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结义花梨湾

    黄师木带着大板、阮长山师徒及黎寨几个年轻后生，经过了四天不停的赶工，终于完成了祠堂供桌和一批配套桌椅的制作，一些没能来出力的猎户，将自己打来的野味送来犒劳众人。聚餐时，菜的品种虽不多，但足够丰盛，每人面前放着三大碗，一碗野猪肉、一碗鹿肉、一碗鸡肉，特别是野猪肉，都是切成两寸见方的大块，桌中间还有大盘新鲜青菜，几坛自酿的米酒都开了封盖，酒味醇香沁人心脾；黎家山寨的待客之道，就是要客人吃好喝好。

    这些天来，黎老山也在静静的思考着，黄师木一行人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常言道：无利不早起，可他们却是什么也不图，看得出来他们是真心的为了护住这片黄花梨母树林。黎老山终于确信了自己的判断，这些人是可以信赖的朋友。但这也只是和黎寨人的情谊，至于自己心中的秘密，则和这事扯不到一起去，就是自己的亲人，也都没让他们知道。黎老山和黎檀公的心情不一样，黎檀公担心的是来自林木发一伙，是为黄花梨林被盗伐的担心；而老神仙挂念的还不止这些，更重要的还有埋藏在林中的那份秘密。而这二者又是互为关联的，黄花梨林子保住了，则秘密还是秘密；若黄花梨林子没有了，那秘密也就不存在了。昨天他又看到林木发手下一伙人在南山一带转悠，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黎老山暗中跟踪了一段路，直到他们一无所获的返回。有时黎老山在想，若林木发得知了花梨湾的秘密，自己一定要先下手，一箭射穿他的咽喉，就是拚了自己这条老命也不会让他得逞的。

    要说今晚最高兴的当属黎檀公了，心里喜得如同喝了蜜一样甜。这一点秀姑都能感受得出来。这些天来檀公像换了个人似的，一天到晚都是笑，看到山寨的喜庆，如过年一般，秀姑也由衷的高兴。在她小时候，就曾听大人们说起建祠堂的事情，可谈论了几十年，也还没个结果。如今，祠堂终于建好了，且连里面的供案供桌及摆设器物也都一并制作整齐，比县城里衙门及大户财主家的还要好。没想到这个黄大人竟有这么高的手艺，真是个能人。就在黄师木带人忙碌的时间里，檀公也没闲着，他已经将围墙的工程也全部安排妥当，正在囤积石料，挑选个好日子就可动工。多年的心愿终于可以实现了，他不知道该如何感谢这几位远道来的朋友，只是把黄师木当作黎寨的恩公，当作自己的亲兄弟。一大碗米酒敬过，再来一碗，三碗喝尽，他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黄师木看了眼过山龙，上次宴席中过山龙以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了阿山，檀公自然也就知道了。想想这样也好，朋友之间就是要坦诚相待，看来事情也没想象的那么复杂。黄师木看酒已喝得差不多了，对檀公说道：时间过得真快，我来这里已经有五天了，等两天我们再把孩子们的书桌做好就要告辞了。我本是一名工匠，从小和父亲学习木工手艺，偶然的机缘竟让我步入官场，如今任职于工部。我父亲在世时曾有个心愿，希望能将天下良材佳木整理分类，著书传世。可惜父亲早逝，没能完成心愿。我此次南下，到广州采办皇木。当看到码头那堆积如山的木料，真是大开了眼界。一直以来，无论是京城营造处的工匠，还是江南家具坊的掌柜，他们都以为海南岛的优质良材是满山遍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是以我在岛上这些天的观察所见，远非想象中的那么乐观，甚至已经出现了危机。

    黄花梨、子京、坡垒这些名贵硬木，都是生长期漫长，成材要数百年以上。整个岛内林木资源就这么多，更何况又经过了近二百年的开采。由于超量砍伐，成片生长的黄花梨遭到了非常严重的破坏，以至岛上仅存的黄花梨单纯林屈指可数。大明疆域虽广，可出产黄花梨的地方也只有琼州岛，而琼州岛也仅在南部几地有黄花梨，并不是全岛都有。大自然十分慷慨，为我们培育了这么多的良材佳木，而我们却只知无节制的索取，一直是只伐不育，才造成了今天这种状况。试问如今岛内还存有多少黄花梨树，还有多少良材可供人们砍伐？若我们现在还不觉醒，不去采取保护措施，那一切可真来不及了。如果王下峒花梨湾都不能保全，岛内黄花梨赖以生存的母树林就没了，那黄花梨可真濒临绝种不远了。百年之后，我们的后代只能从前人留下的家具器物中去追忆黄花梨的风采，其它的就不要再去奢望。

