个剧情走向没有任何影响,粉丝们不过看个热闹也就过去了。苏筱却因对爱豆饰演的这个人物的情史十分感兴趣,又去深挖了原著,了解到恭懿太后着急给梁炽纳妃,也不全然是因为想抱重孙,而是因为梁炽的出身,以及如今面临的复杂环境。

    梁炽的生母是恭懿太后身边的宫女,姓孟,时年方及笄,宸安帝在慈安殿后苑见其姿容清秀,一时起意,幸了一回,谁知数月后孟氏有了身孕。恭懿太后大喜,召宸安帝议封晋事,宸安帝梁成却因专宠张才人,恐其不悦,不仅不肯给孟氏名分,更言其秽乱宫廷,要将其廷杖至死。后恭懿太后一再护佑坚持,又传看了《起居注》为证,方才保住孟氏母子性命。又月余,孟氏诞下梁炽,却因失血过多难产而亡。

    梁炽因祖母庇佑得以平安长大,至七岁时,仍为宸安帝膝下唯一皇子,宸安帝却迟迟不肯定下储位,皆因时张才人有孕,宸安帝与廷臣约定待张才人诞下麟儿,再议东宫事。次年,张才人诞下一女,宸安帝才不得不立梁炽为皇太子,主位仁渊殿。谁知再过一年,张才人又诞下一子,即为三皇子梁煦。宸安帝遂有悔意,屡思废立之事,但因恭懿太后和廷臣力争,才渐渐歇了这份心思,只晋了张才人为淑妃作罢。

    近些年,宸安帝对梁炽虽说大体上能全父子情谊,却架不住宠冠六宫、娇柔妩媚的淑妃日日吹枕头风,而今圣体不豫,若有一日淑妃母子借助母家势力在朝中掀起风浪,储君膝下无子,不能承袭大梁荣耀便是他们可以攻讦的条陈之一。作为看着梁炽长大的恭懿太后,她不得不为梁炽的未来考虑。

    老人家这份以备万全、计量深远的心思,苏筱相信梁炽也明白。只是她不知道,给梁炽定下侧妃这件事和宸安帝遇刺发生在同一天,而这个被定下的人,竟是这异世的自己。

    雨越下越大,待苏筱打扫完整个书房,已成瓢泼之势。苏筱打开门,坐在漆红的门槛上望着厚重的雨帘,推想着今日君泰宫里宸安帝被刺杀后,明日朝堂之上的血雨腥风,决定今晚无论如何都要警示梁炽,明日无论那些人如何说,千万不要卷进江南税粮的案子里。

    “筱筱?”七月提着伞从回廊上转过来,“你果然在这。”

    苏筱站起身来,面露喜色,“怎么,这么一会儿便想我了不成?”

    七月为人真诚,善良,是苏筱穿越过来后最喜欢的姑娘,也是她在这异世唯一的朋友。

    “没个正经,”七月递给苏筱一把伞,自己又撑起一把道,“陈管家刚在前苑召集了众人,说内廷来人传了话,让咱们这里的女眷近些日子不要在申时后出门。”

    苏筱撑起手里的伞问,“可知道为何?”

    “说了你晚上要做噩梦了,”七月低声道,“据说护城河的边上,浮上来一具女尸。”

    “人是什么时候死的知道么?”苏筱问。

    七月没想到她问起这个,摇了摇头,“在宫里死个人也算不得新鲜事,你快少问罢。”

    苏筱知道七月是怕自己惹上麻烦,便不再追问,揽上七月的肩快步向后苑寝阁走去。

    ·

    梁炽回到仁渊殿的时候,已经月上柳梢。

    初夏的夜还是有些凉,梁炽衣衫单薄地跨进大门时便要了糕子汤,苏筱从庄娘子那里接下了这个光荣的任务,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殿下,陆指挥已经候在书房了。”陈管家接过婢女递上来的披风,小心翼翼地披在梁炽身上。

    梁炽伸手拉住,快步向书房走去,“知道了,一会儿除了送汤,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陈管家答应了,摆手示意一众人等不要跟着。

    陆钊这会儿正在梁炽书房前的廊上来回踱步,不时翘首望一眼庭院入口的垂花门。

    “我说你可回来了,”陆钊看见梁炽迎了上来,“宫里那边如何?”

    梁炽来到厅上坐了,揽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方道,“无事,圣上平安。”

    “那刺杀圣上的宫女是何人可查清楚了?”

    “难了,”梁炽举杯一饮而尽,“那宫女自知死罪,被近卫擒住时便咬了舌了。”

    “臣听闻,”陆钊道,“那宫女死前说她本江南太平府人士,因知府县令贪了他们的税粮,一家都饿死了,有冤无处诉,才入了宫走这条死路,可是?”

