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荣绮见他心情欠佳,身子向他而倾,牵起他的手,圈在自己身前。

    “谁又惹宴殃生气了,真是该死!”

    她开着玩笑,讨他开心。

    “没有的事……”

    他越是兴致乏乏,荣绮越是挑逗着他。

    “哦?那是谁惹的宴殃委屈巴巴的?”

    宴殃也来了娇气,一口气说着:

    “总归不是将军……”

    宴殃说完便想收回手,他委屈的口吻说着反话。

    自己的思绪也被她拉扯得越来越偏……

    她这几日都不陪着自己,只有自己的营帐空荡荡,他寂寞又孤独。黑暗吞噬着自己,这几夜好可怕,明明以前自己也是这般过来的,但想起来,还是没有她的黑夜更加可怖。

    他望向荣绮,眼里的渴望呼之欲出,求她怜爱的闪闪眼眸,荣绮可招架不住。

    她钳住他欲要挣开的手,问着:

    “哦?我怎么惹宴殃生气了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但他的手掌温暖细腻,她十分喜欢,就像蝴蝶醉入花海,沉迷其中流连忘返。

    她一边把玩着他的指尖,一边看着前方的路,她炯炯有神又坚定不移望着自己故土,准备着接受皇帝的授封嘉奖,她就是想证明他们荣家定是最好的!她荣绮定是最好的!

    越想她越是激动,她还要让哥哥夸她,没有他的羽翼,她也能展翅高飞,翱翔晴空。

    想着,她紧握住了宴殃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她转头看了看他,想来定是他给自己颁旨奖赏。有什么比自己的荣耀展现给爱人面前更好的事呢?

    到那时,她便可以借自己的荣光将他们的爱情告知哥哥,即使他不同意,即使世人不解,她也能保护和建立自己的家庭,让他无需在意任何人的眼光,因为自己可以替他回挡一切。

    这般硬气想着的同时,她转念又念着,自己还是会不断劝说哥哥,软磨硬泡直至他点头祝福。

    这需要自己和宴殃的共同努力,如此这般便没什么能阻止自己和他在一起。

    “宴殃,等回家了,我就带你去见见哥哥好不好?”

    她侧身倾身而问,侧头贴着他的面庞,与之十指相扣。

    此话一出宴殃为之一震,荣绮是不是不知道这句话的重量,只当它是句情话……

    他转头望向她,他感受到了她手心里的炙热,他突然有些惊慌失措,荣绮感觉到了他手心的颤抖和紧紧相握,她看着他,他眼角有泪。

    她真的可以接受过着不同于世俗夫妻的生活吗?

    她真的可以接受别人的指指点点,真的甘愿与一个阉人共度一生吗?

    他惶恐又害怕,就像幽野之下的小鬼突然被人拉出见光,那灼烈的火能将她活活烧死,他不要!

    “将军……我只要能待在您身边就够了。”

    他的湖泊莹莹,浮光掠金的眼眸太蛊惑人心,它引诱着过路之人坠入深渊。

    “可我要你光明真大的和我在一起。”

    她知他怯弱原因,知他畏手畏脚地躲在自己身后的缘故。

    她可以永远向他证明自己的爱,他并不需要在原地仰望自己飞翔。

    她会给他一对翅膀,能让他领略他不曾见过的天地。

    告诉他这天地并非世俗之狭隘,它辽阔美丽,包容一切。

    “来我怀里。”

    为了安慰他,她将他拥入怀中,好好哄着。遇见他啊,她好像多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但这颗心只为他所动,只体贴他之敏感细腻。

    她牵过缰绳,另一只手牵过他,环他在怀中,他比自己高,因此她还说到:

    “帮我看路。”

    说完,她的脸庞贴着他的背,感受春天浓浓袭来。

    宴殃看着前方的路,越来越模糊了,水波涟漪朦胧了视野。荣绮看似漫不经心地过自己的生活,可她对自己细致入微……

    他的将军,这般好。

    “他们真好。”

    贺梓君坐在马车里,见前方两人如胶似漆,影子合为一体的模样。心底十分羡慕,可她呢?自己生气出走已有多时,她都不曾在乎过自己,就连自己受伤了,她也未曾可知。甚至,自己以后还会烙下疤痕,她不喜了可怎么办?

    贺梓君陷入忧愁,他的头枕在窗沿,清风拂面,恍然间原来他也这么久未曾踏过家乡之路,尝过家乡的风,原来和回忆中的一切如旧。

    “马上就要到帝都了,到时候可得好好吃上一顿!”

    ……

    “诶?”

