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你没事吧？”
白担心了！捷拉奥拉咬牙切齿。
它就知道，它就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
宝可梦球的红光从网眼中钻过来，化作念力土偶的模样。待［瞬间移动］的指示后，那姑娘的身体瞬间化作光点消散在了网中。再一眨眼，她连同着肩头的负电拍拍已经站在松成一摊的网边了。
“这里，竟有这么多宝可梦。”
细长光柱扫过黑暗，照出一堆一堆随意叠着的笼子。笼子里是一张张惊恐的脸，角落里甚至锁着一只戴着手铐的森林蜥蜴，眼神凶狠，体表落满鞭痕：“……真过分。”
俐俐没有贸然接近，脸色凝重道：“我会救你们出去的。”
得了吧，捷拉奥拉心想。说起来，她是怎么避开麻痹粉的来着？它亲眼看到那金黄金黄的粉末落在她的皮肤上了。
仿佛察觉了它的心思似的，俐俐朝它笑了笑：“波克基古用［神秘护符］保护了我……应该说是我们。虽然硬碰硬也没什么，我想尽可能稳妥地解决这件事。”
捷拉奥拉恹恹看了她一眼，恹恹应了一声。俐俐自然不知道它正挫败着它心目中的受害者忽地变成了“信心满满的事件解决者”，问道：“你没事吧？别勉强。”
话到这里，负电拍拍已经感应到了什么，明蓝色的两颊自发浮起噼噼啪啪的电光。“嘶噜！嘶噜！”它扯着俐俐的后衣领往车后门的方向指，后者摸着黑走到门边，试探性地敲了几下：“大吾？”
“是我。”人声混着风声从门缝间送进来，“你还好吗？”
“我没事，你……”
“往后退几步吗？我要将门打开。”
车厢内是漆黑的，只有一线白光从门缝之间透入，而那线白光此刻正被人影反复切割，俐俐听见门外传来咚咚的叩击声。下一刻，随着砰然一声巨响，光线从被［子弹拳］轰开的门扇间大量涌入。即便遮住双眼，依稀能从指缝间看见一道令人安心的身影：青年屈膝半跪在巨金怪的背部。由于车速过快，他的一头银发被风吹得腊腊飞扬。她看见他好看的眉头微微聚着，眼神仍然定格在门开的前一瞬间，凌厉雪亮。
“大吾！”
大吾抱住了她，微乱的气息落在她的耳边。正电拍拍从他的肩头落地，与俐俐这边的负电拍拍手拉手转起了圈儿。同时，货车嘎吱一声刹住，猎人的声音传来：“后面造反啦？”
“不应该啊，那女人被我用麻痹粉腌入味了，就等着被我……”
“被你什么？”
车后门是大开着的。银蓝色头发的男人立在那里，眼神冷得骇人：“被你什么？再说一遍。”
“隆隆岩，岩石——”
一声“岩石封锁”尚未出口，裹着星光的拳头直接将沉重如隆隆岩者击飞出去。俐俐吹了一声口哨，波克基古拍着小翅膀从不知哪里蹿了出来：“［看我嘛］！”
椰蛋树的嘴边刚酝酿好了金色光团，［破坏死光］便被波克基古吸引过去。趁这空隙，俐俐扯了扯大吾的手：“轮胎！”
“巨金怪，对后车轮使用［彗星拳］！”
砰砰砰砰，货车后轮接连发出几声闷闷的哀鸣，火星四溅，擦着地面硬生生地刹住了车。猎人面如死灰：“他妈的……！”
不出三分钟，椰蛋树与隆隆岩两眼蚊香圈，颓然倒在地上。俐俐看向猎人，忽地注意到其中一人的嘴边噙着阴冷的笑：“圈圈熊，［地震］！”
圈圈熊？等一下，她记得后车厢的猎物中有一只……
“吼啊啊啊啊啊啊啊！”
震声怒吼从车厢深处的黑暗传来，地面紧接着开始震动。哗啦啦，哗啦啦。她听见大大小小的笼子滑落在地的刺耳声，手上只来得及放出托帕，耳边便响过了破空风声——一只魁梧的圈圈熊正向她极速逼近，右爪锋芒毕露，漆黑眼瞳锁定的正是她的脖颈，填满暴戾之意。
“俐俐！！！”
大吾的呼喊声，超能妙喵的尖叫声，猎人的狂妄笑声，重物倒地的闷响声，一时间各种声音交织在了一起。随后是啪嗒，啪嗒，深色血液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很轻，很短促，却仿佛往人的心头砸下重拳。几乎静寂的空气之中，血液缓慢淌落。俐俐怔怔回头：“你……”
