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二小姐

    “站住!”

    可前头那人哪会从命,更是拼了命地往前跑。

    突然从他身后飞来一支长枪,险险地从他耳边掠过直挺插在他刚要下脚的跟前。尘土飞溅。

    可一时收不住脚,便摔倒在地。

    正巧摔在杳纨面前两步远。

    后头的女子飞快上前拔出枪抵住他的下颚。枪头银光锃亮还带着点湿土,可丝毫不影响眼前女子的气势。

    “别动,不然我就戳死你!”她说。

    这话成功吓住了正欲设法逃脱的男子。

    看一小小女子竟制服了一个比她高处一个头的大男人,原本闲着还是没闲着的人都忍不住围上来想要看个热闹。

    “怎么姑娘,这人调戏你了?”有人问。

    那年轻少女手持长枪,身着锦衣窄袖束腰,脚踏牛皮小靴。一身行头看着十分轻便飒爽。

    而枪头上坠着一对翡翠和黄玉的玉珏,玉珏上各用同色的丝线打了缨络穗子。

    她手一动,那两枚玉珏便跟着泠泠作响。

    一如眼前的少女,灵动明朗。

    “他敢!他刚刚在隔壁街想偷别人家的孩子,被人发现了就想跑。”

    可惜运道不好撞见了她。

    “有没有绳子什么的,我捆了他送去官衙。”那少女问众人。

    可围观的人归围观,无一人应和。

    想来是不愿掺和到这麻烦事中,更何况他们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实话。

    万一这姑娘才是坏人,躺在地上的那位才是受害者呢。

    看没人有相帮的意思,少女脚一跺刚要发作。

    原本还犹豫着的杳纨忙出言安慰,“姑娘莫急,我去附近的店铺借一捆来。”

    那少女眉开眼笑地说好。

    很快杳纨就从对面那间她常去的米铺借了一捆麻绳,再加上几个围观的大叔帮忙,终是把那人绑了个结实。

    “官衙在哪儿?”

    “还要穿过两条大街呢。放心吧姑娘,这人就交给我们吧。”

    “是是,姑娘辛苦了,我们送他过去就好。”

    见青囊药坊的李姑娘也奔走找麻绳,几个大汉怎么好意思再继续看白戏。这样不符合他们男子汉的形象啊。

    那少女心里一想,也对。

    她要是送人去官衙,指不定对方还会问她姓甚名谁,从哪里来呢。这样她岂不是白跑出来了?还是算了。

    于是一拱手,说:那就烦劳各位啦。

    见看热闹的人都散了,杳纨这才上前询问:“姑娘可有受伤吗?”

    少女一摆手,“没有,他打不过我的。”

    “那就好。”

    杳纨点点头,刚要说再会,那少女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我能跟你打听个地方吗?”

    她原先还问清过路的,可追了这好一会儿她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姑娘请说。”

    “我想知道青囊药坊怎么走?”

    杳纨一愣。

    怎么又是问药坊的,难道这姑娘也是东家大夫他们的小师妹?

    想着还是说道:“我正要回药坊,姑娘若不介意就跟我一道儿走吧。”

    “噢?你也是那药坊里头的?”

    “嗯,我正巧在里头做事呢。”

    “那可真是巧了。对了,怎么称呼姑娘你呢?”

    “我姓李,叫李杳纨。”

    “原来是李姑娘,我叫花未时。”

    花未时说完自己的名字便冲杳纨绽开了一个明媚灿烂的笑容。

    一双对称的浅浅梨涡显得她尤为娇俏可爱,丝毫不见方才的凌厉英姿。

    杳纨刚想回说:原来是花姑娘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个称呼似乎听着有些轻浮。

    于是忙改口:

    “小花姑娘。”

    花未时对这个称呼很是满意,于是更是热切地与她攀谈起来。

    “李姑娘多大了?”

    “今年过完年就十九了,姑娘呢?”

    “我十七了。”

    “那我虚长你两岁。姑娘听口音像是从苏临来的,眼前还是年下,可是来访亲的。”

    “李姑娘好耳力啊,我就是从苏临来的!”

    “其实我是逃婚出来的。”

    花未时拿袖口擦了擦枪尖儿上的泥土,那柄长枪比她还长两个头,所以她拿的时候有些许别扭。枪杆拖在泥地上。

    “啊?逃婚?”杳纨吓了一跳。

    “对啊,那人我见都没见过,他们就让我嫁。”她蹙眉思索,“不过对方好像也不太想娶我,两边长辈见了几次他都没露面。那人不想娶我,我也不想嫁他~所以便趁家里人不注意跑了出来。”

    但想想还是觉得生气,对方即便不想娶她也不必如此傲慢嘛。

    所以临出来前她去找她的闺中好友大吐怒水。

    于是她的好朋友一时心软告诉了她,说她要找着算账的那人极有可能就在春城的青囊药坊。让她来碰碰运气,并且千万不能说是她说的。

    不然她就完啦。

    “所以你是来春城投奔亲戚的?”

