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奶奶稍微懂点脉象。

    听说闺女可能又有了，立刻就伸出手去，在女儿的手腕处摸了起来。一脸严肃的模样，惹得十月、王婶子她们都有些紧张。

    好一会儿，张奶奶笑眯眯的说，“应该是有了，最近可别干重活。”说着就冲着门外的喊黄富贵。

    黄富贵原本在自家院子里整理刚从黑白河割回来的芦苇，准备下午就开始学着编席子。

    他在县城看到有人卖竹席，但是竹席贵，他们现在买不起，他看到有人扛着一卷卷的草席在卖，他认真看过，想要用芦苇试试。能编出来就先把家里的两个炕铺上芦苇席子，总好过直接铺一层苫布。

    这会儿听见丈母娘在叫自己，他放下手里的活计，赶忙走了过去。

    “娘，什么事儿？”

    “快去问问里正，哪里有郎中，明天带你媳妇去看看，她八成是有了。”

    张奶奶笑着说。

    黄福贵一听丈母娘这样说，人都呆住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好，我这就去问问。”

    还是黄婶子给拦住了。

    “他爹，快回来。”回头又和自己的娘说。

    “娘，再等等看，这时候还是太早了，看郎中还要花钱，我这段日子自己注意着，再过半个月，我们去县里看看。”

    黄奶奶被女儿这样一说，也跟着点头。

    也是，村里的女人怀了孩子，没有去看郎中的，有了就生，哪就需要去找郎中了。

    而且她也知道自己女儿身体什么情况，本来就不是个容易怀孕的体质。

    早些年在婆家辛苦操劳，好些年没怀上孩子，第一胎就流产了，第二胎生了黑子，之后好多年没怀，几个月前生了个闺女，还被那天杀的黄老婆子给溺死了。

    一想到这张奶奶心里就来气。同时也明白，这时候怀孕的可能性不大，自己这半吊子的水平可别给弄错了，到时候去看了郎中，结果没怀上，钱花了不说，还让闺女心里头难受。

    这样一想，心里也冷静了不少。

    “也是，还是再等等。说起来，这会儿怀孕也不是最好的时候。”

    张奶奶心里有些后悔，怎么嘴就那么快呢。自己又不是郎中，万一看的不准呢。

    尽管张奶奶说自己也不太确定，再等等到县里去看，但是大家还是忍不住高兴。

    黄富贵心里已经相信媳妇是怀孕了，乐呵呵的回院子去干活了，看他走路都更有劲儿了。

    除了张奶奶和黄富贵之外，最高兴的应该就是十月了。

    她知道黄婶子之前的闺女被婆婆给溺死了。她记得自己当初还安慰黄婶子，让她好好养身体，孩子以后会再回来找她做娘亲的。

    也许真的是这个孩子又找来了呢。

    来了北地开始了新生活，就有了一个小生命，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王婶子也是真心实意的跟着高兴，桂花嫂子这么大年纪，才一个孩子，她知道桂花嫂子有多喜欢孩子。

    十月怀里抱着的三三都跟着傻乐，乐的口水都流下来了。

    十月赶忙给擦擦，转头对黄婶子说。

    “婶子你从今天开始，就好好养养身体，给三三的奶水就停了。他现在可太胖了，我都要抱不动了。”

    她没生过孩子，但是一想也知道，怀孕了就不再适合母乳了。本来孕妇的营养就要供应给肚子里的孩子，再喂奶，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

    三三如今四个多月了，现代人母乳喂养也都是半年的样子。

    黄婶子本想说没事儿，但是想到肚子里可能真的有了一个，这样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想到胖胖可爱的三三以后没有奶吃，她竟然默默的掉下泪来。“再吃到月底吧，不差这十天半个月的。”

    大家被黄婶子这眼泪说来就来的样子，给吓了一跳。

    王婶子上前劝说，“三三长的多壮实，也可以吃的米糊糊了，没事的，别舍不得。给孩子戒奶也不是一天两天，慢慢来。”

