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又作远行人

    程光阳怎么也没想到黄师木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完成了“皇木采购”的事情，这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还一直以为这几天他们都在休息呢，也就没有过去看，于是劝说道：黄大人，这又不是什么军情大事，您千万别急，最好再等一段时间；现在正是三伏天，高温酷暑，且不要说是广州，就是在京城也是摇扇子喝茶乘凉，何苦还要再受这罪。且从广州到琼州岛毕竟要渡海乘船，这其中多有风险。

    黄师木回道：我本工匠出身，虽担任工部侍郎一职，可职责就是管理工程建造一事。而木料可以说是我们的粮食，对这些名贵硬木，不但要了解其材质特性，还要对其生长分布情况及存量多少都有所掌握才行。如今要找寻良材佳木，若不深入到木料原产地，不到深山密林之中，怎么能掌握这第一手资料，完成圣上所托。我在想，海南由于地处热带，高温多雨，十分适合各种名贵硬木生长，我们只有去实地考察，才能期望有所发现。我身为工部侍郎有责任和义务去实践这一行动。这不仅是天下工匠共同的期盼，也是我父亲未实现的心愿。我从苏州南下一路走来，虽沿途看到了一些材质不错的硬木，但远没能达到紫檀和黄花梨的优质性能。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生长黄花梨的地方，一定还会有其它良材相伴生长，这也是我所以要坚持到海南实地考察的缘由。

    听了黄师木这一番表露心迹的话，程光阳十分受感动，感慨道：历来工部侍郎都是由能人担任，不仅要精通工程建造、军器、河防桥道，更难得的是敬业之心。若朝廷上下官员都如此，实乃大明朝廷之幸，更是天下百姓之福。从来谋事要周，做事要细，唯不惧千难万险，勇于担当，才能成就大业。

    黄师木又向知府了解这几年广州港对外贸易的情况，最关心的还是木料交易，尤其是来自交趾的“红酸木”。听说多年前就已在广州木料市场上出现，只是近几年才受人关注，因其材质重硬，细腻油润，且纹理炫丽，价格又比紫檀和黄花梨低，因此很受工匠喜爱。也由于木料在市场存量很大，常年都有，从不担心会断货，因而众多家具作坊纷纷购进。

    张谦站在一边听黄师木说要去琼州岛，心想正好自己知道去海南的船。黄师木又与程光阳谈论了一会木料市场交易情况，看时间不早，起身说：我这几匹马可要交给你来照看了，我们回去时还要靠它出力。程光阳当即答应说：我们这里有专门的马厩，用来安置从不同地方来广州办差人员的马匹。黄师木提醒他说：这里面有两匹汗血宝马，可是皇上为我从东厂借的，你可别大意了。程光阳嘴上说请放心，可心里却记下了。他想这还真不能大意，看来要找个专业养马人来照看才好，否则出了问题自己真无法交差。这里介绍一下，正是由于黄师木的交待，让知府程光阳开始重视，由此才有老河东的出现，这是一位真正懂马的北方人。黄师木说完告辞，程光阳送到知府大门外，二人揖礼告别。程光阳又将联系搭乘海船去琼州岛的事交给了张谦。

    第二天一早，黄师木一行人再来到码头时，看到剩余的四船木料也已经已装好了。深感百工百业，各有所长，并由衷敬佩这些码头装船工的专业技能真是很强。大板昨晚在师娘的劝说下，主动找师父坦白自己购进一船黄花梨的事情，当时紫霖并没在场。黄师木听后目光严峻起来，马上起身要去码头查看，后来听说是发往江南苏州的，这才缓和下来。但还是严肃的批评了大板，并告诫他这样做的危害和后果。大板低头认错并做了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其实，在这之前，仙枝已经耐心的和大板讲清了这其中的道理。大板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知道现在自己的身份不只是跟随师傅学艺的徒弟，还是作为朝廷办差的随行人员。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关乎师傅的声誉和京城官员的形象。大板出了师傅房间，又找到紫霖，将师傅批评自己的经过讲给他听，并还有些后怕的说：若不是你考虑仔细，将木料改发到了苏州，我这下可真要闯出天大的祸来。

