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敞开,说是迎接英雄。
上回看到城门大开,仿佛是隔世。
说起来,也算是吧。毕竟如今她,是战神固凝。
对,她是上神固凝,她是人间南秦六公主秦思旗,她是四象会会长方凝。
好像这短短的没几年的人间时光之中,改边了很多,可是还有好多东西从头到底没有变过。
比如,她心中,藏着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
可是那个人,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他出生便带着收复北境的期许,他长大成人之后,也只想守护故土的百姓。
这些所有的美好和赞许,都应该属于他。
方凝望着街道两边的百姓,夹道欢迎将士凯旋。
虽然说是凯旋,不过是奉旨入京。虽说都明白是为了老将军庆贺生辰,却也是百姓们对路家军的赞许。
方凝不是没有担心过有一天路家会被传言功高盖主,这些年也派人留意了路家军的消息。但是老将军急流勇退,路北缘也素来安分,皇帝似乎从来没有动过这方面的念头。
思绪之间,仿佛看到军队慢慢走来,为首的便是路北缘。
他好像瘦了一些,似乎有意思忧虑。
她望着他,那个瞬间他好像也转过头来,好像四目相视了一瞬间,女子诧异地侧过了身子。
男人是不是看见她了?
她不敢多想,迟疑了许久又探出头。
可是这一次,军队已经离开了视野。
说是军队,其实不过是路北缘和他的几个亲信,兴许是因为带着几车北境的特产,故而显得少许声势浩荡了些。
听闻,那一车车都是北境的农作物,是敬献给皇室的。
多年之前,北境还是失地,听说原本那边民不聊生,路家军收复北境之后,皇上派了人去兴修农业,虽说离自给自足还差了不少,但是如今也已经慢慢步入丰收,也算是重燃了生机。
北境的太平,无疑也是路老将军最珍视的贺礼。
方凝慢慢朝着路府邸的方向走去,正巧碰到送完贺礼的薛晴,她笑着调侃说,路家管家说,公主府的贺礼都已经送来了,怎么还有一份。
方凝微微颔首。
对啊,六公主,如今正在陈郡,挚友父亲生辰,托人送一份礼物也不奇怪。倒是自己,才是奇怪的那个人吧。
方凝在城中住了一家客栈,客栈有个望台,可以眺望京城的大好风景。
她点了两壶酒,一个人坐在凭栏旁,看着窗外。
方凝喜欢男装,也总被人说她穿着男装,就真像一个翩翩公子。周围围绕着不少女眷,用绣扇掩着面,似乎在讨论着是否要上前搭讪,只是有几个少女走上前了两步可对方依旧没有没有任何搭理她们的意思,便悻悻离去。
她是女人,自然不可能对这些闺秀有兴趣,她远眺着皇城。
皇宫之内,灯火通明,想来是路北缘面圣一切顺遂,路老将军也能过上个难忘的生辰。
她喝着酒,独自伤神。
忽然之间,一只暗箭不知道从哪里射出,落在她的手边,身边那群女娇娥突然放生尖叫着,紧接着四散而逃,仿佛是见到了什么不该见的。
方凝锁眉,却毫不在意。
这种事情她见得可太多了,索性这只箭不是朝着她来的。
箭头上绑着一张纸条,展开上面只写着几个字。
路北缘求娶六公主,帝后未允。
思绪突然一下子飘到了小时候。
那一年,路北缘十六岁,第一次带兵出征满载而归,却因为深入敌营受了重伤,皇帝允了他一个承诺。
那个坐在龙椅高高在上的男人说,路爱卿舍身为国,实乃栋梁。你要什么便说出来,朕都允了。
那时候的路北缘说,现在还没有想好,能不能留到日后。
所以……他一直以来的愿想,便是迎娶自己么?
所以这就是命么……
所以那根红线,其实是,他们彼此,亲手折断的么。
听说,太子在殿上也替将军求情,听说三公主亦然。皇上因为老将军的面子不好发怒,只是说了一句,皇家的婚事事关国事,容后再议。
其实方凝不知道皇帝心里到底是怎么盘算他的这几个儿女的。
甚至他不知道,皇帝对他的几个子女,是否有爱。
或许在她看来,所有的子女,不过是为了南秦的未来而存在的。
听说第二日,匈奴便来了使臣,和皇帝洽谈联姻的事宜。听说是为了匈奴的单于来南秦迎娶以为新的阏氏。
听说匈奴看上的是六公主。
听说那个单于,已将近不惑,之前有过两位阏氏,听说他有好几个儿子,都也已经快到了娶妻的年纪。
听说匈奴一族,夫死从子,即便是阏氏,也是如此。
方凝与匈奴的人打过照面,兴许是因为出生和习性上的不同,她并不认为南秦的任何一个王孙贵族,能够在那个地方站稳脚跟。
选定六公主的心思,其实众人皆知。
匈奴不是没有将领,只是缺少了些谋将。
或许六公主不是最出色的那个,但是对于匈奴而言,总好过没有。
可是南秦的皇帝,怎么可能猜不透这些人的心思。
兴许,皇帝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找了个合适的人,顶替了六公主的位置。
方凝这才沉下心思,眉头紧蹙。
或许这早就是他下好的一盘棋。她和如今的秦思旗,都不过是皇上精心布好的一盘局而已。
那三姐姐呢?
