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九安先开了口，“没做什么，苏姑娘手上泼了墨，去清洗了一下，正准备出来吃饭。”

    他说得诚恳，事实也正是如此，苏时宜连忙点头附和，指着自己的脸凑了上去，“阿姐你看，我脸上还没洗掉呢！”

    话才说出口，胳膊就被扯动了一下，苏时宜疑惑着转头，就看九安目光躲闪，声音也发虚。

    “已经洗干净了，方才是同你开玩笑。”

    果然是骗她的！

    好在瑾月也没有计较，她看两人那副慌里慌张的样子，最终只是瞪了一眼，而后无奈道，“一会儿再和你们好好算帐，先过来帮忙。”

    苏时宜这才闻到屋子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她担忧的打量了一番瑾月，见她没受伤，才松了口气，“那人找到了？”

    话才问出口，下一秒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人影，那人一身单薄的玄纹衣裳，外面裹着瑾月的裘衣，露出一点白色里衣已经被血浸透，脸色白得吓人，左脸到脖子有一处极深的刀伤。

    瑾月将那人从地上扶起来，轻声道，“我简单给他包扎过了，只是怕惹出是非，没敢去城里的医馆。”

    她看向苏时宜，眸光跳动了一下，又小心问道，“还有救吗？”

    苏时宜自是不敢妄言，只道了一句“将人抬到床上”，才掀开层层被血泡透的衣衫仔细检查了一番。

    身上刀伤很多，所幸只是伤了皮肉，再加上时间有些久了，虽然看着血肉模糊，却多是结下的血痂，已经不太流血了。

    唯一一处比较致命的，是肩膀上的那处贯穿伤。

    她虽然对这种血窟窿没有太多经验，却也能猜出是被箭矢贯穿的痕迹，可惜处理的不好，伤处皮肤开裂，血也止不住，如今昏迷不醒，应当是失血的缘故。

    好在前几日下山的时候采了些药，那时还没拟出药方子，就将各种可能用到的药材都包回来了一些，没想到现在正派上了用场。

    她不敢再耽搁，让瑾月与九安两人替自己打下手，将那人身上的伤口仔仔细细清创了一番，又填了许多止血的草药，才敢仔细包扎起来。

    待将另外的药熬好，小心翼翼帮着喂进嘴里之后，时间已经过子时了。

    炉火添了些木炭，烧得很旺，苏时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总算是松了口气，一屁股将自己摔到坐榻上。

    或许太久没有干过这么大阵仗的救人活儿了，她虽然有十足的把握，可还是忍不住将精神一直紧绷着，直到那人气息平稳，才终于卸了那道弦。

    竟不觉得有多累，反而兴奋大过疲惫，连眼睛都变得有神起来，她见瑾月脸上也不见困意，便忍不住与她谈论起来。

    “人都成这样了，阿姐，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边谈论边在脑子里搜刮所剩不多的记忆，那人叫什么来着？

    九安又将粥熬了一番，端到木桌上，瑾月道了声谢，将碗捧在手里暖着，许久才回道，“我见到他时，人已经昏迷不醒了，原本我已经不抱希望了的，是……一个老伯送到我手里的。”

    “老伯？”

    瑾月自己好像也还没弄明白，眉目间带着满满的困惑，盯着苏时宜的眼睛，仔细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是前几日夜里的事情，好不容易没有飘雪，却起了雾，我寻人无果，原本是想回来的，可回来的路上，却听到有人在哭，夜里人少，因此周围也静，他的哭声不大，却能传出很远，我也是远远听到，才好奇想靠近看看。”

    苏时宜抱着碗里的粥，身体却不自觉打了个冷战，“大晚上的，你一个人怎么敢过去看？”

    “当时没想这么多，他嘴里念念有词，我好奇想要听得仔细些，就大着胆子走了过去，可还没等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就先被那人发现了。”

    “他没发疯吧？”苏时宜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瑾月却没有一皱，“他是有点疯言疯语的，只看了我一眼，就鬼哭狼嚎的，喊着什么‘我没碰他’、‘不是我杀的’此类的话，然后将怀里的人一推，连滚带爬地跑了，那个被他推过来的人，就是林景淮。”

    是了，那人叫林景淮……

    苏时宜往嘴里送了一口饭，忍不住望了一眼床上的人儿，“怎么听起来……”

    “你也觉得有些怪吧？”瑾月看出她的心思，“就像是在拿人做饵，因此我没敢立即回来，而是找了个避风避雪的地方躲了起来，可躲了三日都没见有人，他身上的伤又开始恶化，我才不得不先回来找你们。”

    瑾月一向聪明谨慎，这次却云里雾里，实在有些想不明白，也只能对苏时宜叮嘱道，“这里总归不安全，等他的伤好一些，我们尽快赶去霍州。”

