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

    车灯照亮面前的水泥墙壁,爬藤植物像一团浓重的墨点,阴影交错,斑驳陆离。

    陈孚独自坐在车里,第三次拨通宋舟的电话。

    单调的“嘟——嘟——”声在寂静的车厢里循环回响,像是在催促他挂断。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宋舟”两个字,不愿意放弃。

    今天是七夕,一早醒来,手机相册跳出一个提醒:“我们的纪念”。

    封面第一张照片是头戴织女双环髻捧着鲜花篮做仙女状的宋舟,明亮的笑容里透着一股娇媚。

    这是两年前七夕那天,宋舟在公司做活动时拍的。当时他在外出差了快一个星期,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发来这张照片,问:【牛郎织女什么时候相见?】

    他笑着回:【今天晚上鹊桥相会。】

    当天晚上他赶回北京,抢在七夕最后一个小时陪她过了一个七夕节。

    “喂?”

    宋舟犹疑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陈孚霎时间收回神思,挺直了背脊。

    “宋舟,你在哪?”

    “……我在辽宁,怎么了?”

    “辽宁哪里?”

    “丹东,绿江……啊,你干什么?!”

    电话那头宋舟突然一声尖叫,随即传来衣服摩擦肢体接触甚至争吵的声音,陈孚立刻意识到对面另外还有人,他绷紧了神经,大喊:“宋舟?!”

    这时,安新彦愤恨的声音传过来,“舟舟她现在是我女朋友,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她!”

    “安新彦你……”

    话还没说完,那头就已经挂了电话,再打,电话无法接通。

    陈孚被那句“舟舟她现在是我女朋友”炸得懵住,胸口像是被一只大手掏了个空,整个人如同漂浮在真空,半天回不过神来。

    他枯坐许久,突然想起电话里宋舟的尖叫和隐约的争吵。

    如果安新彦说的是真的,他们为什么会发生争吵?

    还是安新彦又一次故伎重演,抢了宋舟的手机强迫她跟自己断联?

    陈孚果断拿起手机,搜索“丹东绿江”,搜索栏自动跳出“丹东绿江村旅游”,他设定导航,发动车子,一脚油门驶离丹东市某酒店。

    *

    被安新彦推倒在沙发上那一刻,宋舟的大脑闪过一秒空白,下一秒,不等安新彦说话,她就已经本能地反抗起来。

    “舟舟,舟舟……哼……嘶!”

    安新彦扣着她的手,却不提防被她一脚踹在腹部,他闷“哼”一声,身体弯下去,宋舟立刻一爪子划过他脖子,接近锁骨的地方瞬间浮现三道长短不一的指痕,并迅速渗出三行红血珠。

    鲜血让宋舟愣住,安新彦重新抓住她的手,上半身悬在她上方,他瞄一眼自己的衣领处,忽地就笑了。

    “你笑什么?”宋舟戒备而不解地问。

    安新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然后低头在她手上吻了一下,“笑你原来是只猫。”

    宋舟尴尬地抽回手,安新彦突然俯身扑下来,她吓得一声惊叫,条件反射般又要动手,安新彦及时扣住她的手腕,额头堪堪抵住她的额头。

    身体瞬间紧绷起来,宋舟扭开脸,紧闭双眼,睫毛抖个不停,“安新彦,你别这样,我不喜欢!”

    安新彦沉下呼吸,抑住自己体内翻滚的欲/念,柔声道:“舟舟,我不会伤害你的,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宋舟不听,只道:“你先起来。”

    安新彦无奈起身,拉着她坐起来。

    宋舟拢好自己的衣服,看见掉在地上的手机,正要弯腰去捡,安新彦抢先一步捡走了。

    “你干什么?”宋舟抬头看着他,难掩怒气。

    安新彦轻轻擦拭手机,脸上笑意隐去,眼中浮露几分凶意,“舟舟,答应我,不要再跟他联系。”

    “手机还给我!”