捷拉奥拉拦在了她的面前，拦在了圈圈熊与她之间。它的瞳孔睁得大大的，胡须下的嘴微微张合。极度不稳的吐息使得它那蓝色的胡须如同风中残花一般颤动，颤动，随后脱力似的，倒向地面。“捷拉奥拉——”
魁梧熊类的利爪撕裂了它的背部肌肉，形成了三条深可见骨的伤痕。浆果般的红色从伤口处汩汩流出，抑或顺着那银白爪锋滴落，那样刺眼的颜色。俐俐无声颤着双唇，忽地紧紧握住了拳。
“托帕，”她用近乎尖锐的声音喊道，“［精神强念］！！！”
托帕嘶声尖叫，翻盖般的耳朵舒展到了极致，意念不要钱似地向外涌出，引得空气狠狠收缩，仿佛要将裹在其中的猎人与宝可梦碾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喵啊啊啊啊啊！”
天上风声呼啸，吹到这处，猛地被扭曲成了呼哨般的尖锐声音，卷在一起，形成排山倒海的巨响。待这风卷残云的势头散去，两名猎人早已在高压中横陈于地，口中吐着白沫。圈圈熊则踉踉跄跄地逃进了深林之中。俐俐飞奔到捷拉奥拉身边，金色大猫已经昏了过去，扭曲的眉间尽是痛苦之色。
“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吾从右臂处解下铁环，将两名非法猎人严实拷好，随后来到她的身边：“宝可梦的情感复杂不输于人类的。有时它显得很讨厌你，其实它并不是那样想的。”
救护车与警车很快赶到，载着重伤的捷拉奥拉直奔医院。心电监测仪滴答滴答地响，俐俐近乎颓然地垂着脑袋。大吾将她拥住时，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似的叹息：“……我讨厌这样。”
“捷拉奥拉会没事的。它很强壮，很快它就会恢复健康。”
俐俐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抓得很用力，指节微微泛出白色：“刚才，如果大吾……如果你因为我……”
声音拖出一点哭腔，她将脸藏进他的肩窝。大吾轻轻拍着她的脊背，这时门打开了，联盟人员顿了几秒，才道：“君莎小姐想要见您。”
大吾轻轻压住她的后脑：“我这就去。”
“……我也去。”
俐俐简单拾掇了一下，留下几只宝可梦照看捷拉奥拉。临时办公室里，君莎小姐与她的风速狗正倒腾着电脑查看监控，见两人来，满面严肃地起了身：“两位……”
非法猎人皆已捉拿归案，被解救的宝可梦则被安排治疗，近期将由附近的救助站接收。棘手之处在于，那只重创捷拉奥拉的圈圈熊至今仍处于失踪状态，况且——
“请看这里。”君莎将监控调到某一帧，放大，俐俐看见圈圈熊的背后纹着一个血红的形状，再一细看，她的双眼微微睁大了：“火箭队？”
君莎用手指绕着“R”的纹身打了个圈：“对，圈圈熊是隶属于火箭队的宝可梦。我们从两位猎人的账户里查到了交易记录，但对方具有极强的反侦查意识，我想……”
答案呼之欲出。大吾看向俐俐，后者蹙着眉头，脸色很不好看，他知道她与火箭队的人是有某些过节的。四年前的某次行动为她带来了极为负面的回忆，绝不仅仅是那道擦过她的眼角的伤疤而已。
“火箭队近期处于什么情况？”他问，“据我所知，火箭队的首领坂木在几年前失踪。而火箭队的余党仍在活动中？”
“是的。随着新的首领的出现，火箭队的余党再度聚集，并且开始四处活动——具体情况我并不了解。您知道的，事关火箭队，关都地区一向守口如瓶。”
“火箭队的余党既然出现在了丰缘地区，关都地区没有理由继续隐瞒情况。替我联系关都联盟的总指挥官，我想与他谈一谈。”
俐俐忍不住看他，青年的脸色仍是淡淡的。迎上她时，嘴唇线条松了松，眼底泛上一层温柔之色。
“你先回去，好吗？”他说，“去陪一陪捷拉奥拉……我很快回来。”
※
“嘿，老兄。”
捷拉奥拉懒懒睁眼，沙漠蜻蜓拿着一叠卡牌在它的面前晃：“我看你也睡不着，不如陪我玩玩桌游……”
“不玩。”
“那手机游戏怎么样？趁着老大睡着——”
捷拉奥拉往蜷缩在沙发上睡觉的人影扫了一眼：“不玩。”人在睡觉，它瞎嚷嚷个什么劲？
沙漠蜻蜓遗憾摇头，对趴在背上的超能妙喵道：“很遗憾，它不想和我们一起玩。”
