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黎檀公请宴

    仙枝非常理解丈夫此刻的心思，虽身担工部侍郎之职，却有着工匠的情怀。尽管以他的眼界和格局所做出的决定确有一定的前瞻性，而若要被大家理解，还需要一定的时间。也正因这一点才显示出他的远见卓识和责任担当，未雨绸缪提前布局；否则，一旦灾难来临，再行动可就迟了。仙枝也认为做这样一件事十分有意义，当即表示赞同；随即又将紫霖叫来，征求他的意见。

    紫霖听完后当即表态支持，并说道：我们出发时姐姐就嘱咐我，这一路上要听您的。这笔钱是我们大家的，至于该如何用，用多少，您做主就是了。当下三人合议，决定拿出一百二十五两黄金，按当时市价等于一千两银子，准备晚上赴宴时交给檀公。紫霖将黄金点清包好后交给仙枝。这样，紫霖从清风寨带回的财物还剩下黄金四十两和那装满一小木匣的六十四件珠宝。

    天快黑的时候，阿山过来相请，众人随阿山来到檀公家中。这里是山寨中最大的一处院子，房子也不同于船屋，是全木料建起的六间大房，房顶铺设自己烧制的黑瓦，院子两侧各有两间厢房。两间正房中间没有加隔板，平时做议事厅合用，当中摆放着一张长条大桌子。说是桌子可又不是传统的榫卯工艺制作，只是一张宽四尺、长九尺的黄花梨整木大厚板，刨平后再支上二个树墩子而已，显得天然质朴，厚重结实。长桌两侧各置四个长条木凳，木凳能坐多人，最里面是两张靠背椅，其中一张是峒主的位子，另一张平时是空在那里，遇到重大议事时留给寨中德高望重的长者。

    看来这几天经常有黎民来此，院子里人进人出，显得热闹非凡。长桌上已经摆放好了大盆的野猪肉，热气腾腾，香味四溢。这只野猪就是老神仙所献，今天又是祠堂建成的日子，更应值得庆贺。从此，王下峒的黎家人有了祭祀、议事和活动的场所，大家精神有了寄托，同时也提升了山寨的凝聚力。老神仙每天就在花梨湾的周边巡视，也不走太远，他打的野猪夫妻二人也吃不了，多是送到这里来与女儿一家人一同享用。

    阿山带黄师木、过山龙几人进了院子。黎檀公和老神仙出来迎接，互相施礼问候，请大家入席。檀公请黄师木坐自己右侧，黄师木不肯，坚持请老神仙坐上座，他要坐老神仙的下手。老神仙也客气谦让了一番，在黄师木的坚持下，最后过山龙上前圆场，檀公这才劝老神仙入座。黄师木紧挨老神仙，依次是仙枝、紫霖、大板和过山龙。阿山挨着过山龙坐在最后靠门的位置。对面也有六位，檀公下手是他的结拜兄弟吊罗峒主黎子荆，依次为七仙峒主黎坡垒和黎木生。他们四人是结拜兄弟，四人中属檀公威望最高，年长为兄，黎子荆为二哥，黎坡垒为三哥。四弟黎木生原为尖峰峒主，因保护尖峰峒林木资源与木材商林木发一伙发生械斗，双方互有死伤。黎木生腿残，无法再尽峒主之职管理山寨，为抵御来自官府和林木发的双重欺压，率众并入王下峒。挨着黎木生右手坐的是阿双、阿飞，这两位我们在前面第一章里有过介绍，黎檀公和阿山带他二人去赶海市；最末一位阮长山，山寨的木工，是他带着八位黎家小伙子建造祠堂，如今他已经完全融入了黎寨，成为其中的一员。

    看到众人都已坐好，酒碗也都倒满，菜也上齐，这时，檀公端起了酒碗，站起身说道：欢迎远方的客人来到我王下黎寨，客人为尊，兄弟相亲，大家都是一家人。今天又是个大喜的日子，我们黎家山寨从此有了自己的祠堂，这是王下峒几代人的梦想。我们黎人敬天敬地敬祖宗，以后寨里办大事、集会议事和孩子上学也都有了活动的场所。今后，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现在请我们大家共饮一碗酒。檀公双手端着大海碗看着黄师木，黄师木起身祝贺，随即侧脸看仙枝。仙枝看了看碗，是够大的，她知道这是米酒，酒性温和，不用刻意去闻，酒香冲肺腑。仙枝微笑点头示意，黄师木放心了，端起酒碗对着檀公回敬说：“多谢峒主盛情，我们一行人到山寨多有打扰，若有需要效力之处，尽管吩咐”，说罢一饮而尽。众人也都相继端起酒碗，喝干了碗中酒。

