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夜,已经深了,裴氏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的卧房,一推门,便见萧长英和衣端坐于榻前,很明显,对方是在等她。

    果然,一见来人,萧长英便迎上前急急问道:“黛儿怎么样了?”

    “你还知道关心她,” 裴氏冷哼一声,没好气道,“脚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休息两日就好了,不过,心可被你这个做父亲的给伤透了,在屋里又哭又闹,寻死觅活的,好容易才消停下来,你说你,说她两句便是了,怎还动起手来呢?”

    “唉,我当时也是被气糊涂了,” 萧长英满脸懊恼,转又责怪道,“我早就说了不要把颜儿寻回来,你非不听,这下可好,才短短半日就把府里搞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你以为我愿意把那灾星接回来?” 裴氏一听,堵在胸口里的火气又“蹭”地一下冲上脑门,“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为了咱们黛儿,那安北候如今是什么光景,连圣上都得敬他三分,咱们若能与他攀上亲,何愁黛儿不能嫁给九皇子?”

    原来,在得知萧沁颜的生母韩氏怀的是女儿之时,楚雁珩的生母亲虞贵妃便自作主张给两个孩子提前定下娃娃亲,不过婚约上只言应国公府嫡长女,并未指名道姓。

    但因为后来的事情,这桩婚事便不了了之。

    直到一年前,当了十几年姨娘的裴氏正式晋升为应国公夫人,而本为庶出的萧青黛也理所当然地摇身一变,成了应国公府的嫡女之后,裴氏的心思才又开始活络了起来。

    她是这么想的,萧青黛眼下也是嫡女了,嫡长女既然已经不在府上,那萧青黛凭什么不能以嫡长女的身份嫁给九皇子?

    为了能尽快促成这桩婚事,裴氏甚至暗暗让人将此事传扬出去,不料盛平帝却是装聋作哑,始终不予表态,而作为当事人的楚雁珩对此事更是矢口否认,压根就没有要与萧家结亲的意思。

    其实这也怪不得人家,毕竟当年定下这桩婚事只是萧沁颜的母亲韩氏与虞贵妃这对从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一厢情愿而已,并未征得圣上的允许,也未有旁人作证,而现如今两位当事人皆已驾鹤西去,这纸婚书的真实性便显得扑朔迷离起来。

    无奈之下,她才想到利用萧沁颜去攀附当今圣上最为倚重的安北候,她坚信,只要安北候肯出面保媒,萧青黛必能如其所愿成为九皇妃。

    面对裴氏的如意算盘,萧长英则显得忧心忡忡:“可我听人说,那九皇子不喜女色,咱们黛儿若真嫁过去,岂不得受尽委屈……”

    “这你也信?” 裴氏白了他一眼,“那九皇子之所以不近女色,是因为心里有人。”

    “有人?”

    “三年前,九皇子在外地遇刺,幸得一猎户之女所救方侥幸躲过一劫,然而半年后九皇子再去寻那女子,却意外得知那女子已然暴病而死,九皇子大受打击,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萧长英闻言,半晌无话,许久,才轻轻一叹:“真想不到,这九皇子竟还是这般重情重义之人。”

    “可不是,咱们黛儿若嫁给了他,将来即便做不成太子妃,也必能得其善待,” 裴氏扫了丈夫一眼,略显得意。

    “再说了,太子人选未定,你怎知九皇子没有机会成为东宫之主,要知道,他的生母可是最得圣心的虞贵妃,哪怕虞贵妃如今已不在人世,圣上却仍对其念念不忘,这等恩宠,后宫之中谁能与之匹敌?”

    “夫人言之有理,不过,”萧长英似乎还有些于心不忍,“那安北候世子我是见过的,浑身上下都是戾气,颜儿倘若嫁予他,恐怕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也得亏他戾气重,” 裴氏不以为然道,“若非如此,还镇压不住咱家这灾星呢,你方才也说了,这才一天的时间,就把萧府闹成这个样子,若没个厉害的角儿拿捏住她,房顶估计都得叫她给掀了……”

    晨光熹微,朝暾初露,一轮红日缓缓探出头来,将耀眼的光芒洒向大地,也洒进萧沁颜居住的静阑苑。

    香秀拎着一只食盒穿过竹影婆娑的前廊,推开了面前的红漆木门迈进屋去,朝正倚在窗前发呆的少女笑着喊了一句:“大小姐,该用早膳了。”

    萧沁颜扭过头来,金色的日光倾泻在她海棠花般娇美的侧颜上,灵动,而又清雅脱俗,就宛若那不小心坠入凡尘的仙子,根本不食人间烟火。

    香秀不由得看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将食盒里的各色佳肴摆于几案前,又怯怯地立于一侧,随时等候着主人的使唤。

    萧沁颜缓缓踱步上前,却不动筷子,而是微笑着看向她:“你叫香秀?”

    香秀忙跪了下来:“回大小姐的话,奴婢是叫香秀。”

    萧沁颜又问:“那你可愿意跟着我?”

    香秀点了点头。

    见状,萧沁颜又轻轻牵起唇角:“你放心,有我在,日后没人敢再欺负你。”

    香秀一愣,抬起脸来怔怔地看向她,似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也对,这么一个没有半点根基且又不受宠爱的落魄小姐,想要在这座幽深的府宅之中保全自我已非易事,哪里还有能力去保护他人?

