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山接过了那张纸。
关昭就在旁边,挨得近,能看清上面的内容——短短一行字,是本市的一个地址。不过这路段陌生得很,她从来没去过。
“爸,你这阵子能不能好好躺着,别折腾了?”闫山还没说什么,马其乐先过来挡在了两人之间。
“臭小子,还不闪开?大人说话,要你多嘴。”马主任骂了他一句,挥手赶他。
马其乐蹲着,马主任挥手间带起的风撩动了他几根头发,床前的人纹丝不动:“爸!你就不能有一次听我的吗?”
马主任一巴掌拍在床上,被褥发出声闷响,他眉毛抖了抖:“只要我一天还没退休,野保中心的事就不能看着不管。”
“办公室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人,你能做的,其他人也能做。”马其乐反驳。
“不一样,”马主任固执地摇头,“他们,我不放心。”
“小闫,麻烦你了,行不行?”马主任拗着脖子,冲闫山的位置强行提起嘴角笑笑:“交给别人,我不安心。唉,可惜医生说什么也不让我出去,不然也好少麻烦你一回。”
马其乐看着是气急了:“你别打扰闫队了,他马上就要退出救援队了!”
“……什么?”在一片沉寂中,马主任的声音显得有些突兀。
赵浩成几人先前都挤在后边,力图离病床远点,不想牵涉到父子争吵当中。这会马其乐来了这么一句,他们更是跟南极抱团取暖的企鹅似的,肩膀怼着肩膀,挨得紧紧的,贴在墙边装背景板。
闫山按了按马其乐的肩膀:“你先坐着。”
而后才对马主任点了个头:“我确实打算退出救援队,出来有段时间了,也该回家去。”
“这是……你,那日子定了?你什么时候走啊?”马主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天后的飞机。”闫山说话时,拇指与食指捏着那张写了一行地址的皱巴巴的纸,来回捻动着边角。
马主任摇起头:“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他说完,还是一直在摇头。
半晌,又问一句:“那小关医生,也要走吗?”
一直在旁边没出声的关昭不防听见自己的名字,倏地抬头:“我?我不走啊。”
马主任更困惑了:“你不走?那你们,你不和小闫一起了?”
他这话出口,在场的人除了闫山都各自转头,全装没听见。
关昭脸上不免露出窘态:“这个……误会了,我跟他是合作关系,哪里会一直在一起啊?您放心,我还是要留在队里的。”
马主任的关注重点就偏离了最初的轨迹:“小闫,你怎么能丢下小关医生一个人在这呢?你要回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他完全没把两人的解释听进去。
闫山手里的纸都被搓起了毛:“以后救援队会交给浩成。”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马主任倒是听懂了:“你是说,你以后都不回来了?”他眼睛睁大了点,看的却是关昭的方向。
“你就把小关医生一个人留在这里啊?”他很不认同的样子。
关昭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不动声色地龟速挪开些距离。
“你来的时候,我还说,能听到你们的好消息。”马主任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自言自语:“我还以为……还是不行,你们啊,你们也……”后面一句话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
闫山坐直,人瞬间拔高不少,隔开了马主任在他与关昭间来回的视线:“马主任,我三天后才退队,在退出之前,仍然是救援队的成员。野保中心的工作,我依旧有义务协助。这个地址,我会带着他们去查一下的。”
“时间紧,我就和他们先走了。”闫山站起来:“乐乐也得跟来,有他在能给队里增添不少助力。”
“哦,好,好啊,”马主任立刻答应:“去吧,去吧,你们注意安全就是。”
关昭揪紧的头皮在走出医院后松泛不少,她刻意离远了,与虞佳期站在一起。
“闫队,你真要去?”马其乐看闫山在手机导航里输入那串地址,惊讶地问。
“既然答应你爸了,总不能骗他。”闫山揉了把他的头发:“我都说了,这不是还没退出呢?”
“要是到时候不能及时处理完,那就交给浩成带你们继续。”他在几句话的功夫里,就把后续情况考虑好了。
关昭习惯性拉开副驾的门,手上动作卡壳了一瞬,若无其事地拽了赵浩成过来:“请吧?”
