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夜晚沁凉入风,荣绮在床上辗转反侧,抬头间床顶是烛火摇摇晃晃的斑驳陆离,她见着心烦。索性她起身撩上了床帷,吹灭了烛火,眼下唯有月色朦胧照在帷纱上清蕴。

    而后她更为清醒,轻轻走出关上门,一人手提宫灯独自走在廊道中,头顶月色皎洁明亮,宫灯不及它。

    月微微,风轻轻,她坐在屋檐栏杆处,宫灯就放置在一旁。她如烛火一般而漫无目的地前后摇摇晃晃。

    脑袋空空时,突然!耳边一声清冽划过。

    ‘唰!’

    荣绮感知到时,手中宫灯已然破碎,她回头望去地上的银镖上刻着鹰隼的眼。

    它发着碧渊的寒光,是草原宝石镶嵌而成。

    荣绮挑眉,她太熟悉这个银镖了。不过若是敌人,她在此般松懈中早已丧命。

    “温柔乡让荣小将军玩物丧志,堕落无能。”

    荣绮听着熟悉的声音仰头望去,那人倚靠坐在树上,如血月一般。

    她把玩着手中短镖,刃边融着月光,它如夜鹰伺机而动。

    乌纳儿头顶珊瑚冠,额边悬着短流苏,一身红衣如火,她似草原赤阳一般炙热霸道。

    她上挑的眼睛中有野原蛮性,高傲睥睨着平原天地,她背月却夺目。

    乌纳儿见荣绮无动于衷,便一跃而下,仔细打量起好友。

    “你怎么了?好像不开心?”

    乌纳儿一下收回了懒散,荣绮则弯腰捡起她的银矢,她嘴角带着上扬可透着薄薄哀伤,乌纳儿看得清楚,可她的关心却荣绮一揽而过。

    “你怎么来了,来追梓君?你们怎么吵架了?”

    荣绮揽着她的肩,连连发问,边说边走着,试图迎开她的注意。

    乌纳儿瞥了一眼,似她不愿提起,于是轻哼一声,眸光骤冷:

    “我与他有甚关系,至于来做什么……”

    “什……什么意思?”

    荣绮从她如狐狸一般狡黠的眼眸中感到不妙,于是稍稍退后一步,却被乌纳儿反客为主揽在怀里

    “我是来……”

    少女看着荣绮,其眸映月,傲人睥睨。

    还是同样月色,有人却在寂寞独处,处之高阁,贺梓君颓坐窗沿,月栖在他衣袖上凛光点点,抬头仰望苍穹卧野,似见那佳人踏马从满天繁星处飞驰而下,向他奔来。

    他微微抬手,却见月如舟汩汩而逝。

    “乌纳儿……”

    他恍惚之间好像看见烈阳一般的女子,却见月冷洁而恍然醒悟,默默垂手失神。他行迈靡靡,中心摇摇,走出屋后倚靠阑干处,月在头顶,心在旷野。

    贺梓君迎面感风来,与风默声商议,今夜她的梦能否随之而来。

    ‘啪!’

    突然!一颗石子从他面前如星流一般划过,正中在他面前檐柱上。

    “啊……”

    贺梓君从哀伤中被一颗石子拖拽出来,他掩袖遮惊吓,随后又有一颗从下之上抛了上来,他俯身谨慎探头望去。

    只见荣绮站在夜色下,手里几颗蓄势待发的石子正被她抛玩着。

    她面上挂着有趣的兴奋,扬起的笑意直面仰天,她喊着:

    “梓君,后日哥哥登基大礼,晚上的宫中佳宴你可得来啊。”

    贺梓君见是她,便坐回了原处,他不明所以,他一个低微戏子怎能去宫宴,皇宫贵气逼人他怕自己无福不配而折寿损气,便幽幽缓缓说道:

    “不去。”

    荣绮仰头,只见着他随风飘荡的衣角,借月发着幽色光凝。她一口气把石子全扔了上去,恼得贺梓君探头而出,他一人独处好好的,这人来讨什么烦?

    荣绮抱胸立在月下,她一副傲气凛人,似乎他不去,她便绑着他去,两人沉默僵持后他只好柔声答应:

    “我答应你,我会去的。”

    荣绮想着那日让他们重逢,所以脸上那抹诙谑的笑容,贺梓君也同样错过了。于是荣绮大声说着:

    “说好了啊,那天记得打扮好一些!”

    她在静寥下突然高声,高树黑鸦连连苦叫,扰它清梦。

    贺梓君一头雾水,许是她郁闷太久了,好不容易有个宴会她好像就很开心……

    于是,这一日贺梓君下了马车见贵舆满道,华服遍地,贵胄成群,有些卑微而胆怯:

    “我来凑什么热闹,到时候我要是失礼了丢的可是你的脸。”

    贺梓君一袭青纱衣袍其上绣有沧海云山,发髻用发带全挽,饰玉石簪冠,似云空下的青青松柏。

    “好一位金玉公子!你别怯,不过一场宴会,你酒足饭饱开开心心即可。”

    荣绮站在他身边,面上狡黠笑容,眼眸灵光,不得不说荣绮有坏点子。贺梓君眯着眼睛,窥她半分心虚,无奈她故作深沉,分文不让。

    “放心吧,没人为难你。”

