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春日还是雨水不断,大抵是北方地寒气还没有尽散,春风还有些瑟骨寒。
与外面地阵阵春雨不同,丞相府的院里地龙烧得正旺,黄晕的灯光下一片暖融。
接生地稳婆们端着盆狂奔,生怕开罪那铁血手腕地丞相大人,落得个家破人亡地下场。
姜笙婉身子绵软的依靠在床沿,墨藻般的长发被汗水浸湿,贴在了身侧,一张小嘴苍白如雪,透露着病气。
哪怕是分娩在即,也丝毫难掩她半分昳丽,眉眼如画,却满含悲凉,苍白的唇紧抿着,眼神飘忽的望向窗外,唯有腰间微微挺起的小腹,证明着她已嫁作人妇。
姜笙婉的贴身婢女杏桃焦急的守着窗,细细打量姑娘的状况,有些踌躇难安。
“还没来么?”
姜笙婉因着分娩的痛处,面色煞白的可怕,仿佛下一刻便要消失不见。
杏桃瞧见自家小姐失去血色的小脸,眼底一红,顺着点了点头。
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愤恨,“大人今早一早便出了府,带着那江姑娘去了姜府,说是要让江小姐认祖归宗,给姑娘您做亲姐妹。”
“也不知大人如何想的,您与那江小姐向来不对付,当初大婚,那江小姐还横叉一脚,将大人在新婚夜请了去,想必此番也是要将那江小姐名正言顺抬了做平妻。”杏桃数落着种种过往,打心里替姑娘不值。
“好了,隔墙有耳。”
姜笙婉掩下眸子,心底有些泛酸。
她堂堂安平候府独女,临盆在即,相公却不在府中,甚至还守在另一个女人那里关怀备至,甚至为了让女人不受欺负,不顾她正妻颜面领回了姜家。
这让她如何不怨?
更何况是她一手扶持上来的男人。
众人皆道她姜笙婉好命,相公一招科举,犹如利刃出鞘,直冲云霄,从贫苦的书生成了炙手可热的圣上亚父沈丞相。
偏生这位炙手可热的新贵还后宅干净,唯有她姜笙婉一人。
真真是京城贵女们的梦中情人。
可就是这样一位梦中情人,将他的心上人护的极好,除了她再无第三人知晓。
想来对于那位姑娘,沈崇之也算得上是极好了。
姜笙婉用力攥着被子,额间冷汗直冒,小腹的疼痛仿佛要将她吞噬了去。
杏桃见小姐如此难受,也顾不得怨了,起身就要去姜府将大人请回来。
姜笙婉顾不得其他,咬着牙拉住杏桃的衣袖,恳求道,“别去。”
杏桃闻言却头一回忍不住落了泪,
“姑娘,都到这个时候了,您还不让杏桃去寻大人,女子分娩,丈夫理应陪在妻子身边,更何况您是安平候府的姑娘,又是大人的正妻,大人这么做将您的颜面置于何地!”
“置安平候府的颜面于何地!”
姜笙婉闻言神情有些飘忽,只一双手的力道松了松。
她安平候府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为他打点关系,保他仕途坦荡。
除了她姜笙婉不要脸不要皮,赖着他不放,姜家没有一点对不起她。
杏桃感受着衣袖上渐渐松懈的力道,仿佛得了令般飞快出了门。
另一边
看着登堂入室的狗男女,体面了一辈子的姜侯爷终是红了眼。
自己的女儿还在分娩生死难料,眼前两人竟然还大摇大摆的来娘家登堂入室,毫不羞耻!
“沈崇之,你辜负我女儿,还带着这女子登堂入室,我姜家门楣可要不起这般有出息的大佛。”
男人闻言眉心一蹙,微微道,“没有辜负。”
安平候府子嗣伶仃,又家门独大,若是只婉儿一女,怕是容易家门早夭。
况他不过受人之托才有此遭,婉儿生性温婉端庄也曾说过喜他人多子之门,便领了这差事。
话落,原本还偷笑着的江柳面色一僵,故作淡定的攀上男人的衣袖,可怜道,“我与姐夫清清白白,只是姐夫看柳儿可怜便多照顾了几分,若是爹娘不喜柳儿,柳儿走便是。”
说着,作势摸了摸眼泪,“柳儿真的没有想抢姐姐的东西,柳儿只是漂泊太久也想像姐姐一样有家人的陪伴。”
沈崇之见状默不作声的退了一步,江柳的手便落了空。
“岳父深明大义,万不可就着私情误了礼法,婉儿向来喜闹,此番应当也是欢喜,况江姑娘认祖归宗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岳父切不可因小失大。”
“本候没有你的大义,妻子分娩当日带着妖女登堂入室,婉儿嫁了你当真是她的晦气!”
说罢,姜侯爷也是困乏,摔了门便要进,抬眸却瞧见急急忙慌的杏桃。
丞相府与安平候府距离不远,杏桃这会又捉急,不多时便到了。
一跑到侯府,果真瞧见了久出不归的丞相大人,杏桃忍着怨求道,“请大人回去,姑娘临盆在即,若是身侧无夫婿,只怕以后会在这京城抬不起头。”
沈崇之闻言一愣,紧抿的薄唇显得面色更加冷峻。
江柳眼底闪过一抹算计,她姜笙晚最好死在生产上,省的和她争财产和沈崇之。
见男人面色发寒,江柳忍着惧意又前身靠了靠,似是要宣示主权,却不料再次被男人闪身蹲了去,面色有些僵。
另一边,
随着时间的流逝,姜笙婉只觉得身子愈发轻了,耳畔迷迷糊糊的传来稳婆们的惊叫。
“羊水破了!”
