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

    他关门时的动作很小,但关昭还是清楚地听见了,有什么生锈的合页转动又或者是小刀刮过玻璃般刺耳的动静,钻进耳朵,让她心脏紧缩,起了一层毛边。

    基地的房子在她来之前才整修过,怎么会发出这种老旧破损的声音呢?肯定是自己听错了。

    关昭在心底重复了很多遍,或许是十遍,或许是一百遍,直到她在刻意忽略掉不安和失落的坠胀感中疲惫地睡去。

    这个觉睡得也并不好,至少在她醒来时,丝毫没有往常起床后的神清气爽。她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实际上距离躺到床上,才过了将将七个小时。

    窗外天色比以往要暗,拉开窗帘,雨幕在外叠了一层又一层。院里的水泥地面成了一种原始的打击乐器,雨点或敲击或刮擦,奏出急促的节奏。乍一听杂乱,仔细揣摩起来则有种恢宏的气势。

    这种自然产生的气势,关昭无心品味,先想到的是——这么大的雨声,她刚才是有多精神恍惚,居然一点都没听见?

    接着又想到——坏了,那两只刚长成的绿鸠的窝还在院墙边的树上,这样下去还不被冲垮?

    急匆匆抓了件雨衣披上,关昭看了几眼找不到雨鞋换,干脆趿拉着拖鞋没入雨幕之中。

    她真的该养成每日看天气预报的习惯了。关昭懊恼地想,过去长期在室内活动,不自觉就忽略了天气状况也是影响救援队工作的重要因素。

    大雨是有颜色的,是一种灰调的白。

    她被道道白色遮挡了视线,摸到那棵香樟树附近时,才模模糊糊地发现树下已经站了个人。

    等看清是谁,一声尖叫噎在嗓子眼,艰难地吞了回去。

    闫山怀里捧着团难以辨认的东西,正朝她走过来。

    离得更近了,关昭总算看清他捧着的是散掉的鸟窝,构筑形状的枝杈七零八落,要不是知道它原本的形状,只会以为那是一堆被扫在一起的枯枝落叶。

    “绿鸠呢?”关昭大声问,自己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闫山一指她背后,小楼的门廊下,放着个木质的衣架,是为了出任务回来之后不弄脏屋里地面,方便他们挂背包帽子之类用的。这会上面什么都没挂,唯独顶上停了两只绿色毛团。外面一层羽毛湿哒哒的,不过很有活力,各自梳理着。

    关昭空着手出来,又空着手回到屋檐下,有种考试差一分及格的抓心挠肝。

    “你……这么早就起了?”她尝试说点什么,不然两人间一旦没有言语,总是很容易诞生一种潮湿的氛围,比现在大雨浸润的空气还潮湿。

    “刚醒。”闫山脱掉自己的雨衣,抖了抖水。他肯定在雨里站了不止这一会,帽檐处的一片头发都浇透了。

    关昭又问:“你把它们挪过来的?”

    闫山发尾的雨滴顺着眼角流下,他抬手抹了,关昭正看着,就注意到他居然有了黑眼圈。

    这个发现让她突然没了维持谈话的想法,只觉得赶紧回自己房间才好。

    “它们自己会来避雨,我只是把鸟窝捡起来,省得被百威啃了,那样之后没法复原。”闫山还反问了一句:“不然之前台风时我们不在,它们要怎么办?”

    关昭:……

    她真没想到这一点。扭头看了两只绿鸠一眼,对上它们圆溜溜的豆豆眼,仿佛能从里面看出一抹嘲讽。

    果然应该马上回房间。

    关昭转身推门,被一股力道定住迈不出脚步。

    闫山拉住她放到脑后的雨衣帽子:“你要穿雨衣进去?”

    他话里一点不带多余的情绪,就像只是在确认,而不是暗示她穿着雨衣在室内活动是件怪异的事。

    但这样反倒更让关昭自我怀疑起来——她至于这么失态吗?明明……明明受打击的那个人又不是她。

    关昭也忘了自己回没回答,总之是站在门口揪着雨衣的领口从脖子上拽下来。

    雨衣挂好,她看见对面闫山的脸也跟着撇开了。

    低头一看,刚才的动作带着本就宽松的睡裙肩带滑下了一边,大半胸口都露着,但凡再往下掉一点,就是少儿不宜的画面。

    “……”关昭想上天台的心情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自己莫非真做了天怒人怨的事?

    因为惩罚一个人的手段有很多种,实在不行可以送她去坐牢,但能不能给人留点在社会中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关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想着少说少错,不做不错。勤快没必要赶在这两天,就当是调休。

    “关怎么不下来吃饭?”今天其余几人都在睡懒觉,虞佳期午饭时间才发现关昭没下来。

    赵浩成他们当然不可能知道,很有默契地看向闫山。

    闫山夹菜的手微不可查地在半空中停了一下:“应该是昨天外出太累。”

    虞佳期是清楚关昭不适应户外行动的,对这个理由很信服:“那更得吃饭啊。”

    她眨眨眼,问闫山:“闫队,饭都留好了,你怎么还不送上去。”

    赵浩成这会倒是认同起她了,端着碗附和:“是啊,就今天这天气,没多会该凉掉了。”

    马其乐也在边上添火:“这炸虾凉了不酥脆,不好吃。”

