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六，诸事皆宜。

    霍清宁寅时就起了，梳妆洗漱，穿上层叠繁复的大婚吉服，带上沉重的凤冠。

    辰时登辇，拜宗庙，记宗牒。

    和梁帝站在紫英殿殿前接受百官朝拜，然后是婚宴。

    等到宴席散去，霍清宁回到凤栖宫，已经接近亥时。

    紫云和张氏一齐动手摘掉她头上的凤冠，霍清宁顿时觉得整个脑袋都轻了。

    梁帝喝多了几杯，此刻正歪倒在外面的榻上浅憩。

    换了家居的轻便衣裙，霍清宁简单梳了发髻，撩帘从内室出来，还未走到梁帝榻前，先注意到了殿门口探头的苏培年。

    苏培年一脸进退两难的焦急。

    “苏大监，”霍清宁叫住了他。

    苏培年弯着腰恭敬从门外走进，“见过皇后娘娘。”

    “可有急事？”

    苏培年脸上挣扎了一会儿，道：“汴州急报，汴河决堤，已淹没三府之地。”

    霍清宁闻言，立刻扬声叫道，“红艾，把醒酒汤给皇上喝下。紫云，准备外袍，给皇上更换。绿蚁，吩咐宫人备辇。”一连串吩咐下去，霍清宁才笑着对苏培年说话，“苏大监稍等。军国要事，不能耽误。等皇上稍微醒了酒，大监再和皇上汇报一次。”

    “皇后娘娘深明大义。”苏培年恭维。

    红艾端了醒酒汤进来，霍清宁把梁帝从榻上扶起来。

    梁帝此刻脑袋昏沉，面上犹带醉意。

    霍清宁不惯着他，没有温柔小意呼唤，从红艾手中把醒酒汤接过来，直接给梁帝灌进了肚。

    苏培年在一旁看得眼皮只抽劲儿，皇后娘娘确实是个杀伐果断的。

    红艾在霍清宁给梁帝灌醒酒汤时，在梁帝身上按了几个穴位。

    半刻钟，梁帝清醒了，入目就是发髻松挽，姿容绝伦的霍清宁，惊艳的神色从他眼中划过。梁帝毕竟不是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他很快注意到了几步远的苏培年。

    苏培年这个时间出现在凤栖宫，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梁帝敛了心神，问道：“发生了何事？”

    苏培年跪在地上，“宫中刚收到汴州急报。汴河决堤，已淹三府之地。奴才不敢耽误，斗胆来打扰皇上。”

    “汴河决堤？”梁帝从榻上豁然站起，怒意从四面汇聚在他身上，他声音暗沉，“决堤是何时之事？”

    苏培年脑袋抵在青石地，不敢抬头，“四月二十九日，汴河阳江县两日大雨，亥时冲毁堤坝。三十日，阳平县、连泽县堤坝接连决口。”

    随着苏培年的口述，梁帝身上的怒意攀升，此刻的他就如同一只愠怒的巨兽，大口地喘着气，想要把一切摧毁。

    凤栖宫此刻落针可闻。

    “皇上换身衣袍吧。”

    霍清宁的声音插进来，清冽干净的声音带着无惧摧折的坚定，瞬间打破了寂静。

    梁帝转头看霍清宁。

    霍清宁手中拿着一件梁帝的外袍，眉眼带笑，从容沉静，好像根本没有感受到梁帝的怒意。

    “皇上换件外袍，我已经吩咐宫人备了辇，皇上不必焦虑，车到山前必有路，大梁这么多朝臣，总有能干事的。”

    梁帝的怒意不知怎的就在霍清宁清冽的嗓音中被抚平了，他享受着霍清宁给他换了身上的外袍。

    “今夜，朕恐怕不能再回凤栖宫。大婚之夜，留皇后一人……”

    霍清宁笑着帮他抚平了外袍上的褶皱，“家国大事当先，我虽然没有读过很多书，这样简单的道理还是知道的。皇上只管去，理完了事，回来瞧我就成。”

    “皇后贤惠。”

