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位驸马爷,相赢似乎并不陌生:“王境之是王家庶子,却有满腹经纶抱负。按照本朝律法,驸马爷不得参与科举、不得参与朝政。尚公主是王家的意思,却不是他的意思。”
提及驸马爷,顾念秋又想起崇辙明的话。
对于这一切,相赢居然一清二楚。
所以,他也知道景乐在找他的替身吗......
相赢此时仍然戴着“千幻面”,眉目耷拉着,烛火下的眸光却如无锋的好刀,其貌不扬,危险而迷人。
三皇子叹了口气:“王境之人不错,只可惜生在了王家。庶子庶子,自然是身不由己。就算他换了张脸,王家长房也会想尽办法阻拦他上科场。”
他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可相赢肩上的云鹰却忽然扬起了翅膀。
“有人朝殿下住所去了。”相赢眸光下敛,轻轻抚摸着云鹰的翅翼。
未出口的话换作一抹冷笑,方才还忧思重重的脸上染上几分戾气,李承曦道:“景乐果然派人监视我,这就按捺不住了。”
“舅父告辞,我先行一步。”他拱手辞别,又转向她道:“多谢姑娘的提醒。若此次真是疫病,姑娘功德无量。”
三殿下虽仍是少年,但所行所为有君子之风。
顾念秋回了一礼后,他便匆匆离去了。
少了一人,屋内陡然清冷了不少。相赢挥了挥手,肩头的云鹰便低下头蹭了蹭他,随即从窗口飞走了。
顾念秋沉吟了良久,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你既然如此了解驸马爷,那你也知道他......”
估摸着是心底那点情绪作怪,顾念秋说话竟有些磕巴。
相赢垂眸看她,竟点出了她未出口的疑问:“长相与我相似?”
顾念秋点头,他浅淡一笑:“我知道。”
“王境之的外祖母与我母亲一样,都有着西域血统。”
相赢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顾念秋咬了咬唇:“所以.....是真的,你与景乐长公主曾有一段情......”
她话一出口,相赢原本云淡风轻的面容立刻拧成麻花,他眉头锁紧:“什么?跟谁有一段情?”
“我与景乐,是至死方休的关系。何时有过所谓的‘情’?”他惊讶道。
相赢的反应让顾念秋松了口气,绞着的手也放了下来。
不知为何,知道景乐按着相赢找替身后,她心头总是闷闷的。尤其是想到相赢可能和景乐在一起过,她便更难受得慌。
“你是听谁说的?为何会觉得我和景乐在一起过?”
面对相赢探究的眼神,她找借口道:“没有谁说的,只是驸马爷与你这么像,想不怀疑都难吧......”
“还好你没有和景乐......我可不会为了你,放过景乐。”
景乐虽地位尊贵,但顾念秋从未想过放弃。哪怕她与相赢有旧情,顾念秋也决计不会就此放手。
相赢失笑道:“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那你说说看,既然我与景乐有情,我为何还要与你对付她?”
顾念秋说不出。
她只是害怕罢了,哪怕只是一分的可能都足以让她犹疑不定。
“或许,由爱生恨?”她酝酿了半天,磨磨蹭蹭张口。
相赢直接曲起指节轻敲了她的脑袋:“我与景乐,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情谊。只是六年前,景乐以死相逼,求我娶她。我那时低估了她的决心,置之不理,谁料景乐竟真提刃自残......听说她的脸,便是那时候毁的。”
“若真要细究,没有妥善处理以至于留下祸端,是我唯一的悔过之情。”
原来景乐的脸,是因为这个。
相赢说得详细,顾念秋反倒觉得不好意思:“你不必与我说这么多。”
“不必吗?”他浅浅一笑,眸中似有促狭之情:“我以为你想知道。”
她的脸一下就红了,隐隐有些发烫。
“我......也就有一点点好奇。”
“好,”相赢笑道,“下次还有什么想知道的,随时来问我。”
看着相赢的眼睛,她想:或许相赢最吸引她的,是他始终温和又不失锋芒的气质,以及永远有礼的态度。
天色渐晚,二人简单地交换了白天的情报,便各自睡下了。
景乐能让顾念秋有单独的住处,是不想让她泄露了信息。自然也不会给她安排什么好住处 。
所以相赢这些日子一直睡在破烂的书房内,哪怕顾念秋并不介意那些繁文缛节,他也始终恪守规矩。
一方面是白日干活太多,身子累了。一方面又想着疫病的事,顾念秋想早早入睡找到更多的线索。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她一沾枕头就入睡了。
或许是真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顾念秋居然久违地又做了噩梦。
相比以往的漠然旁观和惶然无措,这一次,她冷静地观察,不放过一丝线索。
这是一个极其昏暗的空间,潮湿滴水,空气中有浓浓的血腥味。
几乎是顷刻之间,顾念秋就想到了长公主府地下那个黑暗的地窖。
只是这个空间明显要大得多,地面铺着稻草。借着天窗投射的月光,顾念秋可以看见地上躺着许多女子,蜷缩着瑟瑟发抖。
这番处境,与她们流放的时候有些相似。
黑暗中,一声尖叫惊起。躺着颤抖着的人有了动静。
“别去看,别去理。”明明是如莺歌般悦耳的声线,语气却格外沧桑绝望。
发出尖叫的女子带着哭腔无助道:“可是,它们又从我身上爬过去了.......好可怕。我听说,这些东西饿疯了会钻进人的耳朵里......”
