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年不急不慢地穿过院子。
几个小太监正在院中洒扫，看见他立刻停下来行礼，“见过大监。”
苏培年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干活。
两个健壮的太监从侧殿抬了个人出来，看到他，急忙行礼。
苏培年的目光从被枱的那人身上扫过，心中一惊。
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已经没有呼吸了。他面容青紫，满身血污，显然实在生前受尽了折磨。
“悄悄抬到后面处理了，别让人看见。”苏培年叮嘱，抬头往正殿看了一眼。
梁帝近年来，性情越发多疑暴虐，谨慎伺候的太监宫女动辄得咎。有时守不住手，死一两个也成了常事。
只是隐瞒得好，才没有传到朝堂上。
苏培年端好了脸上的笑容，才踏进正殿的门。
梁帝正坐在书案后面的椅子上喝茶，面容和蔼。
经过了刚才的发泄，他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
梁帝喝了一口茶，熟练地把被子往身边一递。
苏培年上前一步，双手稳稳地接住，把茶杯放在旁边的桌上，低头躬身，把手中的折子递上来，“绣衣司刚送来的。”
“嗯？”梁帝伸手接过来，打开。
折子里面加了一张密报的纸条，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密文。
梁帝把密报放在一边，看折子上的译文，眉头忍不住越皱越高，眼底氤氲起怒气。
等他看完，他把折子狠狠地摔在地上，怒气勃发，“长庆想干什么！这个时候了，一点儿也不知轻重！她想动顾家，也应该选个时候。霍清宁的车驾，她怎么敢！”
霍清宁这个时候是绝对动不得的。
万民相送！大梁历朝何时有过？即便是功高震主的北凉王和渝王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民心。
梁帝心惊的同时也庆幸。
霍清宁是个女子，还是马上就要成为他的皇后的女子。
只要霍清宁入宫，凉州的民心就是他的。
长庆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去招惹霍清宁！
长庆长公主被召入宫。
一道申斥的旨意从宫中传出，长庆长公主被禁足三月，无诏不得出。
霍清宁已经到了洛周。
在这里，霍清宁要东行，虞兰衣跟着顾霖继续南下会淮阳。
分别在即，两个女孩都有些依依不舍。
虞兰衣，是霍清宁两世来第一个朋友。
四婢和她一起长大，虽然亲密，但总有主仆的身份在，和虞兰衣的情谊不一样。
霍清宁昨天才知道，虞兰衣此次回淮阳是要备嫁。她和顾珩的婚期已经订下，就在三个月后。
霍清宁仔细翻找了前世的记忆，虞兰衣前世是在什么sh以后香消玉殒的？
前世她们没有交集，关于虞兰衣，她也只是在宴会上听人谈起顾珩时说的只言片语。
霍清宁实在记不起来，只记得虞兰衣是在和顾珩大婚前殁的。
她让红艾检查了虞兰衣的身体，身体康健，虽然有些小小的毛病，譬如脾胃不合等等，但这绝对不会影响到性命。
虞兰衣不知道她的担心，见她愁眉不展，笑嘻嘻地做鬼脸逗她。
“阿宁阿宁，看我看我。”
霍清宁把心中的忧虑按下去，笑着向她看去。
明媚娇艳的少女站在柳树下，阳光透过枝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美得就像是一副妙笔丹青。
霍清宁捋了捋她鬓边垂下的辫子，“可惜我不能亲眼见你大婚了。到时，我让紫云带着礼物去给你添妆。”
