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情书的日子和一切顺利的结果一样，在六月八号那天。
——
缇江续和徐阳成分到了同一考点，在教学楼层分开绕进走廊后，缇江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郑峰！”
他回头片刻便收回了视线，加快脚步进了考场。
缇江续也跟着收回思绪走进考场。
位置靠窗，是一场灰暗绵密的大雨。
有几道题比较难搞，但整体也算做得顺利，如以往一样做完英语后还空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缇江续扶着额头将不太确定的几个答案认真解析了一遍，改了两三个答案后又搁下了笔。
原以为这么接近理想的时间点，她满脑子都会是徐阳成，可不然，也许是刚才匆匆回眸的一眼对视。
缇江续脑海里开始浮现有关郑峰的故事，被校园暴力后一个残缺的性格。
她贸然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大抵也是一束光照入角落的故事。
所以道理一样，徐阳成心动了，他也心动了。
可是，喜欢这种东西在他那儿变得破碎，只是生活里可以沉淀的万分之一，他只想保全自己。
哪怕牺牲者是自己喜欢的人。
缇江续回忆起那晚在老地方看见消息的画面，那么嘈杂的环境里这份无声的喜欢却更加响亮。
那时候缇江续觉得郑峰的过去很可悲，戛然间都是庆幸自己的出现。
可喜欢居然也能用来当利刃，他将一群人往她的方向指引，将自己暴露于危险之中。
所有恩情抛之脑后，只为保全自己。
不知为何想到这儿时，缇江续脑海里有了一个假设——如果，徐阳成患上幽闭，自卑堕落的时候被一群人围着嘲讽，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铃声打断了缇江续的思绪，站起身等待试卷被收上。
很意外并没有想象中解放了的兴奋激动。
很平淡地将桌上的文具收好，看着监考员一张一张收起试卷。
在抬眼时，门外的身影便定住了她的视线。
郑峰站得笔直，身后还穿流着激动奔跑的人群，以至于他的身影很显眼。
不一样的……
缇江续在看见他时，便对刚才的思绪有了答案。
徐阳成和郑峰不一样，他不会被孤立，他生来就是带着一层光辉的，这层光辉的极限也便只允许他自卑，他永远不会堕落。
不会因为挫折跌倒后便站不起来。
他不想学医了并不是因为他受到了挫折，只是这件事情对他而言失去了一开始的意义，他觉得没必要了。
潜意识里的他却总觉得自己不好。
但缇江续知道，他就是最好的。
至少，他会好好保护她，不让她陷入危难，甚至不让她知道危难的存在。
缇江续捏着文具袋走向门边，熙熙攘攘的奔跑里，两人脚步放得慢。
“考得怎么样？”缇江续轻声问。
这是他们之间唯一能脱口的开场白。
郑峰点了点头，人潮里又陷入一片安静。
缇江续撑伞脱离人群，顿在了教学楼下的黄桷树边，回头看了眼郑峰：“我要等人，你先走吧。”
等人，等一个约定，等一场告白。
欲要迈开的步子忽而收回。
伞沿紧紧密布着，郑峰站在她的面前，单薄的卫衣袖子挽到手肘。
“对不起……”落得轻飘飘，却也听得清语气里的愧疚。
郑峰沉着头等待一声回应。
却迟迟没有应话，抬眼时缇江续表情淡淡地凝视着他。
“你在等我说没关系。”淡然的陈述句，圆润的杏眼却不含任何动容，和这场绵密的雨一样带着凉意。