    宋舟扑过去抢手机,安新彦一只手将手机举高,另一只手将她箍住,按在自己怀里,宋舟抽出手对准他的脸便挠,安新彦偏头不及,左颌下沿挨了一抓,灼痛使他好不容易抑下去的欲/念再度翻涌,他一翻身便将宋舟往沙发上压,宋舟顿时惊慌大叫,双手乱抓,双脚乱蹬,“安新彦,你放开我!放开!”

    “砰”地一声,两个人一同从沙发上滚到地上,安新彦的后脑先是磕上茶几桌沿,落地后又撞上茶几腿,大脑霎时一阵眩晕。

    宋舟趁机迅速挣脱他的束缚,从地上爬起来跑到门口,后背紧贴住门。

    她大喘着气,浑身发抖,看见地上的手机,犹豫着想上前去捡回来,见安新彦已经坐起身,只好又退回。

    警戒的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来回审视,宋舟探身到茶几柜上抓一个玻璃杯握在手里,另一只手颤抖着摸到门把,紧紧握住,随时准备逃跑。

    安新彦好一会才从头部撞击的眩晕中回过神来,一抬头看见宋舟披头散发全副戒备的模样,心脏顿时一阵抽痛。

    他揉几下脑袋,支撑着站起来,缓步朝宋舟走过去,“对不起,舟舟,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害怕,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的。”

    “你不要过来!”宋舟拿玻璃杯指着他,说话声音有些发颤。

    安新彦停下脚步,手扶着后脑,想了想,干脆退回沙发坐下,“舟舟,我知道我刚才一时冲动吓到你了,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保证,只要你不同意,我绝对不再碰你,你别害怕,好吗?”

    宋舟依然紧靠着门,保持着戒备的姿态,“手机还给我,你出去。”

    安新彦捡起手机,低头沉默许久,“舟舟,你自己说的要跟我试一试,既然如此,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再跟他联系,我不想看见你跟他还有任何纠缠。”

    “我们没有纠缠,也几乎没有联系,他刚刚打电话,也没有说别的。”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宋舟认真想了一下,硬是没想起来,“什么日子?”

    “今天是七夕,他为什么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问你在哪里,他是想来找你!”

    宋舟又着意想了想,想起今天好像确实是七夕,难怪安新彦要给她送礼物。

    胃部翻滚过一阵熟悉的绞痛,她握着玻璃杯抵住腹部,说话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凉薄,“你想多了,我们分手这么久,从来没有以节日为借口联系过,更不要说见面了。”

    “那他今天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火气不由又冲了上来,宋舟生气道:“我怎么知道,我话都没说两句,你就把手机抢走了,你凭什么抢我手机?”

    安新彦兀自笃定道:“他就是想来找你!”

    宋舟挨着门缓缓蹲下去,慢慢道:“你一定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跟他现在没有任何感情牵扯,以后也不会有,但我不会平白无故删他微信电话拉黑他,你若是不信……那就算了,我们不合适。”

    安新彦扭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了红,“舟舟,你对我真的就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宋舟低头,抿唇不答。

    安新彦见她这样,心中顿觉烦闷躁郁之极,他双手抱头,狠狠揪住自己的头发,许久才让自己勉强平静下来。

    他站起来捡起地上的手机,看了又看,好一会,终于走到宋舟面前,递给她。

    “我可以接受你继续跟他联系,但如果他纠缠你,你一定要告诉我,如果……如果你还想跟他在一起,更加要告诉我。”

    宋舟接过手机,忍住胃痛站起来,“不会的,我跟他都不会再回头了。”

    安新彦此时才发现她脸色不对,伸手想扶她,又收回,“你怎么了?胃又痛了?”