    苏时宜自然一口应下，又趁瑾月不注意，偷偷将摆在桌子上的字迹一股脑收在盒子里，才终于有了几分困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可惜屋子虽然不小，却也只有左右两个厢室，终究是太挤了，林景淮自然需要一张床，九安虽然整日跟个没事人一样晃悠，却最不能受寒，也就只能委屈她和瑾月在坐榻上糊弄几晚了。

    可瑾月累了这么多天，又要和自己挤在一处，总归有些过意不去。

    反正这里毯子也足够，打地铺也不是不行。

    苏时宜很快做好了安排，可还没说出口，就觉得肩膀被人拍了拍，转头便看见九安那张好看的脸。

    他大概也困了，低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才对苏时宜说道，“暖池后面的屋子还没收拾好，要不然……今晚你先跟我将就一下？”

    “暖池后面还有屋子？”

    苏时宜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其实这些天我也收拾了一下，不算乱，放个暖炉就能睡了，前几日就想和你说的……”

    “那怎么不说？”

    九安扬起脖子，朝苏时宜整天呆着的窗台处示意了一下，“看你这么忙，也不好打扰。”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了？

    不过总算是不需要打地铺了，她虽然不介意睡在地上，却实在不想四个人挤在一个小屋子里。

    嘴角不自觉有些上扬，苏时宜满口答应下来，跑去说给刚刚盥洗结束的瑾月听时，却看到瑾月眉头一皱，方才被苏时宜带出来的一点欢喜气也不见了踪影。

    一张脸冷冰冰的，仿佛要把九安盯出一个洞来，“用不着他和你将就，孤男寡女睡在一处，成何体统？”

    “可你回来之前不久……”九安难得反驳了一句，可还没将话说完，就在瑾月的注视下闭上了嘴。

    苏时宜也才如梦初醒，方才只来得及享受两间屋子带来的快乐，居然糊里糊涂没算好这笔帐，又看九安那副吃了闭门羹的样子，嘴唇抿了抿，也体会了一番憋笑的痛苦。

    不过憋笑是憋笑，总归是他帮忙收整，也不能太不仗义，于是她拍了拍瑾月的背，一边哄着她消消气，一边笑道，“他也是困了，一时间脑子没转过来，阿姐别和他一般计较，那……咱们俩去睡？”

    “我看不是他困，是你糊涂了！别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瑾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大概是不想再看到九安，朝苏时宜招呼了一声，拉着她便往后院走去。

    路不是太隐蔽，可惜摆在暖池周围的屏风太多，挡住了视线，她竟真的没有察觉出后院的存在，只是许久不住人了，难免有些冷，两人点着炉火，才渐渐有了一点暖气。

    瑾月脸色差的吓人，苏时宜嘴巴张了几次，都没想出合适的话来，最后只问出一句不痛不痒的话，“阿姐困不困？”

    目光沿着炉火向上，直到盯上苏时宜的眼睛，才重新变得柔和，她伸出手，轻轻揉搓着苏时宜的手指，声音有些低沉，却仍旧好听。

    “父母亡故，长姐为尊，时宜，你听不听我的话？”

    苏时宜没想到瑾月会说这样的话，她没见过那对父母，可对这位长姐，却是打心底里认可的，她几乎立刻点头，“自然听话，阿姐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那个九安，我一定会细细去查，在此之前，你得答应我，别和他走得太近。”

    “噗嗤……”

    苏时宜几乎立刻笑出了声，“阿姐，你想什么呢？”

    她抽出一只手来，在瑾月手背上拍了拍，安慰道，“没有的事儿，瞎操心这个做什么？”

    瑾月却不依不饶，“可我这次回来，看他对你的眼神，似乎与以前不同了。”

    有吗？

    苏时宜大致回想了一下，不给买话本，写两幅药方子也要提条件，还毫不避讳地笑自己的字丑。

    是不一样了，越来越不招人喜欢了。

    心里忍不住笑，还没来得及表态，便又听瑾月道，“就算苏府落魄了，苏家女儿的夫君，也不该是庶人之子。”

    原来还有这么个意思。

    苏时宜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反驳道，“也不能这样说，阿姐，其实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说，我也不在乎什么庶人不庶人的。”

    “可我在乎！你本是将门之女，自小锦衣玉食，若是嫁于山野村夫，每天粗茶淡饭，能有你什么好处，又怎配得上你世家小姐的身份？”

    “我哪里就求他什么好处，”苏时宜笑了笑，“世人最向往两情相悦，我也一样，只要能令我心生欢喜，我便有嫁给他的权利，只要我有足够大的本事，任他是什么身份，我全然可以不去在乎。”

    她将声音压低了一些，“皇帝还能纳宫女为妃为嫔呢，谁又会因为这件事觉得他不配为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