“确实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这句没关系我也确实说不出口，”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撑开的伞拉开，稚嫩的脸庞上是一种淡然无畏，“郑峰，我只能说，高考结束了，淘汰了很多人，你如果还不能活成自己那才是失败者。”
“缇江续。”徐阳成的声音从一边传来。
两人的目光都顺势落在了他的身上。
“好啦，我走了。”缇江续抬手捏住伞撑，往徐阳成的方向迈步。
在迈入徐阳成伞沿下的一刻，缇江续收起了伞，文具袋顺手递给了徐阳成也很顺手抽过了徐阳成手中的伞柄。
每次徐阳成撑伞，他必然湿透半面肩。
只是远远一眼，缇江续上一刻还凝色的面容一瞬拥上自然的笑容。
他们的脚步丝毫未停留，郑峰望去被伞遮住了小半的身影，拽紧了伞柄融入人群中。
“先认个错，”缇江续手臂抬起让伞柄撑高，肩膀与徐阳成似有若无地触碰着，“我不是和他故意走近的，是他在教室门口等我的，我们一共就说了三句话。”
雨声清脆，周围嘻嘻哈哈的声音相伴，缇江续听见身旁除了一阵淡淡的笑声外便没了声。
“什么意思啊？”缇江续闷了口气，像个急于辩解的小丑一样。
靠近校门，缇江续将步子放慢：“徐同学，我可要提醒你，刚才我们做的是全国高考卷，高考结束了。”
人挤人的校门，徐阳成微微搂过半个圈将缇江续护着。
“如果你要因为刚才的小插曲吃醋什么的，也请先申请个名分。”
徐阳成忍不住笑了下，拥挤的人潮很快也殃及了他们。
不知从哪儿一道力的推搡，原本隔空护着的手臂忽而揽住缇江续的身子。
搭配上这份不明所以的笑意。
缇江续明显一愣：“徐同学，得先申请个名分。”
手臂上的力一松，伞沿微微朝徐阳成倾斜，他抬手扶住脖子，顷刻握住了伞柄：“续同学，我看见你爸了，再往我这儿凑，我就要被打断腿了。”
人潮拥挤，哪怕一场绵密雨也丝毫没有划弱空气中的燥热。
“真没意思！”说着，缇江续便撑开伞往校门外走。
徐阳成捏着手中的文具袋远远望着她拥入缇岸的胸膛后便顺着人群往右拐。
就仿佛在一个很平常的午后，因为一场考试很多故事便画上了句号。
没有想象中欣喜若狂，混杂在讨论假期的人群里，徐阳成仿佛一个另类。
淡然地停在十字路口等车，而后又靠在窗边看着车窗外风景流动。
“艹”徐阳成靠着椅背低声骂了句。
从她说想要一封情书开始，徐阳成就提笔。
五十几分的作文硬是连个像样的情书都写不出来。
小姑娘喜欢的玩意怎么这么难搞。
窗外风景一路驶过七中校门，熟悉的街景拉回思绪——
算了，她想要一份及时告白，他也答应了她这份顺利成章。
徐阳成捏着文具袋往小区走。
风中呼哧的小雨点打在徐阳成的脸上，忽而想起某一场大雨里，缇江续落泪的模样。
不能太煽情，那小姑娘的泪点难以捉摸。
卧室里禁闭的窗帘被扬手拉开，昏暗的房间一瞬涌满光亮。
也许缇江续不在乎，他们未来也不会有什么鬼屋之类的约会，可是他得克服。
比起一次次逃避，他选择无数个黑夜里闭眼挺住，于是再次见到光的时候他已经不害怕黑暗了。
并不依靠那些慢悠悠的心里疗法。
是数不清日夜里播放了n遍的语音条，杂乱零散的收藏夹里全是她的声音。
淡淡的声音偶尔也有几句语气带着小兴奋。
她是一束光，撒入腐朽世界的光。
待光落在信纸上，徐阳成握着笔，一张张便利贴零散贴在玻璃窗上。
是“有来有往”的开端。
