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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昭归家

    霍清宁高坐在正殿的主位。

    地上跪了一地的奴婢。

    “谁是行宫总管?”

    霍清宁认识跪在地上的江福,也认识他旁边跪着的两人,那是宫中司礼监的嬷嬷,应该是来负责教导她封后大典礼仪的。

    “奴才江福,请郡主安,奴才是行宫总管。”

    江福脸圆圆的,总是带着笑,身材也胖胖的,像个弥勒佛。

    “江大监。”

    “奴才惶恐,郡主换奴才江福就好。”

    “那好,江福。”霍清宁从善如流。

    “奴才在。”

    “封后大典前,你和紫云一起管理行宫事务。”

    霍清宁转头看向两位嬷嬷,面带笑意,“两位是司礼监的姑姑的吧?张妈妈是我在凉州的礼仪老师,正好你们亲近亲近。”

    两位嬷嬷唯唯诺诺地答应,一点儿也不敢怠慢。

    他们刚见识霍清宁在行宫门口的强硬作风,哪敢在这节骨眼儿上惹霍清宁不快。

    他们不是石岩那个傻子。

    “越嬷嬷,一会儿马车上东西卸下来,你负责账目。”

    “红艾负责厨房。”

    霍清宁的吩咐,众人一一应了。

    见过了霍清宁的强硬手腕,谁也不想去触霉头。

    霍清宁调理行宫,石岩已经被丢到了帝都城北门外。

    来人马也没下,将石岩丢下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守卫城门的士兵推搡了两个人过来,拔下石岩口中的麻布,才知道他是行宫禁卫统领。

    梁帝正听着王少卿的汇报。

    苏培年从门外走进来,凑到梁帝耳边,低语了几句。

    梁帝瞬间勃然大怒,顺手抓起御桌上的砚台,狠狠地丢在地上。

    “又是哪个蠢货自作主张?一个个都是不省事的混账东西!”

    王少卿和魏昭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梁帝鹰视狼顾。

    “石岩的官职撸就撸了,让他回家反省。那个叶康,就让他暂代统领之职。”

    梁帝的心情跌宕到了谷底,也没有心情听王少卿汇报了,挥手让王少卿和魏昭两人退下。

    两人出了养心殿,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

    魏昭出了宫,直接去了槐树胡同的魏府。

    到魏府时,已是戌时三刻,魏府已经掌灯。

    守门的小厮看到魏昭来了,立刻笑着走过来见礼作揖,一边让人往里通报。

    “东府的十一老爷来了——”

    消息一路传到魏老夫人起居的兰微堂,魏老夫人这会儿刚用过了晚膳,正在喝茶。

    二儿媳魏杨氏坐在她下首的椅子上说着笑话儿凑趣。

    这些日子,魏杨氏格外扬眉吐气,走起路来都带风。

    自从霍清宁被册封为皇后的旨意传开,魏府访客络绎不绝,求娶联姻者如过江之鲫。

    一向在自己院子吃斋念佛深居简出的魏大夫人今儿也在兰微堂。

    她腕间带着一串檀木佛珠,低眉敛目,喝着茶不多言语。

    魏府的孝子贤孙乌泱泱地挤在兰微堂,屋子里坐不下,厢房廊下,到处都是人。

    魏昭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西府的人口实在是太多了,长房和二房的庶子庶女加起来差不多几十个,在帝都少有这样的人家。

    “十一叔。”

    “十一叔。”

    ……

    魏昭一往边里走一边应。

    正堂门口早有丫鬟打起了帘子,里面传出魏老夫人颤巍巍的声音。

    “是十一郎来了,快进来。”

    魏昭进了屋子,跪在地上给魏老夫人磕了头。

    “侄儿给大伯母请安。”

    “好,好,伯母好着呢。”魏老夫人爽朗地笑着,坐在炕上对他伸出手,“快起来,先喝杯茶润润嗓子。”

    魏昭起身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立刻有丫鬟奉上了茶。

    魏老夫人看他饮了茶,才开口询问。

    “十一郎是和凉州的车队一起回来的,我那外孙女宁儿可安好?”

    魏昭把茶杯放下,恭敬地回答。“阿宁很好,模样长得好,人像敏堂姐一般,性格通透聪慧。”

    提到过世的女儿,魏老夫人忍不住抹了抹着眼角。

    “可怜我的敏儿,年纪轻轻就撇下丈夫孩子去了。如果敏儿还在,知道阿宁被册封为皇后,该是多么高兴……”

    “宁儿的兄长,北凉王前些年入京曾带来见过,只有宁儿,自打出生,长到现在十六岁,我还没见过一面。”

    魏昭劝慰道:“大伯母节哀。阿宁是个性情坚韧的姑娘。”

    “可怜她小小年纪就要撑起偌大的凉州,谁家的小娘子在她这般年纪,在战场和匈奴搏杀。”

