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血里爬出了人。人像是破壳的雏鸟，像是破卵的幼虫，从血污之中探头，面目狰狞地破出，他们一齐向燕然爬来。

    这些人形如枯槁，他们的皮肤是灰色的，身上不同的地方长着或密或疏的鳞片，鳞片折射着诡异的光芒，好像是彩色的。他们没有眼睛，眼窝里长了灰皮肤，像是一个皮肉的盆地。他们也没有指甲，指头却化成了尖状，在地上抓着，支撑他们前进。他们的后腿都被埋在血中——血变得越来越粘稠，已经是油状物了。

    燕然用了灭火器，这的确能“冻住”那些人，但是血像是有生命一样，会卷着覆盖那些被“冻住”的人，然后那些人就能像先前那样行动自如。灭火器对血没有用。

    燕然左手持弯刀右手持枪，随时召唤着灭火器砸人脑袋。她不能跑，这里没有退路。

    “啊，夏世音……”老师的声音不知道从何处飘来，“的确足够善良。”

    “其实，你的父亲，燕墨，他也很善良不是吗？”

    燕然一怔。她感觉她的心被豁开了，血水正在喷涌。

    父亲的身影再度模糊起来。明明是见过的，停尸房副本……父亲。

    父亲也是一个很善良的人。父亲……

    燕然的小腿被利爪划开了一道，油状血液往里渗透着，像是某种寄生虫狠狠往血肉里钻着。燕然停止了反抗。

    父亲……

    燕然想要想起她的父亲，但她脑子里的记忆都太碎太糊了。只有那场车祸。驾驶座上的她。驾驶座上的她啊！

    不。不对。

    她不能被过去困住。她现在还有贺秋涵她们，她不能被过去困住。她不能——对不起爸爸。对不起。

    燕然又开了枪。

    爸爸，你是个善良的人吗？可我不是。我在开枪，我杀过人。对不起。你是不是期盼着我成为一个优秀的好人？对不起，我不是——

    爸爸，你长什么样子来着？

    燕然胡乱地开枪。

    爸爸？爸爸？你在天上看着我吗？不。你不在了。你魂飞魄散了。爸爸？你爱我吗？你知道妈妈不爱我吗？你会回来爱我吗？

    ……

    面前的人形怪物的脑袋突然都掉了下来。燕然也被抱着离开了那些血液。

    “阿尔瓦？”燕然诧异道。

    阿尔瓦一笑：“燕然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燕然！”一旁的路那帝克也笑着道。路那帝克的眼睛亮亮的，还挺好看。

    【小测已完成。】

    啊，两小时到了。

    阿尔瓦抱着燕然出了教室，路那帝克用她的一条手链给燕然疗伤。有很粘稠的红色液体从伤口流出，但是痛感在减轻。

    “阿尔瓦曾经说过，”虽然按辈分，阿尔瓦是路那帝克的曾二祖父，但是实际上路那帝克的灵魂是阿尔瓦的父亲，所以，路那帝克被要求直唤阿尔瓦的本名，“要回报你。我从贝德莱特那里听说了……所以也想来帮帮你。”

    “多谢。”燕然一笑。

    “恕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在久，”阿尔瓦诚恳道，“因为献祭的缘故，帕尔德亚家族的灵魂都被留在了庄园里，我很快也要回去了。”

    “没事，你刚刚救了我，这就已经足够了。而且你送我的弯刀也很好用。谢谢。”燕然一笑。真心的。

    “不客气，”阿尔瓦谦逊道，“那么，我先告辞了。有缘再见，燕然小姐。”

    “有缘再见。”尽管他们大概是不会再见了。

    阿尔瓦消失了。

    “疯子说待会儿她会接我走，”路那帝克搀扶着燕然，尽管燕然已经被治好了，但她还是想要扶着燕然，“所以，现在我可以再待会儿。”

    “路那帝克。”

    “嗯？”

    “此次告别后，等我回到现实世界你再来找我，好不好？”

    “那……”路那帝克面露迟疑。

    “我不想你被卷到这种事情里来。”尽管路那帝克可以无限被疯子复活，但经历死亡也是痛苦的。况且，路那帝克和贝德莱特都在，假如她们一个不小心违背了五米守则，只怕她们都会有危险。

    “好。”路那帝克答应了燕然，她一笑，那双奇异果绿的眼睛熠熠生辉，“到时候我去找你。”

    燕然一笑，如果我那时还活着的话，来找我吧。她问：“你要陪我去找小小吗？”

    “好啊。”路那帝克摆弄了一下手链，“我带你直接过去吧。”

    “谢谢。”

    到了地方，燕然拧了一下教室门的门把手，居然可以打开。

    小测已经结束了吗？那小小怎么还没出来？燕然不再瞎猜，她直接把门打开——

    原来是因为你啊。燕然冰冷地注视着里面的人——

    殷禹。

    ×

    “啊，真是个害羞的孩子呢。”修女面带微笑，“没事的，一切已经结束了。”

    “谢谢你，修女大人。”说罢，那个学生昏沉沉睡过去了。

    青黛皱眉，静静看着这一切。

    “那么，你的问题是什么呢？”修女玛利亚转向一个女学生，微笑着问道。

    “修女大人……”女学生眼带泪花，“为什么我想要死在最幸福的那一刻呢？当我被牵住手，手掌传来来自旁人的温度，那一刻真是太幸福了。所以我衷心请求，请让我死在那一刻吧。以前觉得停在幸福的时刻就好了，现在觉得死在幸福的时刻就好了。为什么会这样呢，修女大人？”

    “我们都是有罪的，因为罪恶，所以神降下疾病来惩罚我们，但好在神是仁慈的，神让我们吃药来救赎自我。”修女玛利亚面带微笑，回答道，“幸福转瞬即逝，痛苦永世长存。”

    “修女大人，为什么当他们关心我的时候，我会感觉好受？我明知道自己烂得不该被拯救的。我知道他们在对我好，这很好，不用心惊胆战很好，活得幸福很好，但是，萌生活下去的想法太难了。我可以随时随地想死，没有理由地想死，任何一个时刻都可以想死，可是若是想要活下去，得需要太多太多助力。他们很好，他们都很好很好，但是他们想让我好好对自己，同时他们也在好好对我。”女学生止不住地颤抖着，她边哭边道，“可是……”

    “那些我觉得腐烂的应该被彻底抛弃的东西，得让他们一块一块捡？一块一块拼？可是我怎么忍心让他们去捡我肮脏的尸块啊？”她撕心裂肺般哭喊着。“他们的手脏了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