    听了黄师木这一番真诚的忠告，黎檀公这才知道原来在朝廷官员中也有一些正直有远见的人。显然他已经有了心里准备，经过这些天的接触交流，以他自己的观察和判断，认为黄师木是位公正无私光明磊落的官员。他人品高尚、做事敢于担当，胸怀豁达又平易近人，包括老神仙、阿山在内的一些人也都接受并认可了他。如今毕竟还是大明的天下，虽说岛上黎家祖辈习惯上很少和官府往来，这一方面主要因历史原因。琼州岛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而黎家山寨又远离县城，朝廷政令到了这里都被地方衙役改变得不成样。尽管如此，岛上各黎峒还是与官府合作，并不对抗，但远没有达到当年冼夫人治理时的和谐程度。如今岛上各族人只要一提洗夫人，无不以手扪心，尊敬有加。

    弘治十四年发生的符南蛇七方峒起义，也已经过去一百多年。如今时过境迁，人们早已淡忘，甚至一些年轻人都不知道曾经发生的这段往事。黎家祖祖辈辈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他们见证了过去的历史，岛上所有黎寨山村并不拒绝与官府来往。自古纳粮当差，历朝历代都大同小异，若说大明朝和以往朝代比还是进步了许多，最突出的就是兴办了一些官学书院，不歧视黎寨人，这才使得岛内本土文人官员多过以往任何一朝。就拿采伐黄花梨木一事来说，客观的讲，若是由官府出面购买，按一颗树木多少钱有补偿的补给各黎峒，由他们自己组织人来采伐然后卖给官府，则大家都会高兴响应，山寨也会多一些收入。或者官府根据每年需要的数量直接组织人采伐，而黎峒也愿意协助官府进行伐木或运送木料而获取工钱。这是平等互利的行为，而不是直接将成片的林子划给木材商人，这是最不负责任的做法。商人只顾眼前利益，到了他们手上的林子就失去了监管，在利益的驱动下，他们任意妄为，毁林伐木无所不用其极。特别是近些年来，情况变得更加严厉，以林木发为首的一伙人成为 “林霸”，他们勾结官府，采取了明抢暗偷的盗伐行为，使得黎寨林木资源遭受到极大的破坏。这样一来，不仅损害了黎寨利益，也使得黎峒和官府积怨加深，双方对抗冲突不断，这种局面一旦失控，很容易激起民变。

    黄师木是朝廷官员，卓尔不群。他看问题有高度，做事果断，无论是做哪一行都会是这一行的高人。这次来岛是为考察黄花梨分布区域和存量情况。他在王下峒的这些天，不仅为修建围墙资助了资金，还亲自动手，和徒弟两人日夜不停地为祠堂制作桌案器具，可说是恩、功具有，情、义兼备。

    黎家人好客，有恩必报，有功当奖。檀公并未因黄师木官员身份而生戒心，他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希望京城的皇上和知府大人能知道这些，管一管这里的林霸和官府中的恶吏。黄师木听檀公一番话说得很有道理，当即应承下来说：放心吧，我一定把这里的情况向朝廷反应，这种局面肯定不会持续下去。如今新皇登基，百业待兴，我也衷心希望在保护黄花梨木这件事情上，岛上各黎峒能把采伐和抚育结合起来，让黄花梨能持续生长，青山长在，永续利用，福荫黎寨，泽被后世。

    两人越谈越投机，尽管在一起相处时间不长，可感情上却像是一家人。老神仙一旁看着这和谐的场面，心里忽生感慨。若是岛上的官员都能像眼前的黄恩公一样，那不仅是王下峒之幸，也是全岛黎民百姓之福。老人心里高兴，站起身来说道：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与官府老爷一起同桌进餐，喝酒谈心。黄大人是个好官，帮了黎寨一个大忙，是王下峒黎人的恩公。檀公当率全体族人，一起来拜谢恩公。檀公一听赞同，马上要阿山去通知大家，阿山起身行动。黄师木当即站起劝阻，檀公依然坚持，黄师木无奈，转身看着仙枝。仙枝思考一番，建议二人就在花梨树王下对天盟誓，结拜兄弟。让花梨树王见证黎、汉两家如大山般深厚的兄弟情谊，同时等于宣布花梨湾这千颗黄花梨树由檀公负责照料管理，这不仅是王下峒黎寨的资源，更是琼州岛全体民众都要尽力看护好的财富。