最末，在信纸边有一张折得方正的橙色便利贴。
许久终于落下一行字——想了很久情书的开篇应该是什么样？一场美好的邂逅或是一次次望向你的目光。
0613，故事的开篇。
……
字迹有意无意中带着份克制，他想这种正式的东西理应将字迹铺得规整。可写到后来也许是情绪上头，字迹不受控地变得飘逸。
最后，洋洋洒洒落笔的署名：实力型选手。
远比想象中顺理成章。
也许是许久未见的敞亮卧室又或是折得规整的便利贴就放在信纸边。
更优胜者是缇江续混入人群前期许的目光。
她想要，徐阳成便真情实感写了封。
再折好塞入信封后，还顺手将那张橙色便利贴封在了里面。
窗外绵密的雨丝渐弱，瓦檐边还摇摇欲坠着雨滴。
徐阳成将行李收拾好后再一次拉上了窗帘。
他从灰暗中离开，从此便不是黑暗的奴仆。
手机里是班级群热闹的讨论声，徐阳成沿着定位往饭店走。
班里口味乱，协商了好久订了家中餐。
就在七中附近，装潢偏中古风，贵派大气。
单独一间包房，两张大圆桌。
缇江续坐在一旁闲置的沙发上和其他几个女生谈笑着。
视线却很精准在徐阳成踏入包间时扫来，落了个独一份的笑容。
徐阳成被推搡着坐到了圆桌的c位，绕了一圈考后蹭个好运的二吊子。
“啊啊啊啊所以我作文直接写跑题了？”惊呼声突然从徐阳成头顶传来，“徐大学霸蹭点好运，看在我认真塞了八百字份上多给点儿分吧！”
“人家又不是靠运气的，这种蹭好运有用嘛？”赵晨果靠在缇江续肩上，无所谓地操控着手机里的小人。
“什么意思啊？又没蹭你，怎么，你有意见啊？”椅子后面的人转身看向赵晨果的方向。
屏幕里映出胜利的画面，赵晨果抬起头看向她。
还没开口，缇江续就嗅到了火药味：“等人齐还有好一阵，要不然先玩点游戏呗？”
“好啊！”很快有人应声，“我还特地带了真心话大冒险的纸牌，之前军训就玩过来波回忆杀。”
一群人向沙发围来，也有人并不想参与坐在一旁默默吃瓜。
“怎么个玩法？击鼓传花？”洗着纸牌分成了两摞。
赵晨果坐正了身，扫了眼徐阳成的座位。
最边角，和缇江续隔着一整张茶几的距离。
“换个新玩法呗，把国王游戏融进去，两个牌按指示做任务。”赵晨果扣下手机提议。
被扣下的手机屏幕里是缇江续已经讲解清楚了的“红线怎么牵？”
“听起来有点意思。”
“那我去问问有没有纸牌，”赵晨果起身，顺便自己加了场戏份：“徐大学霸，帮我占下位置呗。”
隔着一群人，选了个最不方便的人物。
话落，惊呼声便冲荡着整个房间。
赵晨果离开的时候，不知是谁开了个话题的头：“我想起来了，阳哥之前刚来我们班的时候就是和缇江续坐一起来着吧？”
“啊对对，我当时就坐他们旁边一排，不当讲的啊，有点小嗑你俩CP。”一个女生捂唇应声道，“真一个班出现这么一对养眼的学霸CP，很难不磕。”
缇江续扶额沉着，嘴角有些抑制不住笑意。
但余光所见却是徐阳成很淡然坐在原位，在起哄声中依旧面无惊色。
缇江续还没来得及对这件事有所情绪时，门边传来动静，陈晖在一圈人偶尔穿插过来的目光下走向这边：“来这么早啊？”
视线从缇江续身旁空掉的座位环视：“赵晨果呢？”
落在沉头摆弄着手机的徐阳成身上时有意无意打量了一番。
简单宽松的黑色短袖，头发耷拉得随性散发着脱俗的少年感。
有人应了声，陈晖的视线却没收回。
最后脚步在徐阳成身旁顿住时有些无奈地开口：“往里边挪个位。”
沙发的位置上挤入一个人，依旧将赵晨果的位置空着。
每个人依次往里挪，在徐阳成旁边空出了一个身位。
陈晖脚步一挪阻止了徐阳成往后的人继续挪位。
