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阿久刚一进承明阁,就见着身着官服的朝臣走了出去。

    “发生何事?”

    惜言正在廊下洗砚,见阿久回来,说道:“宫里传旨,让王爷去豫州考察灾情,明日便出发。”

    严正卿要走了?

    阿久心中一喜,面上却关心道:“是否要为王爷收拾衣物?”

    “都收拾好了。”

    刚传旨就收拾好了衣物,看来严正卿早已料到此事。

    “那便好,那便好。”

    “只是,常妈妈那边,你还得去帮衬一下,把东西带齐全。”

    “常妈妈?他们为何与王爷一起走?”阿久惊异。

    “王爷说顺路,况且与府兵一起,也能安全些。”

    惜言此话有理,但阿久绝不相信严正卿是出于这个理由。

    既明一去半月,终于回来了,还带回了陆家遗孤的消息。

    “当年陆府灭门,年仅五岁的幼子被秘密送走,再无消息。属下一路查访,到了那家仆的豫中老家才得知原来他们早已去了关外。”

    “如此一来,怕是还要派人前往关外一趟。”

    “可是关外偌大,寻人如同大海捞针。”

    既明的担心不无道理,如今朝中并不安定,不出三月,外部各族定也会收到消息,蠢蠢欲动。

    “那孩子可还有其他特征?”

    “听闻当时陆家幼子脚踝处有一红色铜钱胎记。不过此描述太过具体,难辨真假,属下不敢妄断。”

    “差一队暗卫混入关外,随时留意着。”

    “主子,一队暗卫恐人数不够……”

    未等既明说完,严正卿摆摆手道:“让玥湘把消息放出去,多的是人帮我们去寻。”

    “是,属下这就去办。”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明日启程,你派一队人马提前出发,另一队暗中保护王府车队,做隐蔽些。”

    “王爷,常久有事求见。”

    严正卿唇角一勾,他就猜到她会来。

    “既明,你下去吧,叫常久进来。”

    “奴婢自请跟随王爷前往豫州,随侍左右。”

    “可本王看你平日里并不喜欢随侍左右啊。”

    “王爷说笑了,王爷芝兰玉树,是人中龙凤,哪个女子不愿时常见到王爷?”

    严正卿微微一笑,阿久此时怕是在心中骂他呢。

    于是,他微微坐直了身子,追问道:“本王与荣毅,孰好?”

    笑话,当然是她的毅哥哥。

    “荣毅是奴婢夫君,奴婢眼中只能瞧见他。王爷名号冠绝京都,小娘子们都盼着王爷垂爱。”

    “呵……”

    严正卿阴仄仄地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吩咐阿久去收拾行李了。

    翌日一早,荣王府套好两辆马车。

    惜言将严正卿的衣物行礼打点好,又依依不舍地拜别主子。

    阿久瞧着她那张的脸,就好像不能随侍严正卿是件多么遗憾的事。

    “对不住,惜言姐姐,这次常妈妈同行,我实在不放心才……”

    “阿久,你知道吗?从前主子出远门,总是我随侍左右。主子生得俊美,起初我是极开心的。但你不知,主子晕车。短途还成,若路途远一点便会头晕心烦,甚至呕吐。”惜言指了指车内那个盖着丝帕的唾壶,接着说,“到时他说什么做什么你就顺着他,他若是让你背诗你就背,让你讲故事你就讲。”

    “……”

    阿久再次看向惜言,她那张尽是不舍的圆脸上分明透着隐隐的兴奋。

    是解脱的兴奋。

    “上马车。”严正卿已经稳稳坐入车中,既明木着脸提醒她。

    阿久探身看了一眼后面马车上的常妈妈和常武,确认他们归置安稳后,与既明并排坐在了前面这辆马车外。

    既明拉着缰绳,扭头瞥了一眼阿久:“坐稳了。”

    马蹄扬起,车队出发。

    既明人狠话不多,车赶得飞快,阿久的手紧扣着车轼,生怕被甩飞出去,她似乎有些懂了严正卿为何晕车。

    一路行进还算顺利,除开严正卿的折腾。

    一会儿要喝清茶,一会儿要吃杏干;闷了要挑帘子打团扇,乏了要捏肩捶腿……累得阿久车内车外一趟又一躺的折腾。

    晚间按计划到达驿馆,阿武与常妈妈奔波一天早早便歇下了,阿久侍候严正卿梳洗更衣,出门倒水时正碰见既明往马厩去喂马。

    “既明!”阿久叫住他,跟了上去。

    阿久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号,既明回头看了一眼,虽未停下,脚步却放缓了。

    “这马自有驿馆的人喂,你何不去休息?”

    “怕人下毒。”

    “下毒?”