    听了仙枝这一番激动人心的倡议，连同老神仙在内的所有人都很兴奋，大家高兴得站立起来。檀公更是泪盈双眶，他先向黄师木深施一礼，黄师木上前，两人共挽着手，众人相随。阿山让人带着香炉和酒器物件，一起朝花梨林走去。这时有人跑了出去，将这一消息通知了全体寨民，大家行动起来，男女老少一起朝祠堂方向涌来。阿山前面带路，黎檀公、黄师木、老神仙、仙枝、紫霖、大板、阮长山、过山龙和拄着拐杖的黎木生、阿双、阿飞等人都跟随在后，朝花梨林走去。

    到了花梨树王前，阿山将香炉摆放好，黄师木和黎檀公二人各手执一柱点燃的香，恭恭敬敬的对着花梨树王拜了三拜，将香插进香炉。阿山倒满酒杯，端了过来，两人各举一杯酒，然后对着大树王跪下，齐声说：大树王见证，我黄师木、黎檀公二人情投义和，愿结为兄弟，与大树共证，大树千岁，兄弟百年。说完将酒浇在树根下。这时，青天皓月，碧空如洗，群山静谧，万籁无声，似都在见证这一神圣时刻。老神仙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激动的一挥手，阿山率先喊了起来：恩公，奥雅。站在树旁的黎木生、阿双、阿飞等人也跟着喊起来，紧接着跟随进林子的黎寨人也都齐声高呼。林子外面祠堂前聚集的人听到后也跟着喊了起来，“恩公，奥雅；奥雅，恩公”。群山回应，大地和声，经久不息……。

    酒席散后，已是子夜时分，如同过节一样，人们也都唱够了跳累了，才从激情喧闹的亢奋中平息下来，山寨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第二天一大早，紫霖叫上过山龙一起到林子里练功。原来，过山龙早年也曾练过武术，只是无机缘，寻不到好的师傅教，只学了些皮毛。前天在花梨湾断崖边的上树比试中，他知道遇到高人了；接下来从大板口中问出实情，这才知道紫霖是个武林高手，清风剑更是堪称江湖令旗。过山龙遇到这么好的机会哪能错过，于是央求紫霖要学几招。紫霖发现过山龙人很机灵，又实在，加上这一路相伴也喜欢他，就答应了。为不影响他人休息，二人都是天不亮就起床，已经在林子里练了几天，这时人们都还在睡梦中。

    二人才走出院子，快到林边时却见阿山迎面跑来。原来他老婆突发急病，上吐下泄，发着高烧，正要去找檀公套马车去县城请个药婆来。过山龙自己也懂些医术，就劝他别急，让他说一下病情。阿山说老婆发病时身上无力，腹痛、腹泻，大便像稀水样，一天后变成带有粘液和脓血；两天后失禁，如今人已是有气无力，病情加重。母亲不停的烧香拜神，寨里年岁大的老人都说这是冲犯了山鬼，要请人来驱鬼。阿山毕竟是经常在外跑的人，见过世面，知道有病一定要请郎中。也是这几天忙于祠堂的事就耽误了，所以这才要去县城里请个药婆来。听了阿山一番话，过山龙不讲话了，原来，过山龙会的多是医治被毒蛇咬、蝎子蛰和跌打损伤类的，而对女科病，他是一窍不通。

    阿山见过山龙没了话，知道他也没办法，摆了摆手要走。过山龙有些难为情，站在一边看着阿山。紫霖见状拉住阿山说：我小师哥不但懂医术，且专治女科，让她看准能治好。阿山苦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就走了。紫霖一旁不明原因，过山龙看阿山走了才说：当地黎寨风俗，女人得病不能找郎中看。紫霖这才恍然大悟，可又不甘心，对过山龙说：今天你一个人先把昨天教的再多练几遍，我得回去。说完扔下过山龙就往回跑，紫霖进了院子后才想起现在时间有些早，很多人都还没起床，只得一个人在门前踱步。

    正是：春风吹花落高枝，飞来飞去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