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苏时宜动作很快,包成大小不等的三份后,见九安迟迟不来,便坐在旁边打起了瞌睡。

    好久没下山了,难得今天活动了这么久,还真有些累了。

    掌柜自然不敢催她,算盘打得震天响,将纸上的价格改了又改,甚至连九安进门时都没发觉。

    苏时宜已经趴到了桌子上,平日老师傅忙的时候,她也跟着熬夜加班,因此一直有伏案入睡的习惯,睡眠质量自是极好。

    九安只看了她一眼,朝掌柜柜子上敲了敲,“结账。”

    掌柜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算盘上,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两手一哆嗦,算盘“啪”地一声掉到地上,“啊?”

    苏时宜身子一抖,被惊醒过来,眼睛朦朦胧胧地寻上九安的背影,“你回来了?”

    神情似有不悦,九安没有回头,再次朝掌柜提醒了一遍,“结账。”

    “哦……哦对,”掌柜将算盘放在一边,又一次带上了帽子,将账本往旁边挪了挪,只朝九安展示了一张纸,“您看这……二两金?”

    说罢又不确定地问了一句,“成吗?”

    九安眼睛未抬,朝柜上扔了一锭明晃晃的金子,“多出来的,替她屯着。”

    掌柜弄不清他的态度,只当事情揭过去了,抹着额头的细汗连连应下,将三包沉甸甸的药递到九安手上,恭恭敬敬送出门去。

    难得夜里无风,苏时宜连连打着哈欠,嘴上催着快些回家,进山前却又折了个道,去替杨春琴送了两副药,才深一脚浅一脚迈进山里。

    “我还以为都是替她们抓的,”九安掂量着手里最沉的药包,疑惑道,“你的病还没好?”

    苏时宜又捂嘴打了个哈欠,“有别的用处。”

    也不知什么时辰了,四下漆黑,走了不多会儿,隐约能看到几道错乱交杂的树影,这些树冬日不见叶,枝杈却多,被月光一照,倾落在雪地上,成了一道道鬼影,也带起了阵阵冷风。

    苏时宜打了个寒战,这才慢慢清醒过来,将方才的事在脑子里复盘了一番,看向九安的脖子。

    空荡荡的。

    她心里有了猜想,却仍问了一句,“你那颗坠子呢?”

    “当了,”九安回答得很干脆,“否则怎么付钱?”

    苏时宜点了点头,又问,“你的还是王爷的?”

    九安却笑,“我的哪儿值这么多钱?”

    也是,她虽然对钱还没有太大的概念,却也知道自己花了不少,虽然都花的王爷的银钱,却总归都是九安在帮忙,困倦的脑子慢吞吞一转,对他道了声谢。

    “瑾月不知道是什么打算,如果要留在这里的话,年关后我便着手开医馆,到时候算你一个股东名分,一定不会亏待你。”

    九安静静地听着,他虽然不明白股东又是什么东西,但还是老老实实回了一句,“我知道,这又是画饼。”

    “画饼是梦想的开始,”苏时宜朝他微微一笑,“走快些吧,阴森森的,还挺吓人。”

    其实今日一场大雪,已经埋了下山的脚步,四下都一个景象,也不知这家伙是怎么辨清方向的,苏时宜被他一路引着,竟一路顺利回到了木屋里。

    炭火已经熄了,重新点过之后才渐渐回暖,苏时宜又开始打起哈欠,匆匆与他道了晚安,便倒头睡去。

    又是一连几日的雪,虽然雪势不大,却纷纷扬扬的,总是不停,苏时宜有了事做,自然也没了出山的心思,每日除了匆匆拿出半炷香时间来替两人做一顿暂且能吃的饭之外,就是将整个人塞在靠着窗台的桌椅上,墨点弄得满手都是,几乎每件衣服上都沾了些,却依旧乐此不疲。

    直到方子快写出来的那天,她一双眼睛定在满桌的纸墨上,连饭都忘了做,鸟鸣渐止,窗外的光也一点点暗下来,身侧“啪”得一声轻响,九安将灯罩扣在烛灯上,顺着忽闪浮动的火光,看向苏时宜的桌子。

    “你在做什么?”

    苏时宜心头咯噔一下,被他吓得最后一味药都忘了名字,又将被折磨得狼狈不堪的狼毫笔沾了些墨,从一旁抽出一张新纸,整张脸都扭曲着。

    “朱叶红茎,只在冬日开脆蓝的花,叫……叫什么来着……”

    积雪压枝,“咔嚓”一声脆响。

    九安感觉心跳都漏了一拍,他将目光移到那张蹭上了两点墨汁的侧脸上,连呼吸都有些不稳。

    他轻轻开口回答,带着几分试探,“浮羽,霍州的花。”

    紧缩的眉头一瞬间舒展开,眼中的烛光随着点头的动作错乱,恍然交织成星河。

    “就是浮羽!”苏时宜在纸上写下歪歪扭扭的两个大字,又将沁到桌面上的墨汁一把抹去,才重重地往椅背上一靠,如释负重地吐了口气。

    “成了!”