超能妙喵抓着骰子，满眼写着沮丧与委屈。捷拉奥拉不承认这家伙与它同为猫科，冷酷别开眼去。那厢，沙漠蜻蜓晃到放着购物袋的角落里翻了翻，抱着两瓶美味汽水一瓶哞哞牛奶过来：“那我们聊聊天。”
“我不想——”
“可我想知道呀。”沙漠蜻蜓将一罐美味汽水塞到它的手里，“说说，你干嘛救老大啊？”
捷拉奥拉扭过头去，不巧对上超能妙喵的视线，小家伙扑闪着大眼睛：“谢谢大哥哥……”
谁是大哥哥啊！
被一左一右夹在中间，捷拉奥拉愤然捏紧了易拉罐，浑身电火花噼噼啪啪作响：“那家伙不算无药可救，但，我就是不想欠她人情！”
超能妙喵：“哦…………”
沙漠蜻蜓：“哦…………”
在捷拉奥拉发怒之前，后者挥了挥手：“紫堇市的市政人员打算重新启用新紫堇，里面的野生宝可梦会被‘收编’，日子不会过得特别拘束，但不能像以前那样为所欲为就是了……”
捷拉奥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怎么，要我感谢他们的大恩大德？”
“这里是人类社会，老兄。”沙漠蜻蜓难得严肃道，“你很强，你对电气的掌控力比普通宝可梦强上太多。假如你打算回到新紫堇去，他们必定以宝可梦球作为契约与你达成协议。若不这样，你就会被严加管束，几乎没有一分一毫的自由。因为你的能力实在不容小觑。”
“所以我就要乖乖地滚远一点？”
沙漠蜻蜓不说话了，爪子支着下颌，眼罩下方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我说，你考不考虑和我们一起走……”
捷拉奥拉瞬间冷笑：“说到底，你还是这个目的——”
眼看它浑身又要炸开电火花，沙漠蜻蜓赶忙将爪子放在它的肩上往地板上导电：“冷静点，我看你也挺喜欢老大……”
捷拉奥拉怒发冲冠，怒指窗外：“我就是死，就是从这里跳下去，也不要和人类一起行动！”
沙漠蜻蜓投降举爪：“知道啦……你别生气，这不是老大的意思。她就猜你不会愿意留下来，所以托我问一问你的想法。如果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者，你有想去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她物色一个将你送去就是。”
“…………”
“我只是……嗯，一个小小的建议。如果你一时半会想不到要去哪里，暂时跟着老大也是不坏的选择。你知道她不会强迫你做什么，你天天待在家里进行一些宝可梦生思考都没问题……”
“相应的，我必须保护她的人身安全？”
沙漠蜻蜓挠挠脖子：“怎么说也是你的长期饭票，保护一下也没什么吧……”
话到一半，门扇被轻轻打开，光线拓出人影，正是“老大的男朋友”本人。捷拉奥拉对此人没什么好感，也没什么恶感，它以客观公正的目光看出此人心情不怎么好。男人脱下西装挂在衣帽架上，借着月光走到沙发边，银发姑娘正蜷着身子睡得很熟。男人轻轻摩挲她的脸颊。片刻，倾身往她的眉心落下了一个亲吻。
沙漠蜻蜓啧了一声：“你别说，我还真有点不习惯这家伙……”
男人朝宝可梦们走了过来，蹲下，超能妙喵刷地躲到了捷拉奥拉身后。男人不恼，扬起嘴角：“我明天再来。”
沙漠蜻蜓摆了摆爪子，男人起身离开。门关上后，捷拉奥拉说：“你们不喜欢他？”
“倒不是。”沙漠蜻蜓说，“老大一直是一个人过来的，突然多了个别人，我们不怎么习惯，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要亲亲抱抱举高高了呢？”它叹气，“我们是从不会觉得孤独的，但老大她……如果有合心意的人类伴侣在，的确不会那么辛苦。只要她乐意，我们这点不习惯不算什么。”
捷拉奥拉不语，眼睛去瞟身后的超能妙喵，小家伙低头揉着爪子：“想和俐俐一起睡觉……”
“你已经是只成熟的超能妙喵了，过来和我们一起睡！”
一把将小家伙捞到翅膀下面，沙漠蜻蜓提议：“假如你睡不着，我同你讲讲老大和她男朋友的爱恨情仇怎么样？”