    魏老夫人用帕子擦着眼角,心疼不已。

    魏杨氏从旁边凑过来,用手中帕子跟魏老夫人拭泪,笑着劝慰,“也就是我们家的郡主有这样的福气造化。一个月后,封后大典,郡主就是六宫之主皇后娘娘了。郡主的福气在后头呢。”

    魏老夫人的屋子里不知熏了什么香,让魏昭脑子昏沉,想吐。

    “阿宁说三日后,她来看大伯母您。”

    “郡主小小年纪,惦记着孝顺您,一定是平日里北凉王教导的。”

    魏杨氏尽捡着魏老夫人爱听的话儿说。

    ……

    魏老夫人絮絮叨叨,既伤怀女儿过世,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有高兴外孙女封了皇后,有泼天的富贵。

    魏杨氏顺着魏老夫人的话,跟着一起怀念,欣喜。

    魏大夫人抬了抬眼皮,看了这对婆媳一眼,扯了扯嘴角,说了一两句附和的话,再不多言。

    魏昭去了前院,只见到了魏大郎,魏二郎不知道哪里喝花酒去了。

    魏大郎有心为兄弟遮掩一二,魏昭早就熟知两人的性情,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并没有多说什么。

    天官胡同。

    魏家的宅子并不大,只是两进,是魏昭妻子的嫁妆。

    魏昭拐进胡同,就看到门口亮着的灯笼,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笑容,心里暖了起来,就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家门虚掩着,魏昭牵着马伸手去推门。

    门房抬头看见他,立刻笑着跑过来开门,“老爷回家了,给老爷请安。”

    魏昭把马缰递给他,迈过门槛,“这半年,家里可好?”

    魏福笑着回道:“好。有夫人在,家里一切都好。太太备着晚饭在后院等老爷,姑娘和小郎君也在太太屋子里。”

    魏昭抬脚往后院走,魏福牵了马去马厩。

    府中的下人不多,这会儿大多已经歇下了。魏昭没有可以吵醒他们。

    他穿过前厅,进了后院,再走几步就是正院,他和妻子的居所。

    东厢房住着他的长女,西厢房住着他的长子。次子年幼,目前跟着他们夫妻居住。

    院子里种了几株花木,已经开了花,魏昭走近了,就闻到淡淡的花香。

    橘黄的灯光从半开的窗户透出来,洒在廊上。

    一个小丫头坐在廊下,困倦地一下一下点着脑袋,抬头忽然看到魏昭,一个激灵跳起来,对着屋子喊。

    “夫人,老爷回来了。”

    对屋子里喊完,从廊下跑下来,对魏昭行礼,“给老爷请安。”

    魏昭抬抬手,示意她起身,目光盯着屋门。

    “爹——”

    伴随着青稚的孩童嗓音,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撩起门口的帘子,从屋里后面探出头,看到他后,立刻咧着嘴,笑着跑出来,扑到他身上。

    男孩有着清俊娟秀的脸,周身却透着单纯懵懂。

    魏昭笑着弯腰把他抱起来,掂了掂,“长高了,也长秤了。”

    魏莛骄傲地道:“我有听娘和姐姐的话,好好吃饭。”

    魏昭摸摸他的头称赞,“莛哥儿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这时,门帘再次被挑开,一个面容娟秀的妇人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走了出来。

    “老爷回来了。”

    “爹。”

    魏昭放下儿子,走过去,温柔地牵住妻子的手,“浣娘辛苦了。”

    李氏忍不住微红了脸,轻轻甩了两下,没有甩脱,只能让他握着手。“我让厨房再把饭菜热热,芫儿等你太久,这会子睡着了。”

    “让他睡。”魏昭牵着妻子的手往屋里走,“这半年我不在家,辛苦浣娘了,要打理家中事务,还要照看三个孩子。”

    魏苓看着父母牵着手进屋,忍不住用帕子掩住嘴轻笑。

    魏莛噘着嘴小声嘟哝,“爹一见到娘,眼里就看不见我们了。”

    魏苓轻轻捏了捏他的耳朵,“小声点儿,被爹娘听见,当心挨罚。”

    趁着热饭的空档儿,李氏领着魏昭去里屋看了睡着的魏芫。

    两三岁的孩子生得虎头虎脑,四肢大张地躺在炕上,睡得正香。

    家里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在饭桌上,魏昭说起了这次的凉州之行。

    魏莛对这位凉州来的表姐心向往之,尤其是魏昭说起北凉军和匈奴的大战。

    魏苓对他口中的凉州风土人情更感兴趣,尤其是他口中,在凉州,女子亦可参军,可在衙门为官。

    霍清宁麾下原有一支由女子组成的赤甲军,和北凉王麾下的黑甲齐名。

    北凉王薨逝后,霍清宁将赤甲和黑甲混编,女子亦可担任军中将领。

    “宁表姐真厉害!”