    睫毛颤了颤,九安呆呆地看着她的样子,又问了一次,“在干嘛呢?”

    “解药方子,”苏时宜伸了一根手指,点了点桌子上那叠纸,她似乎很是骄傲,扬着巴掌大的脸,像个做了好事想被夸奖的孩子。

    只是好事还没炫耀出口,自己却先意识到了什么,骤然瞪大了眼睛,手忙脚乱的将桌子上的纸护到怀里,大概又怕弄坏了,小心翼翼地,像是一只护崽的猫儿。

    九安被她的模样逗笑,无奈的耸了耸肩,“全看到了。”

    眉目间闪过几分尴尬,苏时宜露出一丝苦笑,索性破罐子破摔,将纸稿往桌子上一撂,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她咬了咬干裂的嘴唇,“就只能写这么丑。”

    说着又好似不甘心,在一堆纸里扒出来了三四张,朝桌子上一铺,盖住方才乱七八糟写下的“浮羽”两个字,“其实我也好好写了几个,你看这几张,虽然比不上你写的,但也还凑合吧?”

    九安很给面子的将那几张纸拿起来,只当没注意到她那张红透了的脸,在灯光下仔细看了一番。

    诚然……

    虽不至说有多好看,但比起一页只能写两三个大字的那些张,已然能看出认真写好的态度了。

    是该夸几句才是,九安转头去看苏时宜,却见那人双手放在脸颊上,大概是想给滚烫的脸降降温,见他看过来,又以极快的速度将手放下,一本正经地扬起脖子。

    “也还可以吧?”

    九安张了张嘴,准备好的话没说出口,先忍不住笑了出来。

    “九安!”那张花猫似的脸上染上了几分怒气,她伸出手指来,戳了戳桌子上的那叠纸,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怒气冲冲,“这可是给你解毒的药方子,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立刻跪下来!感谢我!”

    “而不是站在这里笑我的字丑!”

    “扑哧”一声。

    大概是实在忍得辛苦,连肩膀都轻轻颤抖着,苏时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而后嘴角抿了抿,连自己都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她将九安手里的纸抽过来一张,也跟着在烛灯下细细观摩,“真有这么丑吗?”

    其实她没说谎,这几个字的确是认真写的,除了落笔有些抖之外,其实字体框架还是有的。

    之前写硬笔字,她的字迹是不难看的,总该有点基础吧。

    “不是,我不是笑你的字,”九安将目光移到窗台上,好心替苏时宜摸过铜镜,又将镜子上落的几点雪花擦了擦,镜面朝外,举在胸腹处。

    镜面光滑明亮,微微泛着黄,苏时宜疑惑地盯着镜面,就见镜子里突然出现了一张花猫似的脸。

    苏时宜一下子愣在那里。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干了什么蠢事,伸出手摊在眼前,呆呆地看着掌心被抹花了的墨汁。

    这下倒好,写字丑的丢脸事都能往后捎一捎了。

    自己被自己尴尬住,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苏时宜扬起脸来,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盯着九安,可怜兮兮的。

    九安没再逗她,低声清了清嗓子,便先一步开口,“先去洗洗吧,饭都快凉了。”

    于是她就这么糊里糊涂,跟着九安进了暖池,池水温热,眼前也被蒙了一层雾气,苏时宜认认真真地洗了脸,手上的墨却怎么也洗不干净。

    手上倒是无所谓,脸上别留墨汁就好了,可惜没将铜镜带过来,四下的光昏昏暗暗的,她只得朝不远处的九安仰起头,“干净了吗?”

    九安对着那张干净的脸蛋点了点头,给她递了个帕子,等她擦干净脸上的水,又忍不住调笑了一句,“没有。”

    “啧……”

    苏时宜将帕子一扔,气急败坏地瞪了九安一眼,“不干净就不干净,吃饭!”

    说罢也不等身后那人,重重的拉开门。

    一道冷气扑面而来,吹散了暖池中的雾气,苏时宜的目光朝屋子里一扫,脚步突然停下来。

    跟在身后的九安来不及反应,将苏时宜撞了个趔趄,还未来得及开口道歉,就见那人小跑着冲出去,“阿姐,你回来了?”

    一瞬间的惊喜之后,突然想起桌子上依然一副狼藉样子,不知瑾月看没看见自己的丑字,又想起脸上的墨也没洗干净,就连瑾月替自己挑选的衣服,也被她弄得满是墨汁。

    一时间倒分不清哪一个更糟,她几乎在一瞬间窘迫起来,粉扑扑的脸一红,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瑾月的目光陡然寒下来,却看向身后的九安,“做什么去了?”

    “啊?”苏时宜脑子一片空白,磕磕绊绊道,“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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