说到婚事，虞兰衣难见地羞红了脸，身子扭捏了两下。
“没关系。我也不能亲眼见你大婚，反正我们以后肯定有再见面的机会，阿宁不要忘了我就好。”
“不会。”霍清宁抬眼看到顾霖向这边走来，身后跟着等在洛周的虞家家仆。
“我给你五十个人，护送你会淮阳。等紫云去送妆，让紫云带他们回来。”
虞家等在洛周的家仆只有七八人，霍清宁担心长庆长公主疯病犯了，会咬着两边不放。
虞兰衣欲开口推辞。
顾霖笑着应了，“既然是阿宁好意，窕窕就接受了吧。左右不过在淮阳多待两三个月，虞氏供养五十人还是没问题的。”
顾霖答应了，虞兰衣就不再推辞。
顾霖看着霍清宁，目光清朗，“今日一别，再见不知何时。阿宁要珍重自身，其他都是俗物。”
“顾四叔亦然。”霍清宁恭恭敬敬地对他行了一个晚辈礼，“兰衣拜托顾四叔了。”
顾霖微笑着，想要伸手摸摸她的头，想了想还是放下了。“等到淮阳事了，我去帝都看你。”
霍清宁笑意盈盈，“我在帝都等顾四叔。”她转身看向虞兰衣，“兰衣保重。”
“阿宁保重。”
虞兰衣依依不舍地上了船。
在洛周乘船，顺洛水南下，不消半月，便可直达淮阳。
霍清宁站在渡口坡上，看着挂着虞氏标识旗帜的船远去，渐渐消失在天际。
紫云踮起脚，把披风披在她肩上，“外面风凉，郡主回吧，我们也该启程了。”
霍清宁应了一声，把视线收回来，转身往车队走去。
官道上，车队整装待发，只等她了。
之后的行程顺利地让霍清宁恍惚如梦。
洛周后，直到云梁，车队再也没受到任何人的窥探截杀，车队方圆三里没有任何长庆长公主相关的踪迹。
长庆长公主，转性收手了？
帝都城门遥遥可见。
霍清宁在封后大典前并不需要进城，她被安排住在帝都西郊的行宫。
西郊行宫在帝都西三十里。
礼部的官员早就候在官道上，霍清宁的车驾未至，礼部官员就走过来，在车外行礼拜见。
霍清宁跟随礼部官员去西郊行宫，王少卿、魏昭回帝都复命，就此分别。
霍清宁威名在外，礼部官员不知她的性子，颇有些战战兢兢。
霍清宁没有下车，只是打起了窗帘，吩咐转到西郊行宫。
前世，她来帝都，也是住在西郊行宫。
西郊行宫的太监宫女一大早就在等候霍清宁的车驾，看到车驾莅临，立时跪倒一片。
霍清宁此时尚未册封，只能被称为郡主。
霍清宁扶着紫云的手臂下车，抬起的脚还没有踏进宫门，就听到后面起了争执。
霍清宁索性不进宫，转身看向争执的方向。
“怎么回事？”
她的嗓音不高，却自带上位者的威严。
刚站起身的太监宫女不由得再次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礼部官员用袖子抹了抹额头。
按理说，礼部官员将霍清宁车驾引到行宫，和行宫的管事交接后，就没他们的事儿了。
谁料想，霍清宁马上就要踏进行宫了，会发生这样的事。
起争执的是行宫的禁卫统领和霍清宁带来的护卫队。
“见过霍郡主。”
行宫禁卫统领石岩单膝跪在地上，满脸的桀骜不驯。
“行宫的安全由禁卫负责，郡主的卫队不能进驻行宫。”
霍清宁冷眼看着他，“这是圣旨？还是你的意思？”
石岩梗着脖子直视霍清宁，“这是传下来的规矩，即使郡主也不应该违背。”
霍清宁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笑了。
石岩被霍清宁周身的威势压得心怯，外表却还是一副刚强模样。
霍清宁挥了一下宽敞的衣袖。
今天，她穿了宫装，梳了高髻，周身不见鲜艳颜色，减了少女的娇嫩，却多了厚重和威势。
一个梳着丫鬟双髻的婢女从车上取出一张矮脚靠背椅子，小跑着过来，把椅子放在霍清宁身后，恭敬地退下。
霍清宁在椅子上坐了，看向石岩的目光带着漫不经心的讥笑。
一个不知道被谁利用的蠢货！
“今天我就问你一句话。我的卫队能不能进行宫戍守？”
