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女玛利亚默默注视着那个女学生，眼睛像是一块石头，没有任何怜悯。

    青黛觉得不对，她想说什么，但是女学生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我该怎么爱自己，我该怎么对我厌恶的我施以援手，我明明只会折磨自己。我不是不会珍惜，只是我珍惜的永远不能是自己。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永远错过了，差一秒也就是差一辈子，那是木已成舟的无奈，是活人望着死人尸体的无奈，是遗属看着施暴者逍遥自在的无奈，于我而言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守住为我感到无奈悲伤愤怒的他们。”

    “要珍惜自己就等于直面施暴者带来的伤害，如果想守护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伤害，那不是更痛苦吗。我得看着自己腐烂，然而无论怎么做都没法阻止腐烂，只能痛苦地痛哭。但假如我认同这一切，至少能得到合群的快乐不是吗？即便我都感觉不到那快乐。所以我和施暴者一起伤害自己，我也是施暴者，然而我比他们下手更狠，我比他们骂得更脏——”

    “只要我在别人伤害我之前先把自己伤害得体无完肤，那就没人能伤害我了。”

    “只要我先把我自己的一颗心毁得稀巴烂，那就没人能毁了我的心。”

    “只要我先杀死自己，就没人能杀了我。”

    “只要我先把自己骂到崩溃，就再也没有旁人的话能影响到我。”

    “只要我先动手。只要我先毁了自己，就再也没有人能毁了我。”

    女学生痛苦道：“这样我就能成为那个在任何时候都懂事的孩子，这样我就能做到滴水不漏、万事周全，我就能被认同了，也不会受伤了。我在该任性的时候不能任性，但当我可以任性——有人纵容我任性并且不会打我不会骂我时，我已经不会自由自在的任性。现在的我已经比之前幸福太多，所以我想永远地留在此刻，可是，修女大人，这一切为什么都要错过呢？为什么不能永远痛苦或者永远幸福？把一个幸福的人的一切都剥夺走是一种残忍，可是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已经放弃一切、准备死掉的人幸福就不是残忍了吗？假如幸福能长存，这是救赎，可是真的不会被抛弃吗？就像之前一样一次一次一次一次一次一次一次一次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地被抛弃？”

    “幸福转瞬即逝，痛苦永世长存。”修女玛利亚微微一笑，“这位同学，吃药吧，吃了药就会好了。”

    女学生突然停住了落泪，她定定地看着修女玛利亚，她的嘴里吐出来话：“我的自我厌恶从何而来？这难道不是那些施暴者把自己的情绪强加给我的悲剧结果吗？他们是懦夫，是败类，是合该千刀万剐的混蛋，可我呢？我是白纸——是谁把纸撕碎的？伤害我的人在伤害我的时候只是在伤害我一个吗？那些在乎我的人假如能亲眼目睹这一切，他们难道不会落泪吗？”

    “世界是那么不公平。种下恶果太简单，但想要把树木扶正就太难了。”

    “那些烂的永远不觉得自己烂，那些好的永远不觉得自己好。”她大笑，笑得眼泪又止不住了。“世界你怎么了啊世界，世界啊！世界！”

    “有人把我逼成我想我不配拥有幸福的样子，于是我说我不配幸福，然后有人又告诉我我配拥有幸福。逼我离开又请我留下，这是世界。有人千方百计让我死，有人费尽心思让我活。太矛盾了，像是命运的巨大玩笑。有人剁碎了我的尸体，有人拼凑起我。所以复杂所以有趣所以痛苦所以幸福。”

    “不是不想要幸福，不是不期待救赎，是被告诫太多次，以至于自己都觉得自己太麻烦了。修女大人，为什么会这么矛盾呢？神明喜欢用钝刀子杀人吗？”

    “这位同学，我理解你的痛苦，也理解你的迷茫，”修女玛利亚还是微笑着，那就好像她的面具，她身上有着冰冷的光辉，“命运会给出答案的，请耐心等候。在那之前，就请吃药缓解自己的痛苦吧。”

    青黛神色凛然，终于憋不住了：“你在和什么稀泥？神神叨叨说着要吃药，其实根本没有提供什么帮助或者安慰，就是个徒有其表的神棍。”

    修女玛利亚的眼神变得冰冷，但她依旧保持着那温和的笑容：“同学，神的光辉会照耀每一个人，请耐心等待。神威不容置疑。”

    “神看着无辜的人走向痛苦的深渊，神纵容了施暴者，神让世界越来越烂，神的存在就像不存在，”女学生凄厉道，“祈祷有用吗？等待有用吗？我等到了痛苦，等到了幸福，你却告诉我幸福转瞬即逝，如果注定痛苦，又为什么要给予希望？给了希望又剥夺希望，给了温暖又抛弃了我，这不是更残忍吗？那些希望我好好的人看着我腐烂，那些我希望他们好好的人我看着他们继续在痛苦中挣扎，我们都好无力，可是施暴者还会让我们更无力，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啊？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残忍？”女学生又开始崩溃地大哭，“对不起我让他们失望了，对不起我阻止不了我的腐烂，我是想杀了我自己的啊。我已经对自己动过手了，可是他们想要我留下，于是我留下。我那么讨厌世界，那么讨厌给我带来痛苦与绝望的世界，可我有什么办法，我喜欢的人都在这里啊。”

    讨厌世界，讨厌自己，可是世界上有我喜欢的人，可是这么烂的我也有人喜欢。我想拥抱他们，不仅是安慰他们，也想把他们留在我身边。我依旧期望着幸福。可是，可是，我真的害怕会脏了他们啊。

    修女玛利亚拿出了什么，青黛认得那东西，那是在疯人院就见过的——

    多丽果。

    ×

    “燕燕！”姜小小眼睛一亮，欣喜若狂着哭喊，“燕燕！救我！”

    殷禹看见了燕然身后的路那帝克，他之前也见过这个女孩，然后这个女孩引来了……

    殷禹眼神一暗。

    没必要为此拼上性命。殷禹不想和疯子有关系的人扯上关系。

    燕然用枪对准了殷禹，神色异常冰冷。

    这个人果然不该留着啊。

    殷禹拿出一块看上去是石头的东西，在掌中捏碎了那东西。于是殷禹消失了。

    “你的脚怎么伤成了这样子？”路那帝克惊愕，然后马上帮姜小小治疗。

    姜小小痛得一直在落泪，燕然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抚着：“没事了，他已经走了。”

    姜小小痛哭起来。燕然的温度让她感到安心，所以可以随心所欲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