    “你倒是消息灵通得很,何必还来问我。”梁炽伸手碰了碰茶壶,感觉凉了,想叫人的工夫,门外传来了苏筱的声音。

    “奴婢苏筱,给殿下奉汤。”

    “进。”

    苏筱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将汤碗轻放在梁炽身旁的方几上,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陆钊见苏筱合上门,两手叉在腰上,两个眉毛拧作一团,满眼焦躁地看着梁炽。

    “不是,我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吃?”

    梁炽端起汤碗,拨动汤匙感受着热气蒸腾,“什么时候了?”

    “如今你署理户部,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就不怕他们是冲你来的?”

    梁炽怕。只是他知道,怕也没用,他和淑妃梁煦一党迟早有此一战。户部是他署理没错,可他不过是个挂名的幌子,是宸安帝经不住御史台那帮人整日的连篇累牍,给他的一个“历练”的名声。户部尚书去岁丁忧,如今户部实际的掌控者户部侍郎刘峻霖是内阁次辅储宗元的门生,而过去的一年来,根据线报,储宗元和身在宁安的睿王梁煦通信频繁,极有可能在谋划夺储。

    见梁炽不语,陆钊走到梁炽身旁坐下,沉声道,“近日宁安府密报,睿王梁煦在宁安私造兵器,阴养死士,你猜他安的什么心?”

    “地方密报皆应直达宸聪,你从何处窥得?”

    陆钊沉默,没想到火烧眉毛了这位却冒出这么一句,气的又站了起来,跺脚道,“这都是细故,我且问你,你打算如何应对?”

    梁炽并未应声,只对着隔扇窗上映着的簪影道,“苏筱,进来。”

    苏筱送完汤碗后并没有走,今晚实在事关重大,她守在门口本想寻个合适的时机和梁炽说话,没想到自己因为没有搞特务事业的经验,没有藏好而被抓了现行,这会儿只好推门进来,面色尴尬地立在地上。

    “你在外面偷听本宫说话?”

    梁炽看着这个几天来出现在自己身边举止诡异的女子,语气中充满了压迫感。

    苏筱盘算了下,自己面前的这位是个人精,何况真诚才是必杀技,自己若是现编什么不靠谱的理由被拆穿反而麻烦。

    “是,奴方才在外面候着,因奴有话要和殿下说。”

    “哦?是,差点忘了,你早上就说要有话对本宫讲,说吧,何事?”

    梁炽收起长袖,将两手搭在膝上,双眼直视着苏筱的眼睛。

    “明日朝堂之上,还请殿下不要答应协助调查圣上遇刺一事。”

    苏筱回应着梁炽的目光,朗声道。

    梁炽未及言语,一旁的陆钊闻言大惊,“圣上遇刺之事,你如何得知?明日之事,你又如何未卜先知?”

    苏筱深吸一口气,次第落下双膝,向梁炽道,“陆指挥之问,奴婢一时的确解释不清,纵是说了,殿下也定觉得是疯话,奴婢只求殿下今晚记住奴婢一句话,明日朝堂上廷臣所请,殿下万万不要答应。”

    “本宫为何要信你?”

    苏筱看着眼前这个和沈时谦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正色道,“殿下就当奴婢是个异世知己吧,一个希望殿下赢,希望殿下做男主角的人。”

    “男主角?”

    “哦,就是……一个故事里最重要的男人。”

    苏筱满眼真诚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她确实足够真诚了。在这个没有系统没有任务的穿越后世界里,她本可以躺平做一条咸鱼,却在他即将遭遇危险时坦言相告,满心期盼这个自己爱豆饰演的角色能够成为最后的赢家,不惜被他怀疑、误解,不惜将自己置于险境。苏筱知道沈时谦和梁炽是两个不同的灵魂,但爱豆沈时谦的人生给过她那么多温暖和鼓励,让她在踽踽独行时不孤独,在遭遇困苦时不沉沦,在诱惑和欲望中保持清醒,她想,她到底还是欠他个人情。

    梁炽不知道苏筱的这番心思,他是个理性的人,从来只用事实和逻辑来作判断,此刻却不知为何心中蓦地升起一股力量,让他感觉面前的女子似曾相识,自己似乎可以信任这个言行乖张的女子。

    “本宫知道了,你下去歇着吧。”

    梁炽说完这句话,收获了两双难以置信的眼睛。

    苏筱满脸狐疑地起身退了出去,陆钊眼中的难以置信此时则变成了意味深长。

    “嘿,不是,你喜欢她?”

    “你不是消息很灵通么?不知道本宫要纳妃了?”

    梁炽重新端起已经变凉的糕子汤,吃了几口道,“到底是甜了,还是得告诉苏筱少放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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