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桑晓奇怪。
“你要去哪儿？”他不答反问。
“你管不着。”她冷冷说。
唐礼昀背光而站，在这样黑沉的夜晚看不清表情。
桑晓等了一会儿不见他说话，打算继续去找钥匙。钥匙一直放在羽绒服兜里，路上还摸到过，要是猜得没错，应该是掉在刚刚被爆竹吓到的地方。
照这雪落的速度，多耽搁一会儿就少一份找到的希望。
“我还有事……”
“是因为我吗？”他突然开口。
风声呼啸着将他的声音吹散，桑晓没听清。
她走过去几步，站到他跟前。
站得近了，才发现他头发、肩头都是雪，连眉毛上都沾了雪碴，似乎在天寒地冻里站了许久。
“你刚刚说什么？”
他又不答了。
桑晓有些着急：“你到底想干什么？”
“把围巾系好。”
“嗯？”
桑晓十分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人在这儿站这么半天，就是提醒她把围巾系好？
“唐礼昀，”桑晓有些不耐烦，横眉冷对：”你再不说我就走了？”
他却仿佛没听见，皱着眉头看她空荡荡的脖颈，一眼、两眼，接着叹了一口若有似无的气。
桑晓：“……”
就很懵。
事实上，从见到他那一刻到现在，桑晓的脑袋一直处于蒙圈状态，主要原因归咎于完全搞不懂唐礼昀此刻的脑回路。
他一个人站在这里，明显是为了找她，可又迟迟不说找她做什么。
可她耗不起。
“唐礼昀，我实话告诉你，我钥匙丢了，如果现在不去找，估计这一晚上都找不到。所以我现在没功夫跟你在这儿扯闲篇。”
彻底失去耐心，她干脆直言：“如果你来是想看我的笑话，那你尽管看，在家家团圆的除夕夜，我终于如你所愿……”
桑晓突然声音哽咽，鼻头发酸，有些说不下去。
说来也是奇怪，一晚上都没掉落的眼泪，却在此刻有决堤的危险。
一定是因为天气太冷。
她用力深吸了一口冷气，等五脏六腑都凉透了，才又开口。
“一个人无家可归，你开心了？”
唐礼昀看着她：“你有家，只要你愿意回去……”
“我不愿意！那是你，你们的家，不是我的！”
“所以，”他皱着眉头：“你不肯接受他们的婚姻的原因是我。”
“……”桑晓眉头动了动。
如果不是唐礼昀的父亲，她能接受自己有个继父吗？
不知道。
她没功夫思考这种没意义的问题。
这一切已经无法改变，而她的钥匙还是有机会可以找到。
“三年前是我不对，我道过歉了，也愿意尽力弥补，现在你报复也报复过了，嘲弄也嘲弄过了……你现在可以放过我了吗？”
“说话要讲证据，你凭什么说我报复过你？”
“凭什么？”桑晓回转过头，直视过去：“你让我帮你买礼物，难道不是打算看我笑话？”
唐礼昀一怔，墨色眼眸似凝了冰霜。
“我找你完全是巧合，那时候我和你一样并不知情。”
“别骗人了，”桑晓不信：“你和你爸爸关系那么好，他怎么会隐瞒你？再说，就算你当时真的不知情，那后来呢，以你的聪明，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唐昀沉默着。
他确实很早就知道爸爸再婚，但每次爸爸要和他电话细说这事的时候，不是被机器人比赛的事打断，就是被学院处分的事影响。
是以，拖到今天才知道。
桑晓说得对，其实在火车上相遇时，他就觉得太过巧合。这段时间但凡他多问一句，都能知道这里面的蹊跷。
但他没问。
追究起来，其实是他对爸爸找的新阿姨并不关心，对与桑晓的偶遇也太过自信，以为一切都是神的安排，却忘了还有可能是有人处心积虑。
“不管你信不信，我事先的确不知情，这件事我问心无愧，事实上我比你更不愿意看到今天的结果。”
他果然也是不愿意见她的。
桑晓暗想。
欺骗自己感情的前女友摇身一变成妹妹，任谁都会觉得倒霉吧。
不过桑晓不打算同情。
若比惨，现在她比他惨。
“是么？”桑晓轻哼一声，看向路灯下纷飞的雪花：“我看你可是挺开心的。”
唐礼昀眼神眯了眯，忽略她的嘲讽：“我们做个交易吧？”
桑晓抬眸，看他。
“你不是希望我原谅你吗？只要你跟我回去安安稳稳过完这个年，最多七天，我就原谅你之前对我做过的一切。”
“除了这个，别的我都可以答应你。”
“没有别的，只有这个。”
“……”
武明华对唐礼昀和善如春风，对她却冰冷如寒冬，想起今天的一切，桑晓心里一阵窒息：“原不原谅随你。”
不想再多纠缠，桑晓抬腿要走，手腕突然被拉住。
桑晓回身，圆柏前他站过的位置，印下一双深刻的脚印。