顾念秋这才突然发现,漆黑的空间里,有什么东西悉窣而动。
她努力地观察,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狭小的空间内,到处都是蛇鼠虫蚁,肆无忌惮地穿梭在人体四周。
如花一般的娇眷,如何经得住这种折磨。头发凌乱,眼神涣散,她的精神几乎衰竭,哭喊道:“姐姐,我害怕.....我身上好痒啊......”
她神经质地在身上抓挠着,长长的指甲划破皮肤,撕烂皮肉,却仍不知痛不停歇。
忽然一只红眼的老鼠朝她撞来,她便连连退后。可所触一片湿滑,她条件反射地蹿了起来。
旁边的女子连忙护着她,袖子一挥,拍落一条小蛇。
顾念秋知道,这些蛇鼠虫蚁已经有了较强的攻击性......再这样下去,饿疯了的它们,钻的不止是耳朵。
更让她心紧的是,女子不住的抓挠动作。
“体僵色惨,浑身遍布红疹,创口有严重的抓挠痕迹......”
漆黑的环境里,她看不清具体的情况。只能听见女子们低声的哭泣。
潮湿阴冷的地牢,卫生条件极为恶劣。被关在这的女子,一边害怕着蛇鼠的攻击,一边恐惧身体的变化。
幽暗封闭的空间内,她们的精神逐渐失常。
顾念秋本来还有些疑惑,为何她们不齐心协力奋起杀死这些蛇鼠。
直到画面一转,赵全猥琐阴狠的脸出现在了地牢。
如何反抗,如何挣扎。
哪怕努力弄死了一批,赵全的走狗又会提来新的木桶,揭开盖子,欣赏她们绝望的眼神。
“哎呀,听说常年受惊、不见天光的人,皮肤会呈现脆弱的苍白之色。”
赵全阴恻恻笑道:“果然不错。”
“一个个苦着脸给谁看,若不是你们不听话,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见的地牢内的人像死了一样毫无生气,他又不满道。
“都是你们贱,贱人有贱命,最后也只配与这些蛇鼠虫蚁为伴......”
他一遍又一遍刺激着麻木的众人,享受她们被摧残过后的萎靡之色。
烂在腐泥里的残花败柳,最能满足他的癖好。
在赵全的侮辱下,女子有了动静。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拍打着木栏:“你这个畜牲!赵全,你这个畜牲,你该死!你害了多少人,你就是个永远见不得光的阴沟里的老鼠!”
木栏哐哐作响,女子苍白的面上涕泗横流,露出的胳膊上是触目惊心的抓挠血痕。
顾念秋清楚地看到,隐藏在这些抓痕下的,是大片大片的红疹,一直蔓延到衣袖之后。
女子的谩骂反而让赵全更加兴奋,肆意狂笑:“哈哈哈哈花楼里的□□也会骂人了,一点朱唇万人尝的下贱胚子。现在还有力气叫就多叫叫,等这些蛇鼠饿疯了到处钻洞,到时候你们就叫不出了。”
赵全淫邪的笑容是这些女子挥之不去的噩梦,哪怕知道自己不能动,顾念秋还是克制不住内心的怒意。
作为景乐座下叫得最欢的一条狗,赵全简直是无恶不作的小人,所作所为歹毒得令人发指。
赵全走后,这些女子的心理防线全盘崩溃。她们看不见希望,看不见明天。
地牢的门重重关上,她们的眼睛干涸到流不出一滴泪。
“姐姐,我明明都已经攒好了银子,马上就能离开这的......姐姐,我不想就这样死去。我还买了好多漂亮头面,还想戴上去参加姐姐的喜宴......”
“梦竹姐,我不甘心。”
她的话,如一发锐利的箭矢,直中顾念秋的眉心。
梦竹、鸳鸯,娟娘惦记着的姐姐们,竟被困在这种地方受尽折磨。
梦竹靠在墙上,手心牢牢攥着一枚玉佩:“我又何尝甘心,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逃出魔窟,就差一点就能......”
她反复摩挲着那枚玉佩,终究是没说出未完的话。
她怕在这种地方,提起都是一种玷污。
顾念秋不忍再看,可是梦境还未完,梦竹的话在黑暗中幽幽响起:
“我千不该万不该,不信他人的话。地窖内的那个、人,她......她明明告诉我了,长公主是个什么人,明明告诉我要逃。可我偏偏不信,我偏偏不信呐......”
梦竹居然去过长公主府内的地窖......顾念秋眉头皱起。
她的话逐渐颠三倒四,顾念秋眼前的画面也渐渐模糊。
“地窖里的那个人,她引着我......”
冥冥之中,梦竹的视线似乎穿透了黑暗,她喃喃道:“她引着我......”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