    船家起得都很早，等张谦赶到后看到木料全部都已装好，于是将装船费结清。双方将拟好的清单互相签字，各执一份，待船到达目的港验收后，再结算船运费。

    黄师木和张谦随船主登船，紫霖见状也跟在身后一同上了船。当看到木料整齐的堆放在上面，并用缆绳捆紧。黄师木长呼了口气，感到全身心都轻松愉快。船老大上前说：我们这样大的船又有了重物压在上面，船在海上航行会很平稳，就是遇到风浪，也不会散落。黄师木想起了出发前晓诚的交待，仔细打量着船的结构，又向船老大详细了解大海船的性能和要求。

    这几天来的紧张和忙碌，让黄师木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接下来将是下一站，大海对面的琼州岛。站在船上感觉到了风很大，黄师木又看了几处后问是否今天就可出发。船老大说：我们大船远航，走的又是海路，须备足了这一路上所需的淡水和食物，还要采办一天的时间。黄师木知道不用再等船离港了，至此，采办“皇木”差事已宣告完成，现在可以集中精力去做另一件事，跨过对面的海峡，到海南岛深山老林中去实地考察黄花梨木分布存量情况，期待能发现新的优质良材。

    黄师木知道张谦一大早就赶过来肯定没吃早饭，就问了句；张谦只是笑笑。仙枝知道当地人将早饭称早茶，微笑对张谦说：来了几天，你一直跟着我们忙，现在要做事情也都圆满完成，我们要请你“吃早茶”，你看下我们是去哪里好。黄师木应和道：是啊，就听张谦安排。张谦这下明白了，不好意思的说：应该做的，这都是我职责内的事，大人们才是辛苦，还是让我来尽地主之情，请大人们一次。我们去吃河粉可好，广州城最有特色风味的美食，十分爽口。黄师木扬手一笑说：那我们就去品尝美食。张谦走在前，一行人跟着来到当街拐角处一家小店。掌柜认识张谦，看他带着几位北方客人来，热情往里相请，众人进去找了张桌子围着坐下。

    张谦介绍道：广州河粉中以“沙河粉”最为有名，清淡且口感细腻。这家“夏记沙河粉”是百年老字号，远近闻名，来吃河粉的人很多。不大会儿，店小二端出五盘河粉上桌，每人一盘。这河粉看起来晶莹剔透，吃一口，口感细滑，加上店家配以沙河鸡块和新鲜青菜，确是别有风味。看到黄师木几人吃得很香，张谦为自己挑选了这么一个场所而高兴，他左瞧右看，得意的只顾望着别人吃，加上他吃得也有些慢，结果待他吃好后，仙枝已抢先付了河粉钱。张谦没能付款，站在一旁有些难为情。黄师木安慰他：感谢你带我们来了这么个好地方，这沙河粉我可是记下了，等我们回来时还来吃。张谦问道：黄大人，你们这几日还有什么事要我做。黄师木说：正要问你，我们想去琼州岛，如何行走要听听你的意见。张谦说：看你们数千里之遥，从京城到此，千山万水也走来了，琼州岛虽近在咫尺，可却有一海之隔。而若骑马走陆路到徐闻，要绕很远的路，实在是不划算。现在又是盛夏，这火热的天，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我建议还是真接在这里乘船走水路好，虽然白天有些热，可夜晚有海风会凉快很多，正好休息。至于马匹，您已经和知府大人说了，想必他会上心的，虽然我不懂马，可早晚去给添料加水还是可以的。码头每天都有发往琼州岛的船，我昨晚还专门去码头询问过，有一艘大船上午要装些货物，不会太多，未时启航。我可以去和他们说好，如大人觉得还可以，可乘此船前往琼州岛。

    黄师木看了看仙枝，昨晚睡前两人也曾商量过，打算将这几匹马就寄放在这里，选择走水路。黄师木回道：就按你所说，我们下午乘船，有劳你费心了。我们也要回去收拾一下。昨晚大板和紫霖在一起也谈论上岛的事，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二人一同去后院马厩看了看马。这几日虽说天热，可紫霖、大板每天给马洗澡，草料不缺，饮水充足，马的状态也正常。紫霖又给马添了些草料，抚摸着枣红马的脖子说：老伙计，我们要分别几日了，你们在这里好好歇着，回家时还要依赖你的脚力。