“嗯?”赵浩成看她,又瞄了准备发动车子的闫山一眼:“关姐姐别跟我开玩笑了。”
“以后救援队可要归你管,你不跟着队长多熟悉熟悉业务怎么继任?”关昭说得飞快,不给他留插嘴的机会:“快快,我知道你是老资历,但领队知识这东西,常学常新,坐啊。”
在关昭入队之前,副驾其实一直是赵浩成在坐,这会他却还是犹豫不决,磨磨蹭蹭起来:“这不都一样吗?我在后排坐的挺舒服的,能跟亲爱的队友们加强联系,多沟通感情。”
“浩成,快点坐好,别浪费时间。”闫山指节在方向盘上磕了下。
赵浩成的屁股应声落在座椅上:“哎,好。”
关昭去了后排挨着虞佳期坐,唐湃自请去蹲车斗,让出了位置。
这一来一回里,关昭和闫山视线交错几次,始终没在彼此身上停留。
跟着导航的语音,车子七拐八拐开了半个多小时,越走越偏。
“这什么地方?”赵浩成先嘀咕了一句。
车上的几个本地人,刨去外地长大的唐湃,马其乐和关昭都在床边露头四下张望,面面相觑:“我们也没来过。”
目的地是山里的一个小村子,真的非常偏僻,规模也小得可怜,从上方的山路边俯瞰,整个村庄是一条细细的曲线,落在山脚,跟人身上粘了缕猫毛似的。
关昭粗略地数了一下,撑死六七十户,在她去过的村子里,这房屋数量少得不能再少。
相邻的几座村落倒是都蛮惹眼,虽然规模也不大,但栋栋都是新式小楼,三层居多,两层极少,大多数村子会保留几间的那种老式泥墙土瓦的平房,放眼望去甚至都瞧不见。只不过,这些民房似乎也都多少有些年久失修,离得老远都能看出不少墙面已经脱落了。
赵浩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马叫我们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查什么?”
“看看就知道了。”闫山观察了附近路况,慢慢开车下了马路。
关昭拿着自己的手机定位,发现这里直线距离看似不如几个海上的小岛离得远,实际上若是想过来,不绕上个把小时绝对到不了。一共四座村子夹在一圈山岭间,那座最小的村子在地图上甚至无法显示出名字。
闫山思忖一会,把车开进最小的“一条”村子里,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停车。
六个人站定,都有些不明所以。
在山路上时还看不出,这下进了村子,才发现这个长线状的村庄里压根没有人。
是真的一个人都没,完完全全是座废弃村落,而且荒废的时间恐怕很久了。
赵浩成走到一间房顶缺了多半的破屋前,对准墙根就是一脚。他用的力气不大,即便如此,踢到的落点还是土石飞溅,扑落落一阵扬尘漫起,留下一个碗口大的坑。整间屋子似乎都因为他这一脚震动两下,摇摇欲坠。
“我去,不会要塌了吧。”赵浩成悻悻收腿,退开几步,生怕破屋下一秒就整间砸到他身上。
关昭扇了扇风,不想被尘土呛到:“所以马主任为什么叫我们来这里?”
闫山答不上来,干脆打了个电话,那边倒是接通很快,就是声音十分飘渺,估计是这边信号不太好。
过了两分钟,他放下手机:“马主任也不知道。”
众人:?
“这地址是他打过交道的一个骗子给的,”闫山解释,“他说那人平时喜欢做点用养殖动物冒充野生的偏门生意,在街头叫卖高价。被林业抓过,查清楚之后,发现这样只能算是诈骗,金额不高,最多罚点款就没事了。不过马主任说这人确实认识不少偷猎走私贩子,塞给他这地址告诉他一定要过来,别的什么也不说。”
“这种事,难道不应该先报警吗?”关昭听得头疼:“起码要找森林公安吧?”
马其乐嗫嚅着开口:“我爸这人,向来不信其他机关,尤其是……家里出了些事之后。”
“算了,我们先四处转转。”闫山对马主任的脾气有一定了解,看着对他们和蔼可亲,实则倔得要死。他们如果不走这一趟,他肯定还会想方设法溜出来自己查。
这线型村子房子倒得倒,塌得塌,几十间里还算完好的一只手就能数出来。一行人转了十来分钟就逛了个遍,纳闷地回到出发地。
“这到底哪里不对劲?”虞佳期搓搓脸:“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早知道应该带百威来。”她嗅觉比常人敏锐些,但任何异常的味道都没闻到,鼻子里只有烂木头的霉味和潮湿的土腥气。
赵浩成拍拍脑门:“老马不会是让人给耍了吧?”
关昭是在村里长大的,对老房子还算熟悉,一圈下来没从这里看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这村子少说空了十年,就算真有什么,也化成灰了。”
闫山喝了几口水:“可能是我的判断有偏差,等下去另外三个村子里看看。”
几个人潜意识里都认为今天是白跑一趟,这次出来全当是为了安马主任的心,也不着急走,赵浩成还直接回车上坐着了。
“唐湃呢?”关昭察觉队伍里少了个人。
“唐湃?唐湃!”她喊了两声,没人应。
闫山环视一周,给对方打起电话。
铃声响了好一会才有人接,打开免提,唐湃说话时有点粗喘,带着点困惑:“我往山上走了,这边看着不太对劲,我说不上来,你们要来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