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二姐,你回春城啦!”
“我还以为二妹你要在外头再躲段日子,过了年才回来呢。”
杳纨不敢吱声,只是侧目确认了一下章夫人的表情。
果然!青黑!
“是啊,我想回来就回来!”章夫人一叉手,也毫不示弱。
“怎么舍得回来啦,是不是听说我们家阿泽过了年就要升官,调去北疆云大将军的麾下,特地回来祝贺的呀。”
“可不是嘛,去了云大将军麾下,可不得步步高升啊!我们家二郎三郎今年的生意也是好得忙都忙不过来,餐馆金铺又开了三家!不如让你们家燕生别开那个破药坊了,来我们这儿帮忙吧。”
“欸,你们家燕生不会今年都还不定亲吧?”
“不能是有什么隐疾吧?”
“啧啧,怪不得。我常听人说着医者都不能自医。”
“……”
这也是杳纨第一次见识到所谓的宅斗。
还真是直白又浅薄啊。
“我家白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成亲就成亲,想爱谁就爱谁,何须让你们评判!况且他的药坊好得很!”
“那我们姐妹几个这么久不见,不如晚上去燕生的药坊聚聚?”
“聚就聚呗!”
虽然答应得爽快,但往回走的一路章夫人都愁苦得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全然没有先前昂首挺胸的气势。
挣口头面子的时候痛快,可想到晚上一家子坐在一起的场景她就提前感受到了痛苦。
杳纨在旁一句话都不敢说。
直到章夫人幽幽道:“杳纨姑娘,你能不能……”
果然……
临近傍晚,杳纨已经在准备晚上的饭菜了,章夫人在一旁跟着忙前忙后。
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后门。东家应该也快回来了吧,希望他看到晚上的一切时不要太惊讶。
面对章夫人的请求,她还是没能拒绝。
助人为快乐之本嘛。
她既然领了她儿子的例钱,那帮她圆满演完这场戏也是应该的。
她刚刚去取了早上定的那两条河鱼回来。
最近天气冷,喝水都已然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得一早带特制的工具去将冰层凿开,再放下网子。
等到黄昏的时候再去收网。
两条河鱼。一条红烧,一条的鱼头做鱼头豆腐羹。
身上的鱼肉切成拨片,蒸过之后摆到盘上。再将葱姜蒜辣椒切成丝,干花椒磨成粉放在鱼肉上,再淋上调料。
最后只要在上菜前将烧得滚烫的热油均匀地浇在鱼片上,听到滋滋的声响便算成了。
无论是红烧还是做羹汤,这鱼都要先拿料酒腌过再将外层炸得金黄酥脆,再佐以调料。
而鱼头豆腐羹里的豆腐更是要煨到穿孔才算完。
杳纨努力计算着所有菜完成的大概时间。
忙完这些她还得找时间洗个脸换个衣服,再稍稍打理打理。
毕竟章夫人早上带着她去了春城里最贵的成衣店和首饰店,将她从头到脚地包装了一番。
穿这么朴素还埋头做事,人家会以为章夫人是个恶婆婆的。
在她将饭菜准备得差不多时,章夫人捧着几盒胭脂水粉来找她了。
她平日里不施妆,一是因为胭脂水粉太贵,她如今的状况实在需要攒些银钱。
二是她做工的地方大多繁忙,有时候一忙起来那脂粉就花了。
还不如不抹呢。
更重要的是姑娘家一个人在外头本就不安全,再化得这般好看,想来日子也不甚太平。
她自问不是聪明人,没有信心可以在各式各样的男客人间处理得游刃有余。她这样的身份,但凡有点权势金钱的都能一脚将她踩进泥里去,不得翻身。
所以这种徒惹烦恼的事她向来能避则避。
可今天不一样。
她也算是给自己借口做回一个爱漂亮的姑娘家。
好在虽然她很久没往自己脸上描描抹抹了,但总算记得八九分。
等她一切就绪出了房门后,一直焦灼等在门口的章夫人顿时满心欢喜地来拉她的手。
“谁说我儿媳妇儿一般长相来着,明明就很好看啊。哪比小夏和芙姐差了!”
杳纨心道:就是您自己说的!
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先去灶房把饭菜都准备了,客人应该也快到了吧。”
然后在灶房外的银杏树下遇到了刚理好账目迎面而来的章大夫。
看到杳纨的章大夫也是一愣。
杏白靛色相衬的裙装,一只精巧的银丝錾花宝蓝色杏花银钗斜斜地插在刚刚理过的美人髻上。
耳垂上是同样材质的蓝宝石。
衬得她相对来说白皙的面颊更加细腻了。
在她局促地搓着手时,手腕上的一对银制手镯玎珰作响。
他倒是颇为赞许,“这样打扮挺好看的。”
杳纨嘿嘿一笑,“应该的应该的。”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嘛。
“对了大夫,一会儿我无论附和夫人说了什么,你都不要介意啊。”
章大夫第一次对人生产生了些许疑问,随即倒是有些反应过来了。
“看来我母亲是拿出她半辈子的家当了。”
二人相视一笑。
有积雪从杏树枝头簌簌落下。
落在了二人的肩头。
不远处屋檐下的章夫人拎着刚沽来的酒露出了老母亲欣慰的笑容。
瞧瞧瞧瞧,这多般配啊!
