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这天晚上,夏清和失眠了。

    她忘了自己的初衷,在离去与留下之间纠结,看不清未来。

    事实上,未来如果可以看得清,那它就应该被叫作历史,而不是未来。

    可惜,夏清和忘记了,仙台山那些弟子们明里暗里的嘲讽和看不起让她愤懑;朋友们一飞冲天让她嫉妒,她克制着这种嫉妒,因此怀疑自己真的是个卑劣小人;日复一日的采药生活,平静又安稳,让她迷失在盛世太平的虚幻里……日复一日,她已经忘了自己为何而来。

    月光越过破旧的窗户,映照着迷途的羔羊。

    夏清和痛苦的闭上眼睛,她不想去看,不想去听,她真的想修仙吗?隐于山林,离群索居,最后变成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

    想到神明,神明就出现了。

    神明彩衣华服,高居九天,声如洪钟,“凡人,汝求为何?”

    夏清和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想……我想成仙。”

    不,不是这样的,难道我只是为了成仙吗?不应该是这样的!

    神明斥责道:“不要痴心妄想!”

    夏清和说:“真的不是你做不到吗?”

    神明勃然大怒,“小小凡人竟敢蔑视天威!本君就让你看看何为至高无上的神明!”

    神明轻轻一挥手,一道白光击中了夏清和,既不痛又不痒,就是头好晕……

    “夏清和呢?她怎么还没做早饭?”

    “……”

    “不知道啊,没瞧见!”

    “……嘶嘶~”夏清和想说我在这儿,但张嘴却发出了嘶嘶的声音,而且……他们怎么长得这样高大?很快夏清和就发现不是他们长得高大,而是自己变小了,变小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她好像不是人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然而,她只发出了“嘶嘶,嘶嘶嘶~”的声音。

    “哎!这儿有条蛇!小心啊,会不会有毒?”

    “你好傻,这是菜花蛇,蛇中小白菜,又菜又傻,还有毒呢,笑话。你看,这蛇不是傻是什么?今晚我们可以加餐了!”这人说着环视四周,抄起一根木棍向着劈头敲去——夏清和悚然一惊,下意识的后退,但她忘记自己现在是蛇身了,木棍落空,重重的击打中夏清和的腹部,摆也蛇身,成也蛇身,未中七寸,夏清和还有的活。那人没料到自己居然会失手,哎了一声,说:“这条好像不怎么傻。”夏清和哪里敢继续逗留,急忙梭行蠕动着爬上窗户,溜之大吉。

    某条小河边。

    夏清和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挪腾过来,河水中映照出一条歪着脖子的蛇,合二指粗细,四尺来长,还是条幼蛇。

    夏清和莫名的想起了今晨那个离奇的梦,“不会吧不会吧?啊!混蛋神明!狗屁神明!啊!娘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老天要这样惩罚我?变成蛇就算了,还变成这么丑的蛇,呜呜呜呜呜……”

    夏清和欲哭无泪。

    不过很快她就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昨天睡觉之前,夏清和只吃了一点干粮,今早醒来什么也没吃,眼见着日头已经偏西了,她还没有找到一点点可以吃的食物。

    老天爷哎!要饿死了!

    以至于夏清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找食物填饱肚子是正经。

    由此可见,之前她这样那样的烦恼大概都是因为吃多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夏清和现在已经可以灵活自如的操纵蛇身,不用一滑三跌,可谓一大进步。

    现在只需要找呀找呀找食物,从清晨到下午,再到日落西山,一根毛都没找着。

    她一头栽进溪水里,喝水也是可以的,多喝点,喝撑了就不饿了。

    夏清和从水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乌云滚墨,只朦胧看着一点星光。

    早晨匆忙逃走,脱离队伍之后,夏清和就无法辨别方向了,也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去了。

    不过,她闻到了特别浓郁的香味,也许是到了农家。

    夏清和循着味道找到了一户人家,周围田垄麦苗沉沉,很快就要到收割麦苗的时候了。这个时候,田鼠猖獗,夏清和觉得去蹲守。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身为蛇时的战斗力,低估了田鼠的警惕性和一流的逃跑能力。

    夏清和爬进院子里时引起一阵鸡叫声,平心而论,这真的很有吸引力,不过夏清和还是决定放过这群无辜的鸡,悄无声息的溜进厨房。

    锅里还有几个番薯。

    其他的,蛇大概不能吃。

    这种食物夏清和小时候看见百姓吃过,但她自己从来没有吃过。夏清和咬了一口吞下去,蛇尝不出来番薯的味道,她忘了。没味道也好,夏清和很快干完一个大番薯,总算感觉没那么饿了。

    这一户人家二老一少正在屋子里吃晚饭,一家人说些家常话。

    夏清和爬过去听了一耳朵。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乡有秩传令今夏每家每户虚上交四成公粮。”说话的是一家之主的中年男人,看形貌约莫天明之年。