    阿罗驾马追上,本是想分享喜悦,但见两人如影随形,而她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条缰绳,突然间莫名成了照顾雷山的马夫,她与雷山大眼瞪小眼,她鼓着脸,嘟囔着嘴,与雷山一人一马在后相伴。

    “我总觉得阿罗和程英不对劲。”

    荣绮转头向后看了一眼挑逗雷山的阿罗,回想起过去种种像是突然醒悟一般,转回之后在宴殃耳边悄悄磨耳朵。

    而宴殃,他的的耳垂被她的热气侵扰,使他全身发软。他贴着她,偏头软糯模样,荣绮虽看不到,但感受得到他的不同,因为他的手正亲着自己的大腿,勾着她。

    他似乎并不关心旁人旁事,荣绮心头默想着。不过宴殃的确如此,毕竟开始时他还吃过程英的醋呢。

    两个人时,他只在乎她。

    他靠在荣绮身上,侧头垂眸,长睫扇动,如蝶憩花,绚烂的翅膀微微开合。

    不过,他还是心中暗暗揶揄荣绮后知后觉的迟钝。

    “将军可想撮合?”

    其实,根本用不着荣绮。

    荣绮抱着他,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她仰天思索时,下巴点在他的琵琶骨上,鼻子发出思索之声,“嗯…如果他们需要的话。”

    思考半天得出,她好像帮不上什么。

    宴殃笑出声,她总是这般。

    荣绮探头,向上看到他笑眼弯弯,温柔的风散开氤氲的山雾,现出一朵桃花明媚的模样,甚是好看。

    他轻笑羞涩,在她身边,自己笑容多了,但时而见镜中自己的笑容,他觉得自己眼角皱纹,眼睛半阖,好像丑了些,所以他会尽量克制自己,不愿将自己的笑展现在她面前,怕多一分她的厌弃。

    他情难自已时,才惊觉自己笑出声,他急忙捂住自己的脸。

    可其实在荣绮眼中,他垂头时,握拳抵嘴模样腼腆又青涩,好似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你真好看。”

    荣绮喜欢别人夸赞她,这会让她无比喜悦。因此她也喜欢夸宴殃,她希望他也会同样喜悦。

    “将军,又在哄我了。”

    他总是不信,他又老又丑还残缺。

    荣绮笑得很大声,用力捏了捏他的脸,他脸颊揉出一团粉红如花开,他总是不信她的夸奖,可是她偏爱夸他,夸的叫他脸红羞涩才是最好。

    于是,她在他耳边深情款款,就像她在床帏之际讨哄他一般,说着春色满满。

    “将军!你!浑球……”

    宴殃急忙转身,用手抵住她不知羞的嘴,并怯怯看向四周,还好周遭山野缭绕,并无旁人。

    他在心中祈祷微风断不可将她的诨话捎带告诉给青草依依,野芳霏霏,惹它们耻笑,世间竟有这般恋人。

    他用袖子掩脸,那般大胆的他还不是为她欢心讨好……

    “所以,你在我眼中哪样都好,在哪都好。”

    荣绮瞥见,他嘴上虽说着讨厌,但欲拒还迎,他的手可从未离开过她的大腿。

    像是狐妖的九尾巴缠绕着旅人的心,等待夜深吸食他的魂魄精气一般——他勾引着她。

    以至于深夜荣绮被他勾着忘了理智,他稍稍侧头向后,余光见荣绮正在耕耘,留下花开点点,像是花满银塘水漫流。他捂嘴克制隐忍自己春意肆意,可她却扯开他的手,翻过他的身,与他一同跌入菡萏玉池,与他碧波荡漾,尝他清露春雨。

    这一夜紫凤放娇衔楚佩,赤鳞狂舞拨湘弦。①

    最后的最后,宴殃趴在她的肩头眼眸嫣嫣。看向门帷,缝隙中似瞧见拂晓晨光微微,而他却无心欣赏,在开满红花处昏睡在爱人怀里。

    而经过一早上的整装待发,军队已近帝都。

    城外荒野间,衰草连天无际。

    “荣家军怎么会出现在这?”

    荣绮已见到三两批荣家旗帜,在山间郊外巡逻防卫,这样不对……

    莫非帝都出事了?

    除了这危险的想法外,她还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了程英……

    荣绮持着缰绳,她站在山崖上,高处傲寒凌枝,她俯瞰整片帝都,它是那么平静祥和。

    它不会有事的。

    她在心中暗自劝慰自己的那乱跳的心,可她有很强烈的不好噩预,是来自眼下这片故土,是来源自己的本心不安。

    宴殃似乎预示到了什么,急忙牵过她的手,陪她看这虚无繁华。

    慌忙中他呼吸急促,胸口像是被她摁压得沉重无比,他被举足无措束缚着,恐惧在某一刻侵占他的一切,他强装镇定:

    “将军,帝都不一样了。”

    他似有言外之意,而荣绮皱眉按压自己那不妙的冲动。

    “我会自己看。”

    她冷语堵住,并瞧着宴殃的面容,他了解她,她又何尝不是。

    他面色紧绷,毫无血色,全身微微颤抖,明了心中有鬼……他在瞒着她,瞒着她做了一件她讨厌的事。

    宴殃……

    荣绮盯着宴殃,他被盯着,好似心中一阵荒凉的风吹过,痛彻心扉的刺骨,而他无法抵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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