    黄师木和仙枝回到客栈收拾行李，因考虑到半个月后还要回来，仙枝将暂不用的东西打了几个包，准备存放在市舶司，好轻装上路。黄师木见大板和紫霖也回来了说道：我们下午出发，现在时间还早，这几天你们也很累，装船又守了一夜，不如休息一下，攒足体力。大板本想拉紫霖去外面逛逛，就看了看紫霖。紫霖也明白了大板的心思，说道：我们坐船总要带些吃的东西吧，我和大板出去买些水果来。黄师木看看仙枝，意思是要不要也一起走走，仙枝看着外面太阳又热起来了，想丈夫这几日更是辛苦，还是让他休息下吧，就表示不想出去了。

    紫霖和大板走后，黄师木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仙枝坐在一边看着睡得香甜的丈夫，心里为他而欣慰。事业心强的男人要比常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和汗水，风光体面的背后却是不为人知的艰辛。苏轼说：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师木有豁达的胸襟和前瞻性的眼光，只是他还不懂得照顾自己，只凭着他工匠的身子骨去和疲劳困倦硬扛，自己苦撑着。仙枝两眼望着丈夫，脑海里又想起哥哥来，他似在朝自己微笑。父亲这时在做什么呢，苏州的天气是风和日丽还是烟雨濛濛……。就在仙枝朦胧中快要睡时，有脚步声传来，是紫霖和大板回来了。仙枝坐了起来，黄师木也睁眼醒来，看到仙枝就在自己身边，劝她也睡一会儿。仙枝说：已是中午，紫霖、大板也回来了，我们就在客馆里吃午饭吧。

    说罢起身要去打水，黄师木劝住了她，自己下去到院子里从“三眼泉”井里提上一桶水，倒进木盆，就在井台上洗了把脸。这三眼泉的水远近闻名，清冽甘甜，听说就因这井的水质好，市舶司才在这里建起了洋商客馆。

    中午饭后，紫霖和大板去马厩牵马，要送到知府衙门的马厩去。从清风寨牵回来的大白马这几天马还是在分开喂，这还是紫霖想出的主意。他们将这匹照雪玉狮子拴在马厩的一旁，后来中间加了块木板，马能互相看得见，但是彼此踢不到对方。打算先这样适应一段时间，等从海南回来后再撤掉木板，那时彼此就相安无事了。等紫霖和大板从知府衙门回来后，黄师木看看时间将近，仙枝结算了店钱，四人带着东西来到码头。

    张谦正等在这里，黄师木将几个包裹交给张谦说：这暂存放你处。张谦接过来背在身上，指着不远处的一艘船说道：就是这艘船，货也已装好，我们这就上船吧。说着领着四人向停船走去，他已和船家早已交待了搭船的是京城官员，一路上要多加关照。上船后又给双方做了介绍；船主叫孟海公，常年在琼岛到广州间跑船，因此熟悉张谦，对他交待的事也非常尽心。孟海公慷慨说道：放心吧，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大人。

    紫霖上前交待张谦说：我那几匹马可就全拜托你了，广州天热，别缺水，马厩里也要常洒些水，保持通风。张谦回答道：你放心吧，黄大人已和知府大人交待好了，看知府大人的心思是要找一位专业养马人来照看，若真是要我来照看这几匹马，我还真不在行。

    仙枝拿出一只早已备好的苏州檀香折扇，对张谦说：连日来让你受累了，这把折扇是我从苏州带来的，一点心意，请收下吧。张谦十分感动，他身为府吏，每天在知府身边，接待的都是各地来的朝廷要员，只知惟命是从，何曾受过夸奖。他也知道这檀香扇子的价值，知府大人迎来送往礼物馈赠也不过是这水准，自己哪能承受得了这么贵重的礼物。在广州城这把檀香扇十两银子也买不到，弥足珍贵，十分难得。

    苏州制扇历史悠久，在南宋时已很有名，元、明两代制扇名家辈出，均以制作精巧而闻名于当时，其精心设计款式达数百种，其中最负盛名的有檀香扇、绢宫扇和折扇。苏州折扇不止是平日里纳凉生风的用具，也是人们把玩和收藏的珍品，小小方寸间集型款、字画、雕刻于一身，形成精细雅致风格。

    正是：立志欲坚不欲锐，成功在久不在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