捷拉奥拉觉得它的脑子一定是被黑夜魔人啃过几口，当真在这个寂静的长夜听沙漠蜻蜓说起了《老大与老大男朋友的十年虐恋情深》。在冗长并且真假难辨的叙述中，它想起在新紫堇试图修缮过半废弃的电视机，那台破电视机让它学习了不少为人类津津乐道的桥段，因此它更加确信沙漠蜻蜓的叙述融入了不少古早的狗血剧成分——这年头谁还整得出车祸失忆女主角忘记男主角的神奇桥段啊？
“你真是个天才编剧。”凌晨四点，它昏昏欲睡地对沙漠蜻蜓说道。
“哈哈，谬赞谬赞。”
由于熬夜吃瓜，捷拉奥拉困倦至极。好在俐俐的确不怎么管它，饭点送饭，其余时间会支着小桌子办公，见一猫一蜻蜓白天呼呼大睡，便把餐盘放在餐架上，用布罩子罩起来。半梦半醒之间，捷拉奥拉听见她对沙漠蜻蜓说：“如果它想离开，我可以开车送它出城……”
醒后它问火焰鸡：“她真的出过车祸？”
“没有。怎么了？”
捷拉奥拉怒。它就知道那只白痴蜻蜓没一句实话！
一周就在唠唠嗑，吃吃药，偶尔出门晃晃的日程中过去，伤势好了大半，同俐俐的几只宝可梦混熟了不少。那姑娘似乎去了外面工作，留下沙漠蜻蜓陪它，但她抽空会来看一看情况，有时穿着便服，有时穿着白大褂，风尘仆仆的模样。有一天，她说：“我想你的伤势差不多好了……”
捷拉奥拉翻了个白眼。
俐俐不恼，小心碰了碰它的爪子。捷拉奥拉龇牙，但终究没有放电电她。
“明天你就可以离开了。”她微笑，“祝你一路顺风。我们会想你的。”
哼……
“大吾最近有些忙，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走。我想他很愿意同你打个招呼……”
那家伙随便怎么样都好。
夜将深，俐俐洗了澡过来看它，她穿着宽松的棉质体恤与长裤，明亮的长发散在身后，很漂亮。超能妙喵窝在她的怀里，依旧是一副没出息的模样。捷拉奥拉将脑袋别开了。
沙漠蜻蜓抹眼眶：“老兄，我会想你的……”
俐俐拿了一个小背包给它，里面装了一些膏药。“你这么聪明，一定学得会怎么用。”她在它的背上做示范，“像这样……好了，这个位置。你要保重身体，别太勉强了。”
知道了知道了。
俐俐最后一次睡在陪护床上，薄毯裹着身体，睡容恬静。捷拉奥拉想起拉茹果，那姑娘也会成长为这般温柔漂亮的女性吗？
俐俐的男朋友（至今捷拉奥拉仍然懒得记名字）是在深夜赶来的，同上次那般，他替她掖好被角，朝捷拉奥拉点点头。后者事不关己地别过头去，余光瞥着人影走过窗台，走向门边，在他开门的一刹那，猛地坐了起来。
男人不意外，回头，蓝眸闪烁着点点笑意：“你想好了？”
俐俐醒来，天色已经大亮。沙漠蜻蜓躺在角落里的软垫上打瞌睡，超能妙喵则窝在她的怀里。晨风微微浮动窗帘，不远处的病床上已经空空如也了。
走了呀。
她笑了笑。拉开窗帘时，几只傲骨燕在电线杆上停歇，仿佛同她对上了视线似的，拍拍翅膀飞到另外一边。正眺望着，房门被人打开，玻璃上映出大吾微笑的脸：“早上好。”
“大吾。”她握着他的手摇了摇，“捷拉奥拉走了……”
“不舍得？”
“嗯……多少有一点。”
“可你从没问过它要不要和你一起走。”
“我找不到一个，嗯，不那么傲慢的说辞。它那么讨厌人类……”
生活一如往昔。在宝可梦用过早餐后，她得去新紫堇处理一些事务。但穿上大衣后，俐俐敏感地从衣袋里觉察出了不寻常的分量：“这里，装了什么？”
她开始将内容物一一往外套：工牌，钥匙卡，手套，宝可梦球……一、二、三、四、五、六？
辉石的球明明是被带走了的。
“捷拉奥拉？”她不可置信地握着那枚全新的宝可梦球，金色大猫正窝在里头呼呼大睡，“为，为什么？”
俐俐找不到答案，但也无法叫醒球内的宝可梦询问，只能求助般地看向大吾：“你知道这件事？你同它说了什么？”
“我告诉它，你会去找新紫堇混乱背后的始作俑者。”
这话倒是不假。俐俐看向球内的宝可梦，它恰好翻了个身，留给她一个金灿灿的后脑勺：“我以为它很讨厌我……”
“或许它真的很想找到那位始作俑者，或许它不那么讨厌你，或许两者皆有。”
“或许吧。”她恍恍惚惚道，“等它醒来，我得请它多多关照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