淡然地拖过一个椅子坐在了徐阳成旁边。
气氛凝固了两秒，又被开门声打破。
赵晨果捏着副卡牌扫了眼座位，纸牌在两手间得心应手地扰乱着顺序。
几轮下来，缇江续都默默当个吃瓜群众观战那群人的真心话或是大冒险。
平淡一点的关于什么喜欢的小动物，刺激一点的男女匹配到的公主抱。
班里氛围好，小闹剧加衬你来我往的笑声，气氛分外融洽。
包间的门再次推开，一位服务员温声问道：“可以上菜了吗？”
“上吧上吧！”声音纷纷附和。
纸牌已经顺着发了一轮，缇江续很无所谓地看了眼卡牌又扣下。
一圈十几个人，也许是运气好这么几轮都与自己无关，赵晨果亮出王牌时还撑着脸颊，纸牌在指尖翻转。
“3和7……”赵晨果抬手从桌面上抽了张大冒险的卡牌，懵逼一瞬又塞回去，“还是真心话吧。”
一只欠揍的手截住了那张卡牌：“亲在场一位异性的脸颊十秒。”
按他们的游戏规则，被国王抽到的两位卡牌自动匹配，也就是3和7互相亲……众人的惊呼声一瞬高涨：“牛逼啊这个大冒险。”
“3和7是谁？”陈晖扫了眼卡牌回归正传地问了句。
缇江续指尖一顿，纸牌的数字朝向自己，红桃3的花样落入睦色，一瞬变得口干舌燥。
抬眼看向场上欲要公布的7号。
“那就亲3秒，没多大事！亮牌亮牌。”激动的吃瓜群众纷纷翻过自己的纸牌。
一个视线扫荡了半圈：“那就是续续和……”
缇江续扶着额头，内敛地将纸牌扣回去等待审判。
“徐阳成咯。”赵晨果意有所指的调子落下。
缇江续隔着一整张茶几与徐阳成对视上。
依旧随性散懒地模样，手肘压在椅把手上，未握实的拳头撑着半面脸，刘海松塌遮住眉梢，橙黄色的灯光映在他的身上，神色淡淡传达的感情却是意犹未尽。
意犹未尽……
缇江续倒吸了一口气，近在耳边的起哄声却很模糊。心跳因为这份对视所衍生的情绪而加快。
在无意识间，她的舌尖微微探出湿润了唇瓣：“3秒？”
“想10秒也可以！”起哄声愈加热烈。
周围的人缩了腿为他俩腾出一条路，视线扫荡在二人之间。
徐阳成先站起了身，手掌扶着脖颈沉头，发梢遮住眉眼。
缇江续被左右两边推怂着站起身往徐阳成的方向一步踉跄。
手腕一股力扯住，距离忽而拉近的一场对视，瞳孔里映射着灯光和自己的轮廓。
还没来得及反应，耳边响起了惊呼声，脸颊微微向内凹陷，温热顺着密布的毛细血管散开。
甚至没来得及瞪大双眸，那股温热又戛然而止，只留一小寸湿润在那儿。
欢呼惊叹声一波比一波高，更让人脸红心跳的是耳畔边环绕的呼吸，燥热的空气往脖颈钻，徐阳成低声附和：“越界吧，0613。”
以此距离带这份暧昧的称呼，缇江续踮起脚嘴唇落在了徐阳成的嘴角。
手掌自然地扶着他的脸颊。
惊叹声一瞬高涨。
心跳速、燥热流淌的血液一点点侵蚀缇江续，另一只手似欲望支配般扶住了另一边脸颊。
双眸顺心轻合，嘴唇微微分开感受到了徐阳成嘴角的存在。
第四秒、第五秒……
等缇江续适应了躁动的血液流淌已经是半分钟后。
除了前几秒的惊叹声，众人纷纷噤了声。
徐阳成的嘴角上扬牵动着皮肤，以至于原本落在唇角的吻也贴上了他的唇瓣。
不标志的初吻……以“越界”的方式降临。
徐阳成抬手揉了揉缇江续的头，头往一旁微微偏打断了缇江续上头的吻。
“3秒？”
淡然，一丝一毫情绪激动的漏洞都没有。
可惜先入眼的是徐阳成泛红的耳根，缇江续懒得掩藏情绪，话里眼神里均是无法抑制的动情：“10秒我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