石岩的鬓角突然突然淌下汗来。
明明霍清宁没有很多动作，语气也听不出愤怒，他却控制不住身体，身体开始发抖，四肢失力。
石岩在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继续嘴硬，“恕末将不能从命。”
“哦，这就是你的回答？怂恿你的那人没有告诉你，我霍清宁是谁吗？既然你不想做行宫的禁卫统领，那就回家吧，不用做了。”
霍清宁语气淡淡，仿佛说的只是一件在普通不过的小事。
石岩微愕，争辩着想站起身，“郡主没有权利剥夺末将的官职。”
霍清宁轻笑了一声。
“这也是那人告诉你的，我没有权利？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帝都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总是轻声笑语，说话也不敢大声？”
“不过是把你当成一颗投石问路的棋子。你还以为你有多重的份量？或者那人许了你锦绣前程？那也要你自己有命去享……”
“一个不自知的蠢货！”
霍清宁没有心情和他纠缠。
“是你自己离去，还是我帮你？”
石岩听不明白霍清宁话中之意，上前一步想要和霍清宁争辩。
他左脚抬起，还未落地。
两杆枪从身侧冒出，一根狠狠地抡在了他的小腿上。一根打在他的后背，巨大的力道压着他跪倒在地上。
石岩大口地喘着气，脑子懵得一下子转不过来，耳边听到霍清宁的声音。
“绑了，丢到帝都城门口。他尽管进宫去皇上面前告我的御状。”
霍清宁的话音落，立刻有人上前，用麻绳捆了石岩的四肢，用的是北凉军中常用的绑缚法。
石岩想要大喊自己的部下，刚张嘴就被塞进了一团麻布。
他的亲卫被霍清宁雷厉风行的手段震慑，想要上前解救石岩，还没拔出刀剑，就被霍清宁的卫队用枪架着压在了地上。
“你们想清楚了，要不要死心塌地跟着石岩。”
听到这句话，亲卫立刻停止了挣扎。
这位霍郡主跟石岩和他们描述的一点儿也不像，在石岩的咄咄逼人下没有丝毫惊惧，反而抬手就将石岩镇压。
石岩许诺的锦绣前程在这一刻如泡沫消散，想起霍清宁的身份，他们心中胆颤起来。
“我等一切听从郡主吩咐。”
霍清宁站起身，环视一眼四周。
西郊行宫有禁卫千人，前世也是石岩做统领，那是并没有为难她。想是她这次身份变了，有人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从凉州带来的卫队，分了五十人护送虞兰衣，尚余二百五十人，对上行宫的一千禁卫，霍清宁丝毫不惧。
帝都禁卫，无论是戍守皇宫，还是行宫的，大多是帝都官宦家的纨绔子弟，日常操练完成的都少，对上沙场喋血的卫队士兵，不说以一当百，以一当十绰绰有余。
见石岩和他的亲卫被按在地上，剩余的禁卫神情惊惧，行动萎缩。
“谁是副统领？”
霍清宁问。
等了一会儿，一个穿着禁卫铠甲的年轻男子从人群后面哆哆嗦嗦地走出来，在霍清宁面前跪倒。
他声音略带颤抖，“叶康见过郡主殿下，末将是副统领。”
霍清宁看他，“有你接替石岩的禁卫统领一职，和我的卫队一起戍守行宫安防。杨荣，你去和他交接。”
“末将领命。”
霍清宁吩咐完，转身走进了行宫大门。
沿路的太监宫女把身体伏得低低的，没有人敢抬头。
杨荣，霍清宁的卫队统领，原是黑甲军千夫长。
他招呼叶康去布置行宫安防，叫了两声，叶康没有应。他回头才发现那小子腿软得站不起来，脑袋几乎要钻到地缝里去。
杨荣伸手把叶康拎起来，丢给禁卫，又派人将石岩绑上马背，按照霍清宁的吩咐，准备把他丢到帝都城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