    霍清宁退后一步，笑着半蹲行了个福礼，“谢皇上夸奖，我确实觉得自己挺贤惠的。皇上去吧，我恭送皇上。皇上记得理完事来凤栖宫瞧我。”

    梁帝的心情不错，边走边对她挥了挥手，“朕记得了，处理完这件事就来瞧你。”

    苏培年从地上爬起来，小步跑着跟上梁帝，用余光瞄了霍清宁一眼。

    抬着梁帝的车辇消失在夜色中，霍清宁鼻子一拧，立刻收起了脸上的巧笑倩兮，开心地在殿中转了个圈儿，“终于走了！”

    她把身体倒进椅中，舒服地叹了口气。

    演了一天，累死她了。

    不过，汴河决堤？

    前世没有发生得这么早，这是三年后的事。

    汴河决堤，蔓延两州十七府，淹没万顷良田，百万百姓流离失所。

    之后，就是大疫。

    那场瘟疫蔓延迅速，先起于汴州，两月蔓延至帝都。

    两年的时间，才控制住，但瘟疫余波直到萧祯继位仍未彻底根除。

    瘟疫，匈奴借机南下，摧毁了大梁的筋骨。大梁由盛转衰，再难起复。

    “紫云，拿舆图来！”

    霍清宁从椅中起身。她对大梁皇室没有好感，但对黎民百姓，却有悲天怜悯之心。

    紫云从嫁妆箱笼中，找出了舆图，将它铺在桌子上展开。

    霍清宁颀长白皙的手指在舆图上划过，找到了汴河的位置。

    “阳江，阳平，连泽……”

    回忆着苏培年的话，霍清宁找到汴河边的三县，结合前世的记忆，她的手指在汴河北岸画了一个圈儿。

    汴河决堤处，正是肥沃的平原地带，无高山丘陵阻隔，决堤河水蔓延很快。汴河决堤到今天已经七日，恐怕淹没之地早已不止三府。

    汴州已经数日暴雨，决堤洪水堵是堵不住了，现在能做的只能是疏导，引导洪水归流，汇入其他河道。

    霍清宁不知道前世是如何解决汴河决堤的，那时她琐事缠身，无暇他顾。

    大梁虽然已现颓败之势，但朝中能人还是有的，这种方法想必是能想出来的，其中最难以决断的怕是其中的利益。

    霍清宁收了舆图，吩咐梁氏，“过了丑时，梁妈妈派人去养心殿送些汤水，打探打探，能得些消息最好，探听不到不要强求。”

    吩咐完，霍清宁就去睡了。

    第二日起来，吃饭时梁妈妈汇报，说养心殿的灯彻夜未熄，这会儿御厨房正送饭过去。

    看来事情还未决定。

    紫云来报，说各宫嫔妃已经到了，安排在前厅喝茶。

    霍清宁不紧不慢地吃完了饭，梳洗完毕出去接受嫔妃朝见。

    因为是第一次朝见，嫔妃们各个穿得隆重正式。

    不过，梁帝自从六七年前已经不纳妃嫔，妃嫔中最年轻的也已经二十五六岁了，还多是低位的美人才人。

    高位的妃嫔约五六人。

    江贵妃，出身延平侯府，霍清宁入宫前，后宫位份最高。

    还有一位德妃，长年缠绵病榻，此时强撑着身体来了，只是气色不怎么好，说不了两句话就咳嗽一声。

    柳惠妃，燕王萧礼生母。

    此外，还有一位赵婕妤，欣嫔，悦嫔。

    其余低位的贵人才人美人十几人。

    说来，梁帝后宫妃嫔不多。

    梁帝年迈，久不宠幸后宫，嫔妃间的争斗不多。

    开元三十年昭明太子案后，前朝的皇子只剩下八皇子，十二皇子和十六皇子。

    十六皇子生母早亡，宫中争斗者，也就只剩下了江贵妃和柳惠妃，不是为了自身荣宠，皆是为了儿子。

    没有皇子傍身的妃嫔多围在两人身边奉承，除了德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