只待时机!只待时机啊!
而此时章夫人的客人还没到,阮某人倒是先回来了。
他一进后院就撞见了对着空院子傻笑的章夫人,于是上前打招呼。
他刚好有事想要询问。
“章夫人,正巧您在,我有些事想跟您打听打听。”
“你问。”她此时心情正好。
“我记得听师父说起过,您年少时曾经以医女的身份在苏临达官贵人的府邸中行走,可曾认识什么常出入王宫的医女?”
“那可不少,我们虽不是一门出来的。但那时候常常在一起探讨医术的,现在有两个还时常通些书信呢。”
“可否告诉我她们的名讳?”
“行啊,我晚点列个名单给你。”她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装酒的竹筒。
“多谢夫人。”
阮沚抬手作了一揖。
“哟,这就是燕生的药坊啊。”
是章夫人请的客人们到了。
分别是章大夫的大姨母,何夫人和她的两位儿媳。
还有他的小姨母胡夫人,和她的儿媳妇。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后门踏了进来。
作揖的手都还没放下来的阮沚摸不着头脑,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些人。
“这位是?”章大夫的大姨母问。
“这是我们家白白的好友,小沚。”
“诸位安。”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阮沚还是人模狗样地见了礼。
小媳妇们齐齐躲在后头。
燕瘦环肥,端庄娇俏各有不同,但齐齐红了脸。
“怎么不见燕生呢。”
“自然是和我未来儿媳妇在一块儿啊?”章夫人如今底气十足。
未来儿媳妇?谁啊?
阮沚发出二次疑问。
一行人刚走到饭堂就看到正在摆碗筷的小白和章先生,还有一个束着攀膊在一旁炉边煨酒的女子。
水汽氤氲,靛色的衣衫像是溶在了酒香里,半蹲着的女子一撩袖一抚髻间略显局促,却叫阮沚觉得十分熨帖合眼。
听到身后的动静,那个女子站了起来,转身站到了小白的身边。
还挺好看的,小白什么时候找的媳妇儿?
等等……怎么还有点眼熟?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李姑娘。是我们白白中意的姑娘。”
“……”
此时仿佛有一道天雷扎扎实实地劈在了阮某人的头上。
他忙去看小白,试图找到一个安慰。
可章大夫依旧是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甚至还有些挑衅地瞥了他一眼。
灶王爷啊!他不过离开了两日,这药坊怎么就变天了!
“二位姨母安。”
“你们来啦。”
父子俩也意思意思打了招呼。
“坐吧做吧。”
于是小媳妇们坐了一排,杳纨也在其中。
而阮东家此时上楼换衣裳去了,方才章夫人见他神色不对,一慌张就把手上的竹酒筒往他身上洒去。
……
本以为自家“儿媳妇儿”会怯场的章夫人倒是白白担了一下午的心。
这杳纨姑娘行止有度,对答得体。
连微笑时候的嘴角弧度都恰到好处。
哪像个乡野来的普通小帮工,而是哪家藏匿在这小药坊里的世家小姐。
“燕生啊,今天药坊忙不忙啊?”
章大夫的小姨母手捧黑陶茶杯,语带关怀。
可惜那位带了两位儿媳妇的大姨母可没她这般客套。
拿手指头在瓜子盘里随意地拨了拨,许久也没有真挑出一颗合她心意的。
“刚刚那位就是你们药坊新来的那位大夫吧。我方才在前头见你门庭清冷,还以为你的病人都跟那位大夫跑了呢。我可听说燕生你的病人如今都瞧方才那位大夫去了。”
这话听得杳纨头皮发麻。
原来这章夫人几个小姐妹之间的斗争已经这么激烈了吗,她最怕这样的场面了。
见章大夫神色淡淡,而章夫人紧攥着拳头似要反击可又找不到突破口。
急得耳朵都红了。
杳纨暗暗再心中长吸了一口气,笑道:“大姨母说笑了。我春城百姓上有神明护佑,下有明主执政。这年节将近,自然不会有太多病痛苦难。”
章夫人是当事人,一激动就容易说错话让对方钻了空子。
还是让她这个局外人来挡箭比较好,对方再怎么挑事也不会影响她的心情。
大姨母轻哼了声,刚要再说点什么,又听她道:
“况且大夫他仁心妙手,医治过的病人自然身体康健。大姨母可不要听信市井谣传,这病人当然是越少越好,方显边疆太平,百姓安居不是。”
章夫人眉开眼笑地点头附和。
你儿子可要去云大将军那儿了,看你敢不敢留下话柄。
而章大夫终于舍得抬眼去看正微微笑的某丸子。
看不出来,这颗怂丸子也能有不怂的时候,居然还能一次说这么多话。
阮东家从楼上回到饭堂时,杳纨的眼角余光瞥到三个小媳妇儿都将原本就端坐的身姿又挺了挺。
而阮沚看到的却是小白眼带笑意地和某颗丸子对视着,四目皆是深情。
不过一天!一天!
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于是一屁股坐到了她的对面,死死盯住她。
杳纨被他瞧得心虚,忙道:“我去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