    山寨自酿的米酒醇香甘甜，酒劲却不高。阿山起身从老神仙那里开始按顺序为众人又重新倒满了酒。老神仙劝大家多吃菜，这野猪肉与家养的猪肉不同，首先是有厚厚的硬皮，比家猪的皮要厚一倍还多，且全是瘦肉，见不到一丁点肥肉。野猪肉小火炖不烂，这是架起了一口大锅，旺火烧了近二个时辰，肉炖透了，后下了些竹笋和新鲜蘑菇，美味入口，特别好吃。

    接着，檀公又端起酒碗站起身来诚恳说道：黄师傅，刚才您说肯帮我们，可是真的？黄师木也站起身，语气坚定的回答道：峒主不要客气，但有需我们效劳之处，定当竭尽全力。檀公一听放心了，把碗一举说：我们先干了这碗酒，我再说。黄师木不同意，把酒碗往放在桌上说：还是你先说事，然后我们再喝酒。檀公一看，不再坚持，把举起的酒碗收回胸前说：中午在祠堂时，听了您的指点，我就知道您一定是位高人，工匠中的大师傅。我们这里是个小山寨，平时木工活都是长山来做，可他自见了您，就说您的水平高。我曾见过县城里的家具桌椅，是那般精工细致，也是真的喜欢。是长山向我提的建议，想请您能留下几天，带他和几个年轻人，帮我们把祠堂内的供案、香桌等器物做出来，不知道您是否方便。黄师木想起了今天中午所看到的情形，木料已经开出了一部分，如今大板又在，再找几个小伙子给他当下手，晚上加点工，有三天时间也差不多了。当即答道：既然峒主有吩咐，岂敢不从。檀公听了非常高兴，两人碰了碗，一干而尽。

    这时阮长山也端起一碗酒，来到黄师木面前跪拜，双手将酒碗高高举起，口中只叫师傅，其它也不讲什么，阿山在后面当起了翻译。原来，阮长山经过自己的观察，判断出黄师木是个技艺高超的大师傅，又私下拜托阿山打听来证实。阿山找到过山龙来了解黄师木的身份，过山龙想了很多，因两人私交很好，如果是需要保密，他会直接告诉阿山：虽然我们是好朋友，但是这事特殊，我不能和你讲，你也别问了。可眼下阿山问的事，并不妨碍黄大人考察林木资源情况，也不会影响寻找良材佳木；且黄大人也开始关注这里的黄花梨林木保护一事。他知道了也许还会好些，如果能说的也不说，那也对不起朋友。因为阿山毕竟是好兄弟，他还不是黎檀公，就是知道黄大人的官员身份也不会有什么大碍。黎寨人虽不愿意和官府人往来，但也不能一概而论，自己不也是一个当差的吗？更不要说自己与黎寨这多年的往来和檀公的交情，于是将黄师木是朝廷的工部侍郎告诉阿山。阿山问工部侍郎是干啥的，谁知这一下还真给问住了。其实就这些还是知府大人在临行前才告诉他的，但他也不清楚工部侍郎的职权，想了想才回答说是管天下木工师傅的，不管你是多高级的木工还是大师傅，都归他管。这阿山听后也是似懂非懂的，回去后回复阮长山说：这黄大人就是专管天下木工师傅的官。就这样，阮长山动起了要拜师学艺的心思，就跑去找峒主，说自己能力有限，而建祠堂是神圣而重要的工作，一定要请这位高人参加，把祠堂建成琼州岛最好的祠堂，这也是对黎家先人的尊敬。

    檀公心想：这阮长山虽说是外来人，可他这两年来做事也很努力，把自己当作黎寨人了，对山寨是有贡献的。他讲的话也确实有道理，这祠堂可是敬奉祖先的地方，祠堂规模虽不是很大，但里面的装饰和器物是应该精致一些才是。于是回复他：晚上我恳求一下黄掌柜试试，要是他肯答应留下来帮我们几天，你就拜师。这才有阮长山上前请求拜师。黄师木看阮长山也是好学之人，本来这工匠水平自有高低，看了他干的活，虽说有些粗糙，但很认真，只是互相不熟，就没多说什么。要说这木匠，师傅领进门，并不是要手把手的去教，也只是指点而已，更多的还要靠自己去琢磨，去领会。如今看在峒主檀公的面子上不好推辞，就答应了。他接过阮长山的酒，一口喝尽，阮长山心中大喜，连磕了三个头拜谢。