    “四成?!”掌管生食的中年男人的娘很是忧心,常年的劳作让本就身材矮小的她看起来干瘪瘪的一团。

    “怎会突然调税?前几天不是还说爆发了时疫封村了,不让我们进城吗?”这是一个少年,声音是这个年纪特有的沙哑难听。

    他们一家吃得简单,一锅煮熟的番薯。

    中年人说:“许是因为西北边最近在打仗,好像跟郑国还是魏国打?不知道……田地税去其四,征军税再去其二,一年到头还拿不到一半,种个球。”

    夏清和捕捉到了关键词,她好像跑到陈国境内了,不过也对,之前救人的那个村庄靠近青州西,本就在陈郑两国的交界附近,人要过境不容易,蛇还不简单吗,任谁都不会去防备一条蛇是否会过境。

    老妇人忧心忡忡,“打仗归打仗,可千万别再征兵了,不然拴柱和你都要上战场去,可怜我们家拴柱,连媳妇都没有,就要上战场去送死了。”

    少年人说:“我又不怕死!而且我都说了我不娶媳妇!我们家穷得天天啃番薯,哪有钱娶媳妇啊!”

    “你闭嘴吧!吃都堵不住你的嘴!”中年人呵斥道,“娘你也是!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天天就是媳妇长媳妇短,我看你是头发长见识短,吃多了就滚去干活,都是闲的!还有你!小崽子哎,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怎么你是要翻天?!”

    一老一少遽然无言。

    中年男人作为这一家之主,深感压力的同时,一种无法挣脱的责任束缚着他,逃脱不掉,穷酸的命运使然,郁气无法派遣,不敢向着规则制度发起挑战,只好回头撕咬老弱,以彰显自己的权威。

    中年男人以一种无法辩驳的语气命令道:“赶紧吃!晚上去地里蹲着去!”

    少年人愤愤咬了口番薯,口齿不清,“蹲一个月了,没有野猪也没有田鼠。”

    啊,原来田鼠这么吃香吗?夏清和怔忡。

    夏清和听到想要的信息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有凌乱的脚步声,紧跟着有人砰砰拍门,“开门!官府拿人!”

    一家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中年人拉开木门,“官爷,这么晚了,有何——哎呦!”

    来人一把推开门,连带着中年人都被推倒在地,少年拴柱跳起来要去扶起他爹,领头的官差指着少年喝道:“别动!就是他,给我带走!”几个官差一拥而上。

    “你们凭什么乱抓人?!”少年急了,想跑,被官差扭住胳膊抓着往门外拖,“干什么抓我?!”少年拼命挣扎。

    “别抓我孙子!你们凭什么抓我孙子啊?!”老太太年纪大,手劲不小,一手把儿子捞起来,一手死死抓着领头官差的胳膊,任他怎么甩都不放手。

    “你干什么!死老太婆放手!放手!”领头官差鼻子都气歪了,一边甩手一边往门外挪,“你把我大孙子放开我就放开!”

    中年男人手足无措,“大人大人!这小子乖得很啊!这是犯什么错了劳动几位来拿人?”

    官差们脸色都很不好,领头的官差闻言骂道,“他杀人了!还不赶紧把你老子娘脱开?!妨碍公务小心老子把你也抓进大牢!”

    “啊?我没有杀人啊!放开我!不是我做的!救命啊!”少年拴柱懵了,又害怕又恐惧,死死抱住院门口的桂花树干。

    “我孙子平时杀鸡都不敢,胆子小得狠,根本不可能杀人的!肯定是弄错了!”老太婆一边拉住官差,一边拼命给孙子他爹使眼色,可惜这眼色使给狗看了。

    那领头的官差气得不轻,刷的拔出剑来,威胁道:“放手!你他娘奶奶的!给老子放手!”

    老太婆见到刀差点晕过去,不得不放手,立刻哭的一把鼻子一把泪的求情,“官爷,求您啦,我就这一个儿孙子,他胆子小得狠,万万不敢干杀人这种事情的。”

    中年男人附和,“对,我这儿子胆子可小了,晚上都不敢一个人出去。”

    领头的官差喝道:“杀人关胆子大小毛事?有人亲眼看见他杀了人!走开!别妨碍公务!”

    少年拴柱傻了,一不留神被两个官差扭着手从树上拖了下来,压着往外走。少年哭的鼻涕眼泪一把,边哭边喊,“奶!救我啊!我没有杀人啊!……”

    官差们很快就带着少年拴柱走远了,他奶奶一拍大腿,指着中年男人骂道:“你这无用懒汉断柱子!连自己儿子都保不住!你还不赶快去找人打听打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可怜啊我的大孙子啊!啊啊……”

    夏清和悄悄跟了上去,一个能被官差吓哭了的人应该不会是杀人凶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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