    是啊,他们靠马赶路,若马匹中途出状况,遇伏逃生的可能性便小之又小了。

    既明不亏是严正卿身边第一近卫,胆大心细能力出众。

    阿久从怀中那瓶冻伤膏递给既明:“多谢你的药膏。”

    既明看了一眼却没收:“不必客气,是王爷让我给你的。”

    见既明不收,阿久没强求,只是也没立刻就走。

    “我从前就听阿毅提起过你。”既明停下喂马的动作,仍不说话。

    阿久知道他在听,“他与你共事过数次,有一次你们去劫杀一户外放的京官。那京官豢养的家奴武艺十分高强,眼见家奴的刀就要劈下,是你一把将他推开,手臂还因此受了伤。他说他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事后他已言谢,此事不必再提。”负伤是家常便饭,既明并不在意。

    “其实我知道,府兵也好,暗卫也罢,都是命悬一线的活计。阿毅的结局也情理之中,只是触景生情难免悲痛。”

    阿久手中摩挲着那半瓶冻伤膏,她侧过脸,望向矮墙外无边的黑夜:“逝者已矣,惟愿生者平安。既侍卫往后厮杀,万望珍重,切莫让所亲所爱之人凄苦无依。”

    凄苦无依?她是在说失了荣毅的自己吗?

    既明侧目望向阿久,主子曾经和他说过,常久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女使。

    “那个小婢女,聪明有余,历练不足,还需多加打磨。”

    既明是个习武的粗人,看不出严正卿说的这些门道,他只觉得常久就像这风中的柳絮团,一会儿一个样子,让人琢磨不透。

    夜里来了一阵风,山野的青草香灌入鼻中,阿久猛地从回忆中醒来,她朝既明微微一笑,道:“起风了,既侍卫早些回房休息吧。”

    阿久一走,漆黑的校园陡然空旷起来。

    既明随手抓起一把草缓缓喂到马的嘴边,这马跟随他最久,像个熟识的朋友。

    既明喃喃:“所亲所爱之人?马不行吗?”

    “我忘了这个。”阿久又出来了,迈着步子小跑向既明,“虽然端午已经过了,但我的钱不能白花。”

    既明不明所以,也不伸手去接。

    阿久左右扫视了一下,最后目光落在他的剑柄上。

    她快速地将一截彩绳系在既明的剑柄上:“你莫怪,这彩绳我和惜言都有,王爷也有。你权当讨个吉利,保平安。”

    阿久房里的烛火熄了。

    既明还站在外面,他擦了擦抓完草料的手,轻轻地挑起剑柄上的彩绳。

    他是暗卫首领,行的是见不得光的事,他这双手在无数个夜里拿着冷硬的兵器,染上温热的鲜血,捏断活人的咽喉,他仿佛已经与黑暗融为一体。

    此时此刻,这彩绳却在无边黑暗里显得分外夺目。

    “既明,我们这是往哪走?”

    “往西。”

    “豫州不是在南边……”

    阿久话还没问完,就听马车里传来严正卿的呼唤。

    “常久,唾壶。”

    “来了!”

    既明在一旁挥着马鞭,问道:“第几次了。”

    阿久无奈地瞧了他一眼:“第三次。所以说,你马车赶慢一点,再一会儿我都要呕了。”

    “好。”既明说着,再次扬起了手。

    “……”

    车马到达仓北县时是一个午后,天边的日头刺得人睁不开眼。

    阿久在车内,一边为严正卿捶腿,一边狗腿地问:“王爷打算何时将常妈妈与常武送往医馆?”

    严正卿瞥了她一眼:“待寻得落脚处,既明自会带着他们母子二人去投医。”

    “那神医在就在此地?”

    严正卿晕车晕得没力气,给了阿久一个眼神,让她自行体会。

    阿久哄着他:“王爷思虑周全。届时王爷只管在客栈内休息。奴婢与既明将常妈妈二人送走便是。”

    “你不必跟着。”他这话反应倒快。

    “王爷……奴婢与常妈妈……”

    常妈妈的事,自己亲自打点才放心些。最主要的,她想确认医馆地点。

    严正卿打断她,反问道:“你信不过本王?”

    当然信不过。阿久心里笑他明知故问,嘴上却矢口否认。

    “不是,自然不是!只是奴婢头一次与常妈妈分别,心里不舍,走之前能否让奴婢与常妈妈再说两句话。”

    严正卿淡淡地“嗯”了一声,便继续闭目养神了。

    安顿好“活祖宗”,既明准备送常妈妈二人去医馆。

    常武在车厢内睡着午觉,常妈妈掀了布帘出来,只见既明一人。

    “既侍卫,不知阿久是否跟着一道?”

    既明正在套马车,冷淡应道:“常久侍候王爷,不能跟随。”

    正巧这时,阿久拿了一方包裹出来,拉住常妈妈小声道:“妈妈,王爷要我侍候,不能离身,稍后既明送您和阿武哥去医馆。但我总归有些不放心,这包裹里是一些金银细软,您尽管拿去用。”

    包裹里正是用“聘礼”兑成的银钱。

    逝者已去,生者还要苟活。

    “阿久,这些钱财我们用不着,你自己留着。荣小王爷并非仁主,寻个机会离开。别太执拗,荣毅虽然不在了,但你还年轻,妈妈想看你好好地活着。”

    常妈妈一番叮嘱惹得阿久心头泛酸:“妈妈,我一办完事,就来接你们,等着我。”

    “傻孩子,阿武是个痴儿,自理尚算勉强,死了未尝不是解脱,妈妈我也活了大半辈子,差不多了……”

    阿久不愿听常妈妈说这样的话,若他们出事,自己真就孑然一身了:“妈妈不必说了,我不会有事,您与常武也不会有事。”

    马车内常妈妈怀抱着阿久硬塞给她的包裹,既明在车前赶马,一如既往气势汹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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