    萧沁颜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可也不愿多说什么,便直接吩咐道:“今日天气甚好,我想到外头转转,你先让人备好车马,我去去就来。”

    虽然极不情愿,但为了不落人口舌,萧沁颜还是来到清荷苑,与裴氏打了声打呼才与香秀一道乘坐马车朝着大雁寺的方向辚辚而去。

    雪后初霁,天地间仍是白茫茫一片,干净,圣洁,仿佛不染一丝世俗的尘埃。

    萧沁颜掀开车帘,看着塔尖上那双展翅翱翔的石雁雕像离自己越来越近,清冷的眸光中难得地现出一抹柔色。

    许是因为积雪未化道路难走的缘故,今日来塔中祈福的香客寥寥无几,主仆二人一路登上塔顶,竟是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萧沁颜凭栏而立,举目眺望着整座被大雪覆盖的平京城,嘈杂而纷乱的思绪渐渐放空,一颗焦躁不安的心也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宁与慰藉。

    大雁寺的南面,是一片地势广阔的皇家猎场,几乎一年四季都有年轻的皇亲贵胄在这里纵马驰骋,肆意狂奔。

    冬日的清晨,山野间还弥漫着乳白色的浓雾,野鹿就已经出来觅食,而这个时候,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们也已经置身于其中,随时准备着弯弓搭箭,大显身手。

    萧沁颜对这种充斥着血腥味的猎杀并不感兴趣,可目光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去追逐那些游走在丛林之间影影绰绰的身影。

    心中忍不住在想,如若那个人也在这里面,该有多好!

    她记得,那个生得干净又好看的少年也有一身骑射的好本领,每每挽弓,皆是箭无虚发。

    她也还记得,少年站在她的身后,握着她拉弓的手,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教她如何正确发力,如何瞄准目标,直到她学会为止。

    临走前,少年将自己的弓留给了她,嘱咐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那副弓箭被萧沁颜偷偷藏在自己的床底下,然而还是被眼尖的弟弟发现了,弟弟向她讨要,她不给,因此被养母劈头盖脸地狠骂了一顿,关在了门外。

    是夜,天空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体质本就虚弱的她在淋了大半夜的雨后,终于病倒了。

    她发起了高烧,烧了几天几夜,始终昏迷不醒。

    养父母大概以为她没得救了,于是寻了床破草席草草地将她裹了起来,扔进了无人的山坳里。

    虽然,最后她侥幸活了过来,可她终究还是把弓给弄丢了,把心中唯一的期盼也弄丢了……

    世事无常终有定,人生有定却无常。

    萧沁颜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拾阶而下。

    正欲迈出殿门,不料却被人猛地撞了一下,她趔趄着退了两步,才堪堪稳住步子。

    来人满怀歉意地朝她拱了拱手,转身离开,忽又顿住脚步,一脸讶异地回过头来:“小郎中?”

    萧沁颜略略一怔,她已经许久不曾听到旁人这样叫她了,她抬眸朝对方望去,登时又惊又喜:“你怎么也在这儿?”

    披着雪白斗篷的少女朝身后瞥了一眼,匆匆答道:“此事说来话长,容我日后再与小郎中详讲,外头有人正在追杀于我,我得速速离开……”

    话未说完,便朝北门的方向急急而去,萧沁颜见状忙冲着她未走远的背影喊道:“那边出不去了!”

    见少女回过身来,她又接着解释道:“因连日大雪,整座探月峰已被积雪覆盖,加之山路陡峭,险象环生,塔中住持唯恐游人误入其中,刚刚才让人将北门给锁住了。”

    东西两个方向皆有追兵的声音,而通往猎场的南门亦有重兵把守,如今北门也被锁住,想来,这位看起来英姿飒爽的少女已如瓮中之鳖,再无逃生的机会了。

    果然,只见她“嗖”地一声从袖中飞出一支银镖,将挂在不远处的红灯笼斩落于地:“既然天意如此,老娘索性便在此处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了……”

    “流云姑娘切莫冲动,依我看,事情或许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萧沁颜看着她,目光坚毅而恳切,“你可愿意信我?”

    片刻后,一名披着白色斗篷的少女便低着头匆匆走出大雁寺,上了候在殿门外的马车。

    与此同时,两队甲士也已经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领头者见是应国公府的车马,且车者与车中之人皆佩有应国公府的腰牌,也就没有过多盘查,便直接命人放行。

    听到马蹄声渐去渐远,跪在佛像前的萧沁颜方轻轻合上双眼,默默地为亡母祈福。

    就在这时,一队甲士急急冲进殿门,在殿内四处搜寻,急促的脚步声此消彼长,杂乱不堪,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渐渐恢复先前的宁静。

    萧沁颜暗暗松下一口气,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沉醇的声音:“不知二位姑娘方才可曾见到一个白衣刺客闯入殿中?”

    声音极其好听,然而语气却不甚友善,甚至可以说还带着明显的戒备与敌意。

    萧沁颜全身一僵,呼吸几乎停止。

    是他?

    没错,肯定是他!

    即便时隔多年,萧沁颜还是能在人群中准确无误地辨出他的声音,因为,他那好听的声音就与他那近乎完美的五官一样,总能轻而易举地将人心魅惑。

    合于胸前的两只手掌禁不止微微发颤,好半晌,萧沁颜才从蒲团上站起,缓缓转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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