    闫山没离开座位的意思:“嗯,佳期你吃完了记得给她送一份。”

    “啊?哦,哦,好。”

    虞佳期听到,刚夹起来的一块豆腐掉进了旁边马其乐的碗里,后者看了自己碗里天降的烧豆腐,顺手送进嘴里吃了。

    闫山怎么会不清楚几个队友的想法?但他更清楚关昭的态度。

    归根究底,要怪他回来得太迟。

    如果是一年,哪怕两年呢?或许情形都会比现在更好些。

    这顿饭大家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关?我能进来吗?”虞佳期知道她胃还没养好,不吃饭绝对不行,自己抓紧刨完一碗饭就来敲门:“我带了饭来。”

    她敲到第三下门就开了,关昭穿着件下摆很长的小圆领半袖T恤:“新睡衣吗?图案很可爱。”就顺口夸了一句。

    关昭:……

    “给我吧,”关昭接了饭盒,“谢谢你送来,我正想着过会下去吃。”

    “那你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吃?”虞佳期条件反射地问,问完觉得说错话,赶紧找补:“我的意思是,刚出锅的最香嘛。”

    “嗯……我感觉自己有点感冒,怕传染给你们。”关昭随口编了个理由:“你也要小心啊,下雨了降温不少。”

    虞佳期还想说能不能借机谈谈心,可关昭找这么个借口,摆明是不想多说,只好作罢:“那你注意休息,今天应该没什么事。”

    “好,”关昭看她一脸忧色,笑了笑,“好啦,有什么需要的话,我肯定马上找你帮忙。”

    虞佳期在她关门后还站了半分钟,才唉声叹气地下楼去。

    这场大雨一下就是一天一夜,中间关昭每顿饭都是在他们吃过才后才出来,要么就是虞佳期出于关怀送到房间。因为这个,她有点过意不去,趁闫山不在的时候把碗都刷了。

    闫山是第二天下午的飞机,赵浩成的送别宴就定在今晚。关昭破天荒涂了个口红,想着最后一面了,稍微有点仪式感也合理。

    她用的颜色很淡,虞佳期找她一起走时都没察觉有什么不同。

    出门时,空中还飘着小雨,落在脸上像湿软的发梢拂过。

    救援队众人都很有默契,到了客厅里一看,大家穿得比平时体面不少。赵浩成最夸张,还抹了精油之类的护发产品,把他那头全队最长的头发盘得油光锃亮。

    闫山丢给他钥匙:“上心点,这车以后就归你开了,撞坏了我可不管修。”

    别说赵浩成,虞佳期他们都愣了:“这车,你要留在基地?”

    “还能放在哪?”他反倒奇怪:“本来就是买给救援队出任务用的,你要我一路开回家去?”

    吃饭的时间提前商量过,为了能坐开,唐湃骑上了自己的摩托。

    关昭站着不动,她头一回觉得唐湃有点不会观察情势,今天就应该开车来啊,这样她也不用跟闫山坐一起。

    倒不是说连同乘一辆车都不能接受,主要是虞佳期先一步钻到副驾里去了,这会正冲她招手呢:“关!别发呆,还在下雨呢,上车啊。”

    她真的有那么一瞬间犹豫,要不要让唐湃带她。但今天穿的又是条连衣裙,还是略修身的那种,跨坐不太方便。

    就这么思考一瞬的功夫,马其乐兴奋地朝唐湃跑去了,拿起车把上的头盔就往脑袋上扣:“我要坐摩托!终于有机会体验一下,回来的时候,能带我兜一圈吗?”

    唐湃是个很不会拒绝的性子,声音从面镜下穿出来:“嗯,当然,没问题。”

    这下连不怎么好的备选项也没了,关昭怀疑马其乐是不是故意的,她心里也知道这几个人很热衷于撮合她跟闫山。

    以前笑笑就过去了,现在真不是起哄的好时机。

    生气?好像没有,反而有种怅然。毕竟人明天就走了,现在还折腾什么。

    这么想着,心情倒是平静了不少。关昭走向猛禽,后排的闫山已经帮她开了车门。

    不过在车上坐好后,她觉得刚才的平静全是假象。

    赵浩成这厮,绝对是故意的,好好的车,好好的路,偏不好好开。一会一个急刹,一段一个颠簸,硬是把关昭晃得一头撞向旁边人的肩膀。

    “浩成,好好开车,你要是不会,就下去换我开。”闫山语气加重了几分,手掌垫在她额头上,这才不至于磕得眼花。

    “别啊,我好好开,好好开。”赵浩成吃瘪,立刻收手。

    副驾上,虞佳期仗着后排看不见,无语地做口型:你真烂。

    赵浩成可不敢这时反驳,况且他也有数,确实不是什么好伎俩。他就是不死心,想再努力一次试试,万一呢?

    关昭想着忍忍算了,对闫山道了声谢,理了理裙摆重新坐好。

    她从始至终都没去看闫山的脸,也就不知道对方目光在她比平时红润些的唇上停留了几秒。

    关昭总共就两只口红,一只比较清透的嫩粉,一只很有气场的蓝调红,都是当初闫山送的毕业礼物中的一部分,就算后面分开了,也没舍得扔。东西又没错,不能浪费。

    闫山垂眸,从肩上摘下一根刚刚落下的黑发,在手指上绕了几圈,看了一会,手掌一拢,默默贴身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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