    她刚刚说要去青囊药坊。

    杳纨猜测:按年纪看来,她极有可能是苏老先生或是第三大夫的小侄女或是小外甥女。第三大夫的可能性大一些,因为之前有次聊起说第三大夫也是从苏临城来的。

    “也不是。我只是临走前来春城寻个人。”

    “那之后姑娘打算怎么办?可想好了去处?” 杳纨问。

    “闯荡江湖去啊。我自小便立志要做个锄强扶弱匡扶正义的侠客,可是家里人不允许。偷偷跟你说哦,”花未时压低嗓音,“我之前都瞒着家人去报了好几次的军营,可每次都被他们发现抓了回来。”

    父亲特地找人描了她的画像送去了各个军营,说:

    只要长得像画像上的人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准放行。

    于是她再怎么乔装终究还是会被抓出来。

    无一次例外。

    她父亲可真是个老狐狸。

    “你可不知道,他们给我寻的那个夫家有多花心多讨厌。听说苏临城酒肆舞坊里的姑娘们就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这样的人你说我是不是该先找上门骂他一顿,然后仗剑江湖去。不然岂不是白白让他耽误了本姑娘的大好时光嘛!你说对不对!”

    小花姑娘说得高兴,杳纨更是觉得这小姑娘率性可爱。

    一个能轻易左右军营里事务的父亲想来是有些身份的。

    可眼前的少女不仅不娇气,还一点架子都没有。

    自己不过跟她萍水相逢,她就这般敞开心扉。还非要帮她提溜一半的篮子。

    于是又忍不住为她操心。这么单纯的小姑娘要独自去闯荡江湖,那岂不是一天要被人拐走个百八十次。

    要是她出了什么事,家里人该多担心啊。

    嗯,她还是找机会劝劝她吧。

    婚事与家里人商量商量,兴许就同意退了。可人要是丢了,就找不回来了。

    穿过两条街就到了青囊药坊所在的鲤花街。

    今日是新年重开的第一天,药坊里病人们进进出出十分繁忙。

    小夏和芙姐忙得脚不沾地,妆都有些花了,自是腾不出空来和杳纨打招呼。

    苏老先生算盘打得劈啪作响,可今日听来竟意外觉得亲切。

    而章大夫和第三大夫正忙着看诊病人。阮东家不在,他们肯定得替他分担了病人。

    于是前堂满满当当地坐了一屋子的人。

    倒也不全是病人,还有前来陪伴的亲友。

    可一屋子的人窃窃低语,竟也不觉得嘈杂,反而有些温馨之感。

    说来好笑。

    大概是这个年过得较往年团圆,亦或者是年岁大了,她的心也愈发柔软起来了。

    这样平静繁忙的景象都能让她觉得美好无比。

    “你们药坊还挺忙的呢。”花未时垫着脚四下张望。

    “今天是年节后第一日开门,所以人多了些。”杳纨答。

    她又问:“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个年轻的大夫呀?他今天也坐诊吗?”

    杳纨边拨开盖在篮子上的布块,想确认里头的菜是否完好无损,边回答她:“在啊,你要找的人就是他吗?”

    花未时点点头,“他在哪儿呢?我能见他吗?”

    “应该正在看诊,估计一时半会儿也闲不下来。要不你同我去后院坐会儿等大夫他空了?”

    正说话间,章大夫撩开布帘出来了,身后还跟了一个粉色裙裳的美貌女子。

    “只是伤寒。吃两帖药,发个汗应当就无碍了。芙姐,叫下一个。”

    说完转身就要回诊室。

    这时刚刚同他一起出来的女子突然伸手扯住了他宽大的袖摆,话还未出口先羞怯得红了脸。

    离他们最近的芙姐只是抬头瞧了一眼便又低下头专心做自己的事了。

    这样的情形她早已见怪不怪,每个月都要上演个好几场同样的戏码。

    自阮大夫来了后更是翻了个倍。

    没什么新鲜的了。

    “姑娘是还有哪里不适吗?”章大夫看着她。

    “那个,不知大夫这月十五可有空闲。听说那日晚上城南不仅有灯会,还有烟火,很是漂亮。我想……”

    章大夫对着她笑了笑,“十五那日我还要看诊,怕是无暇外出。”

    那女子急急开口:“可是花灯是晚上的。”

    “章某懒怠,不喜出门。怕是要驳姑娘的好意了。”

    然后微微颔首就径直回了诊室。

    杳纨看着眼里,心中啧啧感叹:

    同样是男子,有人就这般专情,别的女子多看一眼都不舍得。还有的人偏爱招蜂引蝶,真是可怜了大夫遇人不淑。

    正替章大夫愤慨着,突然听到边上的花未时说话了,“就是他吗?”

    杳纨刚答了句是,就听旁边的小花姑娘一合掌,呐呐道:

    “他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呀?还如此害羞腼腆……”

    原来她父亲这般了解她的口味啊。

    那退婚的事容她再想想。

    他长得这样好看,爱喝酒爱看人跳舞好像也不算什么大毛病。

    她可以去学酿酒,也可以去学跳舞嘛。

    她还可以带着他一起去仗剑江湖锄强扶弱呢。

    “腼腆害羞?”杳纨一愣,“未时姑娘,你是不是对这两个词有什么误解?”

    大夫他可不是因为害羞才不多与人交谈。

    他是不屑啊……

    你…你看不到他的白眼吗……

    “我什么时候能跟他说上话呀?”

    花未时搓了搓手,有些迫不及待。

    “看诊的时间大夫只见病人,极少会客的。要不你再等等。”

    “那如果我也病了呢,我就可以早些见到他了吗?”

    “那大抵可以吧。你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帮你拿号牌。”

    哪里不舒服?

    花未时从章大夫消失的那个布帘后收回目光,仔细思索了起来。

    突然眼眸一转,撩起休息露出大半截小手臂,然后手起枪落,飞快在上头留下了一条血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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