    说到霍清宁离开凉州时的万民相送,姐弟两人更是心驰神往,连连惊叹。

    说到,凉州遍地学堂,所有孩童只要满七岁都可以进去读书,或者学习一技之长。

    即便是女子,也有学堂专门教习她们女红,鞣制,算术……

    连李氏也忍不住发出赞叹之声。

    “你们没有去到凉州,我也是去了才知道这些。”魏昭神色骄傲,“这些都是你们的敏姑姑在凉州推行的。”

    “凉州虽是边陲之地,也有千里沃土良田。他们用西域胡商带来的种子,种出了亩产十石的粮食……”

    “可惜你们敏姑姑去得太早。如果敏堂姐还在世,亩产十石的粮食恐怕已经种满了凉州所有田野。”

    ……

    吃过晚饭,时间已过子时,虽然姐弟两人还是意犹未尽,忍着心中渴望回了自己院子。

    儿女离开后,李氏伺候魏昭沐浴,按摩着他的胳膊,一边和他说起霍清宁。

    “原本不是太子妃吗?怎么忽然就成了皇后?当今那么大岁数了,你作为舅舅,怎么不知道劝阻?”

    她和魏昭的婚事,当初多亏魏敏从中转圜。她一直记着这位未谋面的堂姐的恩情。

    “阿宁有自己的考量。”

    魏昭闭上眼,享受妻子的服务,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你别太担心,阿宁那孩子聪慧着呢,吃不了亏。”

    李氏啐他一口,“什么吃不了亏?皇后的位份虽高,但也要看以后。”

    “进了皇宫,如果没有一个孩子傍身。阿宁这样年轻,以后的日子怎么熬?”

    李氏可是听说梁帝久不踏足后宫,宫中□□年没有皇子皇女降世。

    想到这里,李氏生气地在他胳膊上很掐了一把,疼得魏昭差点跳起来。

    “你们眼皮子浅的只想着皇后的尊荣,谁也不思想其中的难处?”

    魏昭盯着自己胳膊上被掐红的一片,呼了两口气,笑着骂她,“你这悍妇!”

    见李氏生气地提起拳头要打他,急忙双手护头讨饶。

    “阿宁是我的外甥女,你知道我不是个糊涂的。阿宁自有阿宁的考虑……你别急,听我慢慢说。”

    魏昭把霍清宁当初反问过他的话讲给李氏听。

    李氏慢慢消了气,继续按摩他的身体,心中忧虑并没消散,最终叹了口气。

    “阿宁这样的家世身份,也有这般的诸多身不由己。”

    魏昭按住她的手,“阿宁不以为苦,我们也不用长吁短叹,日后能帮衬的我们尽全力。”

    “阿宁三日后进城去西府看望大伯母,这两日你去西府帮衬帮衬。”说着,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西府……府中越来越不成样子了。”

    魏大郎还好,虽然庸碌,只在帝都挂了个闲职,领了俸禄只管买古玩字画,被骗了不知多少回就是不改。

    魏二郎夫妇二人,丈夫好色,妻子贪财。魏二郎划拉了一院子的侍妾通房,生了一窝子庶子庶女。侍妾通房都要挤得庶子庶女没有屋子住了,每个月还要从外面买人。魏杨氏仗着自己是魏老夫人的娘家侄女,掌了管家权,只管往自己屋子里捞钱,搞得府中乌烟瘴气。

    “明日,你去西府,不要带苓儿他们。去了也不用多管,只在大伯母院子里,他们愿意听你的,你就多说两句。不听,也就罢了。”

    想到西府,李氏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好好的一个三品御史府,老太爷在时还是帝都有名的书香门第。老太爷过世后,魏大郎和魏二郎就像是松开嚼子的野马,府中每况愈下,竟成了帝都的笑话。

    霍清宁封后的旨意传开后,西府就像是得志的小人,已经作起来。

    李氏听说半个月内,府中已定下□□门亲事,都是帝都最会见风使舵的人家,家风都不怎么样。

    这半个月,魏杨氏走路都带风,说话都透出十二分的骄矜。

    自家府上也有媒人登门,都被她以儿女年幼打发了。

    李氏听说,魏杨氏把自己的亲生女儿许了一家伯爵府邸,已经交换了庚帖,很快就要下定了。

    真是泼天的富贵迷人眼!

    宁王府。

    “苏哲你这个阉贼!朕要将你千刀万剐——”

    萧祯从睡梦中惊醒,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喘了一会儿,萧祯才有心打量周围。

    这不是他的寝殿,这是——

    宁王府!

    他惊讶地伸出双手放在眼前,面前的这双手丰润白皙,根本不是他病入膏肓形如枯槁的手。

    他猛地掀开被子下床,在屋中找到了一面镜子。

    镜中,是弱冠之龄的萧祯,年轻的,健康的。

    他,重生了——

    他回来了。

    萧祯跪在地上,掩面而泣。

    还好,他还是宁王,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他还来得及。

    这一次,他一定要护好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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