宫里的那些兄弟姐妹们呢?
到底皇帝心里,终究是为了南秦,舍弃了自己的所有子嗣么?
说到底,皇室的婚姻,左右不过是巩固皇权的工具罢了。
谁都清楚这一点。
只是有些人,是被拉下水的可怜人,有些人是想要试图改变的迷茫者罢了。
薛晴问过她,怎么看这件事情。
她说,一切自有天命。她说,皇命,即是天命。
“你想和亲到匈奴么?”薛晴问道,“或者说,你想过会被要求和亲么?”
方凝望着皇城的方向,沉默了许久,淡淡地说出两个字。
想过。
怎么可能没想过。
小的时候总想着,等长大了,有权利了,能握住想要的东西了,或许父亲就会用不一样的眼睛看自己,或许就可以拿到更多想要的东西。
后来她做了将军,好像是很多女孩子都达不到的高度,她以为手握军功,便是可以做自己了,可是后来她才明白,其实做的多,只不过是让父皇更器重她罢了。
像一个臣子,而不是一个女儿。
她不过是比旁人,多了一个选择的机会。
人,一旦有了羁绊,有了牵挂,很多东西就不是想放下就能放下的了。
更何况……
或许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早已经理解了皇帝。
他们皇室,受人朝拜,食人税贡,无论如何,都要为了社稷多考虑一些。
方凝承认,自从成立四象会,成为朝廷藏在江湖之中的一个眼睛,她这才敢说自己切切实实地换了一个身份去看待当下局势。
她曾经觉得,守卫边疆,就是卫国。或许因为她是一个将军,她想立下战功。
可是和平,可能远比想象中能够轻而易举的获得。可能只需要一场暗杀,或许也只需要一场联姻。
其实等一切都想明白了以后,好像很多事情就没有那么不容易接受了。
只是即便明白,也没有人希望最后事情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政治联姻之下,有几个人有善终可言。
即便是人人敬仰的兰妃,还不是待了那么多年的冷宫,娘家也无人敢为她发声,若不是膝下六公主军功傍身,或许早就香消玉殒了。
皇室生来便是无情,如今她也明了,若是太有情,终究是输得一败涂地。
这一遭,兴许也不过是皇上对太子的考验。
方凝本不该对这些事情产生任何兴趣的。
可是那些,毕竟是她的同袍。
听说,太子在殿外跪了三天,皇帝都未曾召见。
听说,三公主跪了一天,身子熬不住了,听闻那位鄯善的质子照顾了她许久。
听说,路北缘启程回了北境,离开前那日,他在公主府门口站了一天。
明明知道里面没有人,明明知道没有人会提着枪出来跟他说,许久不见,我们练一把。
可是他依旧站了一天。
薛晴来问方凝,要不要去看看他。
方凝摇了摇头。
她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天夜里,她便整理好了行装,说要出一趟远门。
她似乎并没有任何困扰,一个人回到竹屋,一个人望着天上的明月,没有让任何人靠近。
竹屋边上,那个黑色长裙的小女孩,似乎等了方凝很久,微微撅嘴道,“还是习惯叫你固凝,方凝这个名字听上去总是怪怪的。”
“来了啊,梦娥,尝尝我给你带的蜜糖吧。”女子伸手,手上拿着一个纸袋,里面是一块块黄色的小方块。
梦娥斜眼瞥了一眼,不屑的拿起一块,慢慢放到嘴里。
月宫里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她都见过,这固凝能给他带什么好东西。
可是放糖刚入口,甜意突然蔓延在口中,她的眼睛似乎突然放出了光芒,一把接过女人手里的纸袋。
“还怪好吃的,晚些带点给此楻他们尝尝。”
说是如此,但是此楻兴许是见不到这好东西的。
“今日怎么来了?”
梦娥摇了摇头,说是和此楻闹别扭了。
方凝和她并排坐在一起。她其实明白,梦娥很喜欢此楻,就想她喜欢路北缘那般。可是此楻名义上是她的未婚夫。
可是即便没有那一层关系,或许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不会拉的很近吧。
人人都说,神仙,不该有情感的。地上的人们,只会乞求仙族给予他们福报。可是从来没有人在乎过他们想要什么。
好像也没有人想过要反抗,也没有人想过为什么会如此,似乎一个规则一般。
“其实我想去偷偷看下我的命簿,看看我和此楻,会不会有姻缘,哪怕一世也好。”少女晃着脚丫说到,“可是司命说,仙族没有命簿,即便是有,每个人的命簿都不能随意修改和介入,会早天谴的。”
方凝听罢,若有所思的低下了头,好像知道了什么一般。
“你不会为了那个凡人,天谴都不怕吧?”梦娥惊讶的看着方凝,她的眉头紧锁,稍有的一脸严肃,继续慢慢说道,“固凝,仙人遭天谴,可能会灰飞烟灭的,是不会落入轮回的,”
方凝点了点头,可似乎眼睛之中,藏着点点星光。
可是如果,心中之人真的落入险境,她想,她依然会奋不顾身吧。
会吧。
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