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9月,刚刚褪去了暑气、蝉鸣和闷热,迎来了高中的开学季。彼时奥运会的余温还未散去,满大街还飘荡着“北京欢迎你”的旋律。

    十四岁的筹一剃着超短发,皮肤黑黑的,个子矮矮的,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正是“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年华,少女却因为长期住校导致了营养不良,瘦得可怜,一张巴掌脸上的五官很是清秀,浓眉配上灵动的双眼莫名有了几分精气神,宽大的校服下是少女迟钝的刚刚含苞待放的胴体。

    在小镇上唯一的中学,筹一考了全班第一也没够上市重点的分数线。考试前老师把成绩不错的同学集体叫到“小黑屋”,提前签给县高中奖励2千,不签协议就不准回教室,很多成绩不错的同学都选择了县高中,只有筹一油盐不进,固执着带着练习册自顾自地学习。至于成绩差的同学则被哄骗到技校,一个人头提成也是2千,不签自然是不给毕业证的。若干年后回首看去,曾经的学霸却大多连大学都没考上。

    筹一犹记得,老师问大家以后想月薪多少的时候,自己豪气干云地说一万,在那个月薪7千都让人仰望的时代,犹如一颗惊雷炸开了锅。那个年代,老师们还习惯用体罚进行教育,圆规、扫把、棍子、椅子,打坏了就由受罚的同学赔偿,手头没有工具的时候就用皮带抽,若是皮带也没有就直接上手,扇巴掌、用脚踹或者揪头发,如果不愿意动手也有办法,冬天可以脱掉袜子在雪地里跑步,夏天就脱掉袜子在晒得发烫的鹅暖石上跑步,至于春秋,俯卧撑、蛙跳有的是办法。在那个闭塞的小镇,受了体罚的小孩回家告状大多只会换来第二顿毒打,家长还会对老师们表示感谢,甚至弹冠相庆,嚷嚷着“打得好”、“严师出高徒”。

    班主任甚至还专门设置了纪律委员团队,几个人轮流值班,24小时记录大家的一言一行,比如“几点几分,xx上课说话”、“xx上课做小动作”、“xx不好好午休”,俗称“死亡笔记”,逼得大家颇有点道路以目的意味,每周放假前班主任会专门抽出半天开一节班会,由值日生照本宣科地念出来,被记录的同学都得上去受罚。学生怕老师怕到什么地步呢,老师查寝时,学生会把没洗完的湿脚直接往被子里塞,有人连鞋子都不敢脱直接钻进去,三个人挤在一张1米5的下铺,又湿又臭。

    当然也有胆子大的男生,结局嘛,上一个顶撞老师的,被家长领着给老师下跪磕头才算事了;上上一个闹事的还是全班第一名,最后被打得辍学了;在往上数,上上上一个鼻子被打塌了,也没钱整容,算是废了。如是几回,便鲜少有刺头了,若有,那便要够上□□性质了。至于□□的师生恋、打群架、组织游行、以权谋私等更是触目惊心,鲜血淋漓,筹一不愿再提。要写初中,筹一更想写食堂面条里的蛆,写不削皮的土豆,写一瓶榨菜就着白饭过一周,写每天浑身酒气的副校长,写偷偷看闲书的自己。

    筹一初中的入学成绩其实一般,那时调皮的同桌点燃了筹一的椅子,同桌是校领导的孩子,筹一辩解,却被老师指着鼻子骂“蚊子不叮无缝的蛋”、“怎么人家就欺负你呢”。后来筹一发奋学习,成绩好了,老师也和颜悦色,甚至因为筹一提了一嘴同桌中午讲话吵醒了大家,老师一巴掌把同桌眼镜腿打断了,吓得筹一惴惴不安了好久,私下连忙道歉,自此更是三缄其口。

    毕业前的一晚,大家玩high了,被隔壁班主任举报到校长那里了,是夜,班主任问谁带头的,筹一毫不犹疑地站出来,冬天的夜格外凉,她们就穿着睡衣在操场上做俯卧撑,大家都做做停停,或者直接摆烂躺着,只有筹一姿势标准,咬牙坚持到了最后,班主任感慨此子日后定是个狠人,自此倒是过了不少安静的日子。

    中考后的那夜,大家聚集在操场上烧书,甚至抬着课桌去烧,为此还差点烧掉别人的毕业证,受害人知道此事后却只是低头啜泣,并不吭声,耳濡目染下他们早已接受了自己学习不好就低人一等的观念,只是筹一至今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中考后,在五千的借读费和六千的奖学金之间,家人没有丝毫犹豫地选择了后者。父亲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母亲说,“你那脑子,好学校去了也跟不上”;奶奶说,“爱读不读”。筹一争辩自己去打暑假工挣借读费,外婆却说,“自己考不上就算了,还出去丢人现眼,学费不要钱啊,赔钱货”。筹一的奖学金最后被父亲用来给弟弟买了电脑。

    初入城市,背井离乡远离好友,加上繁重的课业,让筹一不知所措,期末考试光荣地考到了倒数第一,全校近一千名。那时的筹一对名次还不那么敏感,嘻嘻哈哈又一个暑假过去。

    直到15岁的筹一遇到了21岁的云宇。那个梳着非主流爆炸头的男孩,比常人瘦弱,但开朗爱笑,坚毅的眉眼下总挂着让人明媚的笑。情窦初开的姑娘,不知怎地便开始发奋了。

    看着8分的物理试卷和曾经引以为傲如今却及格不了的化学,筹一认识到选理科是来不及了的,文科的话分班考试只看语数外成绩,还有希望。筹一数学差,便自己买了教辅书,从开学第一章开始重新刷题,物化生、政史地的课堂也都被筹一用来做数学题了。英语差,便每天晚上加班半个小时,做阅读理解和完型填空。语文,筹一是从来不愁的,至少作文常得满分。月考考全科,筹一的成绩自然是垫底的,几个月下来,父母也不再抱希望了。每周一次回家在电视上看云宇,是筹一那时心里唯一的慰藉。好在文科分班考试只看语数外成绩排名,筹一如愿被分到了特优班,常年挂车尾的她,让大家都震惊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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