“夫人用力!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
姜笙婉顺着用力,头发被汗水浸的愈发粘腻,双唇因为用力也早已咬破。
身子深处传来的痛让姜笙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传来的阵阵坠落感才让她有尚存人间的真实。
血水一盆一盆的往外端,仿若长江水般流不尽。
眼瞅着情况有些不好,稳婆慌了神,“夫人在用力一点,小少爷就要出来了。”
“夫人再用力!头已经出来了。”
稳婆焦急呐喊的声音在而耳畔越来越轻,姜笙婉只觉得自己好累好困,眼皮上仿佛有千斤重。
浑身忽的脱力,耳畔传来惊呼。
“不好了,夫人大出血了。”
稳婆手忙脚乱的给她止血,仿佛要将她流逝的生命拉住。
产房一片混乱,姜笙婉好像突然什么都听不见了,又仿佛恍惚间好像听到了沈崇之的声音。
姜笙婉苦笑,果真是累极了,就连他为她着急的样子都能幻想到。
上一次见他担忧还是江柳新婚夜受伤的时候罢。
眼前迷迷糊糊已经要看不清人影,姜笙婉只觉得腕上的力道一重,下一秒沈崇之的俊颜便出现在了眼前 ,眉眼间是化不开的忧色。
姜笙婉好像突然就释怀了,一只手费力的攀在沈崇之那张令人神魂颠倒的脸上,胃中翻江倒海。
半晌,仿佛回光返照,姜笙晚才艰难的开口道,“沈崇之,我放过你啦,下辈子我也不再叨扰你了,所以,别为难我爹爹娘亲啦,好不好?”
她的错就让她亲自结束吧。
她只希望下辈子不要再碰到沈崇之了......
*
“姑娘这怎么还没醒啊........”
“李大夫不是说小姐只是受了惊吓,没有什么大碍的么?”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姜笙婉挣扎着想要想要起来,却发现眼皮似有千斤重,根本无法清醒。
杏桃略显焦急的声音是那么的清晰,只是着李大夫和惊吓........怎么那么像当年她与沈崇之相遇的时候。
那时二皇子设计街头纵马,试图英雄救美,好攀上安平候府的关系,却不料叫沈崇之截了去。
而她也因为受了惊吓疏远了二皇子,开始对沈崇之上了心。
此前的记忆在脑海翻涌,姜笙婉悠的反应过来,她此前不应该因为分娩血崩失了性命,那么此刻是梦么?
温热的大手忽的附上额头,姜笙婉淬不及防的睁开了眼。
白色暖玉点缀的床帘遮掩着室内春色 ,袅袅的安神香将室内装点的云雾缭绕。
望着熟悉的闺房,她心底涌上一阵慌乱。
即是请了李大夫,她怕是已遇见了沈崇之,不过此时她还没有做出什么明显的举动,爹娘也便不会再像前世一样助沈崇之平步青云,也不会再央求他娶她了吧........
姜笙婉有些踌躇,下一刻趴在床边的杏桃像是忽的发现姑娘清醒,声音有些惊喜,“夫人,小姐醒了!”
姜夫人眼角泪痕清晰可见,眼下的乌青让人心惊,想是在这守了一夜未曾合眼,猛然见女儿醒来,声音还有些哽咽,“婉儿,身子可还有何不适?”
娘亲此时还正二八年华,鬓角的发还未苍白,因着爹爹官运鸿通,娘亲身子性情也爽利的很,要说唯一担忧的便是她这不争气的身子。
姜笙婉一时有些语塞,见娘亲此时还好好的,没有像上辈子那般闷闷不乐,她就觉得庆幸。
庆幸上天给她一次送头来过的机会,让她放过爹娘,放过自己,也放过他........
“娘,女儿没事,女儿只是高兴,娘亲这么心疼女儿。”
姜笙婉笑得真挚,眼底里复杂的情绪叫姜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女儿此刻能活蹦乱跳的与她开着玩笑,姜夫人心头的大石头也放下了些,不由得嗔怪道,“你个小没良心的,娘亲何时不担忧你了,你这话说着真像我寻了个新女儿不疼你似的。”
姜夫人打趣的说着,却不见姜笙婉的笑容蓦的一僵,随即又恢复正常。
想到上辈子沈崇之带着那女子来认祖归宗,姜笙婉这心里就堵得慌。
“既然姜姑娘无事,那沈某便先行告退了。”
少年的身姿挺拔如松,亦未有多年后那般压人的气魄,倒是多了几分玉面书生的意味。
猝不及防瞧见身侧的人影,姜笙晚只觉浑身血液一僵,脊背上蔓延而上的凉意搅的她发慌。
双手紧握成拳,隐隐露出白色,虽说是不愿再生恨,可再见这前世罪人,姜笙晚又怎可能真的毫无反应。
目送着沈崇之一步步渐行渐远,姜笙晚克制着抿住唇瓣,不让自己出声。
如果可以,这一世她也想为自己博一锦绣前程,将母亲留下的绣楼开大开好,把麦咭刺绣的手艺传给更多的苦命女子,教她们不要为爱所困,走出后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