“那如果，我有办法不见面呢？”唐礼昀说，风雪浸染的眉眼清隽深邃：“你回去，我保证你不会看到我。”
“为什么？”桑晓不明白。那个家，她在或不在，都与他无关。按道理他此刻应该十分讨厌她这个前女友兼继妹。
唐礼昀低头，嘴角泛起苦涩。
想起出来时唐锦宏哆嗦着看向桑晓背影的那一幕，暗暗叹了一口气。
“我爸爸是个很好的人，善良、敦厚，就是有些传统，等接触久了你就知道，他会对你很好的。”
像是想起了什么，如墨的眼眸有一瞬的失神，透顿了顿，又继续说：“他会把你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会盼着你回家，盼着你吃得开心，盼你活得幸福……如果总要有一个人做你的继父，他是很好的人选。我想你妈妈在选择他时，肯定也考虑了这一点……”
“所以呢？”桑晓打断。
“我说过，我爸很传统，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全家人齐齐整整吃一顿年夜饭，安安稳稳一起跨年，我不想让我爸爸失望。”
桑晓神色黯然。
原来，只是不想让他爸爸失望啊。
“所以，”唐礼昀吸了一口气，语气突然变得冷静自持，仿佛真是进行着一桩公事公办的交易：“只要你同意陪我们过完这个年，我可以保证今后除了除夕，不会让你在这个家里看到我，怎么样？”
清冷的声音和风雪一样没有温度，可桑晓还是听出了一丝罕见的无奈和请求。
心软了一下，桑晓又回过身，与他正面相对。
“我不回去，也一样不会看见你。”
“一时而已，你早晚要看到我。”唐礼昀放开她的手腕，目光落到她空荡荡的领口，说：“给你一分钟考虑。”
他说得对，只要武明华和唐锦宏还在一起，就绕不开他。
落在面前的两个选择：一个是跟他回去，然后每年在除夕夜和他演一场家庭和睦的戏码，但不必多见，因为他会想办法避开。一个是不跟他回去，日后的寒假暑假，只要她回来必然少不了和他日日相对。而她不能每个寒暑假都躲在学校，以武明华的性格，总有办法把她揪回来。
桑晓出神的想着，没注意对面的男生正在帮她系围巾。
粉格子羊绒围巾被捏在清瘦的手里，从她左耳旁绕过去，在脑后交接给他另外一只手，再从她右耳旁绕回来。羽绒服绸质的袖口擦过她的脸颊，凉丝丝的。
她抬眸，只见他低着头，认真的系着围巾。软糯的羊绒围巾绕过脖颈儿，有种将她圈进怀抱的错觉。
雪落到睫毛上，她眨了一下眼睛。
周围一片静谧，男生的气息和雪融和在一起，分不清谁更清冽，而桑晓的心也跟着乱了套。
上一次有人如此温柔的为她系围巾，已经许久以前，而那个人现在只存在于她的念想里，连梦里都不曾出现。
不知不觉，桑晓眼眶湿润。
“我回去，你去哪儿？”她吸了吸鼻子，把几欲涌出的泪用力憋回去。
他正拿着围巾两端在她领口处交叉，因为冷，动作有些迟缓。
闻言，瞥了她一眼。
“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这话和桑晓的那句“你管不着”其实异曲同工，可语气完全不一样。温柔的动作和加上包容的语气，让桑晓不由得猜测着他会去哪儿。
不管去哪儿都不可能陪着他爸爸。
既然总要有一个人要回避，既然她已经一脚踏进了风雪中……
“我不回去了。”她说。
唐礼昀正给围巾打结，闻言手一顿，黑瞳凝视了她两秒，然后手下用力。
脖颈处骤然收紧。
桑晓呼吸一窒，一把拍掉他的手。他的手冰冷，不比她的暖。
“你干什么！”
她忿忿瞪过去，眼中尚未消散的雾气一下子无影无踪。
唐礼昀收手揣回羽绒服兜里，低头看向自己的杰作，没一点歉意：“就想打个劫……”
桑晓以为她说的是“打结”，嗔怒：“哪有你这么打结的？”
“确实没有。”他点点头：“我应该拿根绳子把你绑走。”
“……”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语气加重：“跟不跟我回去？”
桑晓也铁了心：“你快点回去吧，唐叔叔还在等你。”
话毕，唐礼沉默着一言不发。
风雪铺天盖地，雪粒子在二人之间形成一道雪帘。他一点点凌厉起来的眼神透过暗夜雪雾穿透过来。
“连除夕这一晚都不能牵就，”他声音极其低沉，似乎极力压抑着情绪：“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桑晓没答，仰着头笔直回视，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