    老神仙坐在上首的座位一言不发。他一直在观察着黄师木，但心里的戒备已经减少了许多，只是他还不清楚眼前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黄师木在阿山来请之前，已和过山龙讲过，说要在酒宴上捐献给山寨一笔钱来助檀公修建围墙。过山龙猜想，到底是朝廷的高官，做事有魄力，黄大人这样做的原因主要还是为了花梨湾这片林子，为岛上不多的黄花梨树，不仅肃然起敬。随即，黎子荆、黎坡垒、黎木生也相继劝酒，整个宴席的气氛立时活跃起来。大家都很高兴，少了拘束，彼此都感到亲热，这时已酒过三巡，黄师木站了起来，对檀公说道：今天能和大家在这里把酒言欢，真是一种缘分，同时要感谢峒主盛情。我们一行人远道而来多有打扰，今天正逢王下峒祠堂建成，这是黎家山寨的大事，我们几人也都替山寨感到高兴。现在我也有个请求，还请峒主能答应。檀公站起身来，右手掌心向上朝前一展说道：您请讲。

    黄师木说：早就听说黎家兄弟重情重义，今天我们一行人能和众多兄弟一起畅饮美酒庆贺祠堂建成，心情很高兴，在此我们要表示一下心意，说着话，示意了一下紫霖。紫霖站起身将包裹拿出来放到桌上打开。大家看到金灿灿的黄金，一下子都惊呆了；檀公更是不知所措，黎子荆等三兄弟也惊得倒吸了口气。老神仙更是感到一切都出乎意料之外，这一包黄金摆放在桌上，立时将所有的猜疑全都击碎。这还能有什么企图，有什么目的?不客气的说，这些黄金几乎能买下整个黎家山寨的财产。要说做生意的人都不会干赔本的买卖，拿出这么大一笔钱，要买什么会买不到？就在大家都愣在那里还没完全回过神来时，黄师木才解释道：我们拿这笔钱是为了帮助峒主率王下峒黎寨兄弟早日将祠堂前的围墙建成；围墙对里面这一大片千年黄花梨母树林，可起到至关重要的保护作用，一刻也不能拖，越早建成越好。

    这话已经挑明了，也说透了，就是为了保护这片黄花梨母树林。檀公听了这话才回过神来，连忙推辞道：不可，不可。黄掌柜您太客气了，建围墙我们这些兄弟会慢慢想办法的，您这些钱我们是万万不能收的。

    看檀公在推辞，黄师木又站起身解释道：请大家听我细说原因。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老神仙也做了个手势，示意檀公和众人听下去。黄师木说：我本出自工匠世家，父亲早年在皇宫营造处，后来自己开了木作坊。我少年时就随父亲学艺，父亲致力于家具器物精工细作，他主张：“为使良材尽其用，不让佳木老山林”。父亲一生从事家具制作，他有个未尽的心愿，就是能到出产黄花梨的地方来，亲眼看一看自然条件下生长的大树，亲手栽种几颗幼苗，让天下工匠都能用到优质良材。我自京城一路走来，看到的却是越来越多的珍贵树木惨遭砍伐，而这其中犹以黄花梨木更为甚。如今岛上所存黄花梨树也已不多，成片生长的林子更是罕见。照此下去只伐不种，再过几十年后，不要说我们将面临无材可用的局面，我们的子孙就是想看一眼黄花梨也很难。今天，我们一行人来到王下峒，也是与花梨木有缘，所以老天才开眼让我们亲眼目睹了这一处如世外桃源般的黄花梨林，我们心里都特别高兴。高兴之余，我又有些担心；这要是让心存不良的人看到了，这些古树如何能得以幸免？若此处母树林再遭砍伐破坏，那对琼州岛的黄花梨来说将是一场浩劫，而这生长了上千年的古树只有在花梨湾才能保全。

    我越想越担心，然而出来时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处几近于全封闭的高台林地。北面是深不可测的热带雨林，东面是难以攀爬的陡崖，南面是湍流的昌化江，三面都是自然环境所形成的天然险地，而只有西面，我们出来的地方，也是你们的入口，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封闭起来。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重大的隐患，是如今亟待解决的一个难题。

    正是：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