    宋舟摆摆手,“没事,待会吃药就好。”

    安新彦转身找到宋舟的包,拿了药,拧开一瓶矿泉水,一起递给她。

    宋舟接过来,吃了药,退开半步,打开门,轻声道:“你回去吧。”

    安新彦静静站着,静静凝视她的脸庞,宋舟偏转脸,垂着眼,拒绝与他对视。

    许久,安新彦迈步,柔声道:“过会要是还痛,给我打电话。”

    宋舟点点头,安新彦走出去,门关上,世界瞬间清静了。

    *

    高速、国道、县道、山路,陈孚一口气开了两百余公里,走了四个多小时,于凌晨一点抵达绿江村。

    绿江村是一座由鸭绿江环绕而成的半岛,旅游开发程度不高,风景浑然天成,农家院落、自然景点较为分散,游玩也比较随性。

    进村后,陈孚沿着主路从第一家宾馆开始,每一家宾馆、民宿、客栈、酒店的停车场都找一遍,他认识宋舟那台二手越野车,只要找到她的车,就能找到她。

    山村的夜晚黑沉沉静悄悄,路灯灯光昏昧,只有标牌灯箱猩红醒目。路边偶有被车惊醒的狗,精神抖擞地吠几下,随着车开远,又重新安静下去。

    陈孚找了十几家住宿,终于在一个岔路口农家院落改造的独栋民宿停车场里找到宋舟的车。

    他停了车,拿出手机,坐在车里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这个时候给宋舟打电话不合适,再说打也未必能打通。

    他点开微信,这才发现宋舟几个小时前给他发了消息:【你刚才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是他开车上了高速没多久。

    陈孚有些懊恼没注意手机微信,光等电话去了。

    但宋舟拿到手机竟然也没有再给他回电话,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问话就把他给打发了。

    熄火下车,甩上车门,陈孚大步往民宿大厅走,走出几步,突然又回头,上车点火出车位,十秒钟,停车熄火下车,一气呵成,满意离开。

    民宿还有空房,陈孚订了一间,拿了房卡自己上楼。

    夜很静,楼梯间的灯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脚步声“哒哒哒”响在脑后跟。

    经过一间窗帘浮着光的房间时,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让陈孚下意识顿住脚步,他凝神听了两秒,立刻又加快脚步走到隔壁房间打开门进了屋。

    房间宽敞,但简陋,陈孚也顾不上挑剔,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接了两捧水冲脸。

    冷水驱散困倦和疲惫,也冷却了体内方才瞬间激起的那股热躁。

    陈孚拧上水龙头,正要伸手去取毛巾,方才让他停下脚步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且更加地,激烈。

    女人近乎哭泣的尖叫,男人粗重如牛的呼吸,配合身体和身体的撞击以及床脚位移的声音,一场生动的船戏仿佛就在眼前。

    住了十几年酒店没遇上过这种事,陈孚烦躁地甩上卫生间的门,打电话给前台要求换房,前台表示已经没有多余的房间,毫不留情挂了他的电话。

    陈孚只好戴着蓝牙耳机去洗冷水澡,耳机再加上花洒的水流声总算是把隔壁的船戏屏蔽掉。

    洗完澡出来,隔壁的事儿也办完了,但取而代之的是嘀嘀咕咕的说话声,间杂嘻嘻哈哈的唱歌、调笑和打闹,陈孚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

    等他擦干头发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春/宫戏又开场了!

    夜越静,一切动静就越清晰,陈孚没辙了,穿戴整齐重新回到车里,放低座椅,打算就这么将就一晚。

    好不容易四周都清静了,陈孚却没有了睡意。

    透过天窗,可以看见满天星光,繁密却清冷。

    陈孚想起曾经跟宋舟一起看过的星空,新疆的,北京的,海南的,无一例外都闪烁着热热闹闹的光芒。

    还有那浩渺辉煌的银河,让人觉得自己是多么渺小,也让人觉得能与身边的人相遇相爱是多么幸运。

    每一次,宋舟都会期待流星,期待对着流星许愿,而他每次都会嘲笑她幼稚。

    那时候,他们何尝不是像刚才隔壁房那对情侣一样,每天晚上都要做了又做,嘀嘀咕咕的话说了又说,即便闹到后半夜也总还是不满足,不觉得累。

    然而眼下,他在车里,她就在里面的某间房里,直线距离不超过一百米,他却没资格去找她。

    甚至,她现在可能睡在……

    陈孚翻身坐起来,拿出手机,打开视频网站,点进轻舟工作室的账号,一个视频接一个地看了起来,直到眼睛再也睁不开,才阖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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