    荣绮想要抚慰他紧张的内心,想要拍了拍贺梓君的肩时,却被一只青竹玉枝给握住,她的后背贴近了那人的怀中,手落在宴殃掌心里。

    荣绮侧头仰去,他溺在光下,眼前涌现青涩的朦胧。宴殃瞳眸里似有别样惊恐,自己可怕的嫉妒使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与她早已非往日亲密……

    他悄悄往下用余光瞥去,荣绮似乎并没有生气,他只好强装镇定,而荣绮仰头里可以看见他紧张地上下咽了一下。

    但宴殃垂眸间给人以安定,他一句便让贺梓君安心了许多:

    “心怯无妨,我让小九跟着你,不会有差错的。”

    他们的手悄悄被宴殃藏匿在袖中,他说着话但心下注意着荣绮,她一动不动的模样使他大胆地在揉捏着荣绮的指尖,而她脊背紧贴,呼吸之间感受着他的心跳。

    “多谢宴大人。”

    “客气。”

    他对旁人总是一副无心淡漠,疏远清冷。

    “有扰小九公公了。”

    小九应声,来至贺梓君身后,伏首垂眸,恭谦说着:

    “贺公子客气了。”

    但这几人里,只有小九惊愕宴殃的改变,他温和许多,就像屠刀收刃,野兽磨牙一般,他不再嗜血。

    小九悄悄抬头,偷窥了一眼——

    春风拂拂迎面,他见光下,干爹在后拥着小将军,两人亲密无间贴在一块,小将军仰头,脸上印着正午的辰光,干爹带着淡淡微笑,垂眸里全是小将军的模样。

    二人周遭有着朦胧金边一般,他们一定是被天地祝福着。

    此刻若永恒,小九想,永恒便是如此。

    四月初九,晴。荣绝登基称帝,改年号为乾,后世之称乾阳帝。

    此日,文武百官朝贺于紫薇大殿,凡有官阶者皆聚殿外瞻帝光,仰帝气,汉白玉之上,浩浩汤汤。

    吉时一到,

    鼓楼一震,帝都尽知。

    鼓声震心,这一声也让荣绮为之一振,她仰头望去丹陛之上,只剩荣绝一人。华服旒冕下他巍峨挺拔,他一人站在高台之上,睥睨天下,傲视群臣。

    鼓声二响,群臣跪拜。

    他把这天下看得更清楚了,山河大地尽收眼底,龙腾四海纳入掌心。

    他之下,千人万岁高呼,他之上,千秋万世自始。

    鼓声三响,天下万邦来贺。

    紫薇大殿内,见这般场面和阵仗她心上突感一阵熟悉,感觉自己好似见过……

    “将军,一年前,我们回都也是这般,虽比不得这般雄伟壮观,但人也有这么多。”

    阿罗心下想起,在荣绮耳边说起。荣绮这才恍然大悟,她总绕不开的熟悉场面,那一日她偶然的抬头望进那人眼眸里,他的眼睛宁静如湖泊,寥远空旷……

    她回想时,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那双眼眸依旧如往日偷偷望着她,似等候鸟而归的湖泊,翘首以盼春天的到来。

    礼毕嘉成后,春天就连风中都自带花香,花娇徜徉吐芳萦绕在云上月下。

    夜晚月明星稀,金露云襄台上宾客满至,贵胄之间你言我语,矜贵呈笑,高台之上御乐齐鸣伴着夜里莺鸟啼,只觉魂销。

    他们说话时,礼乐静止,众人跪拜万岁,避圣颜,荣绝登临驾到上至高位,他独立高处。

    荣绮见上临之人后,偷偷望后一瞥贺梓君。他坐在荣绮身后,跪首伏拜,垂首避眸间不知往来之人。

    “□□门图乌索纳……”

    “□□门图乌纳儿……”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兄妹二人齐声跪拜,掷地有声,响彻高台处处,贺梓君听到了那梦中之音,猛然欣喜抬头,偷偷望着不远处红衣的她……

    她如梦中火炎,点亮他冷洁眸色,他紧紧扣着桌角,望着她的背影。

    怯弱无声,眼眸中似唤着她:“乌纳儿……”

    而此时,乌纳儿并没有留心周遭花意。

    “诸位起身吧。”

    荣绝免礼之后,众人回坐宴案,荣绝又起声说道:

    “□□门图奉表请婚,朕欲许之,择选贵胄佳儿与乌纳儿公主结此良缘,以示两国之好。”

    此话一出,贺梓君如冰冻之躯愣在原地,他好似忘了呼吸,忘了心跳,还在想着荣绝所言之喜结联姻……

    乌纳儿……乌纳儿不要他了,

    他不是乌纳儿的唯一了……

    他似乎灵魂破碎一般,变得呆滞茫然。荣绮也不知会是这般,待她再次回头望去,他便是这般。

    “现在害的梓君这么很难过,前夜自己抽什么风!该死的乌纳儿……”

    荣绮于心不忍而心下自责。

    经由此事,贺梓君再无心思赏宴,他的眼睛再没有离开过乌纳儿。

    间歇时分,大家闲情逸致,赏月吃酒,奏乐传飞花令。

    乌纳儿向来对此不感兴趣,于是招呼之后便离席远去。

    贺梓君急忙跟上,趁月色皎洁,趁四下无人,她红衣夺目,他紧紧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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