    十月也跟着说，“是呀，要是实在不行，我们……我们到小豆子他们的村子去买羊奶给三三喝。”

    十月灵机一动想到这个，立刻觉得这个想法非常可行。就是不知道这个时节有没有羊奶，应该是有的吧。

    黄婶子最后还是被大家说服，现在就开始准备三三戒奶，夜奶不给了，晚上三三和十月睡，黄婶子就在自己家休息。

    王婶子带着两个女儿和十月一块回十月家里。她是来仔细看看十月家里的布偶。小儿子多谷说了好几次，他也想要一个阿平那样的小老虎。但是来这里就一直忙碌着盖房子，拾掇田地，根本没时间。

    他们的日子看起来别人家好些，但是两个女儿都不小了，得准备嫁妆，日子一点不比别人家轻松。俩闺女的女工也要正式学起来了，她想着用布偶给她们姐俩练手。

    十月也没有藏私，把当时做布偶的事情说了。

    “说起来，这些布偶我就是草草的画了个样子，都是黄婶子做出来的。我这还有一个拿去给多谷吧。”十月从简易的柜子里翻出来一个小老虎。里面的谷壳都扔了，再装一些香蒲絮，比装稻谷壳拿着舒服，也更轻快。

    “这些都是黄婶子做的，我针线实在是不行，还在犯愁被子和东西要怎么办呢。”十月挠挠头，真的愁，这些棉花，花那么多钱，她怕自己做不好。

    王婶子看着十月手上的布偶，里外翻看了下，大概明白了，做工好不说，主要是这小老虎的造型，实在是可爱得很。

    “桂花嫂子的针线活儿比我们好多了，这个样子也不同。这个样子我先拿着，让这俩丫头照着这个学做针线活儿，回头还你。”

    “王婶子不用和我客气，都是碎布拼的，不值什么，留给多谷吧。”

    王婶子也是痛快人，见十月不是客气，也就收下了。让两个丫头谢过十月。

    十月看着这俩只比自己笑了四五岁的小姑娘，竟有一种看小孩子的感觉。还鼓励她们，“你们好好学，以后给自己做漂亮衣服。”

    俩女孩跟着笑，多苗和多麦都是很文静的姑娘，不像家里的小弟多谷那么活泼。

    王婶子看着放在炕头摞在一起的三卷棉花，问道。

    “十月丫头，你什么时候做被子叫我一声，我来和你一起做。”

    十月立刻点头。“我想明后天就开始做呢。”

    “这会儿被子倒也不急，做被子不费什么功夫，有棉花有布料就能做。冬鞋和冬衣才得提前准备起来。”

    一说到棉衣和棉鞋，十月更犯愁，她自己脑子里有各种床单被罩的模样，也见过很多古风衣服，奈何脑子里想的眼花缭乱，自己一样都做不出来呀。

    见十月一张脸都皱成一团，王婶子忍不住笑。“别着急，等和你黄婶子弄完了帮你做。”

    十月笑着道谢，“那我可就指望两位婶子了。”

    这时候可不用客气。不然冬天都穿不上冬衣了。

    “放心，定不能让你冻着了。”王婶子看着十月，就像看自己的女儿，心里对丫头也是极叹服欣赏的。

    王婶子呆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十月继续处理没处理完的鱼，打算今天晚上红烧了吃。

    唐开泰第一天上班，是很有意义的日子，而且阿平昨天还受了伤，今天吃顿好的，再加上黄婶子可能有了身孕，都是好事，要吃好的。

    这样想着，自己忙的起劲。

    可是不知怎么得，觉得屋子里太安静了冷清了。

    屋子里只有她和三三，三三在炕上自己躺着玩，一会儿就翻身一下。

    屋子里的声音就只有三三时不时的发出的声音，和她刮鱼鳞时的声响。

    她忽然意识到，这还是这段时日以来，少有的，屋子里只有她和三三两个人的时候。

    今天唐开泰不在家，阿平昨天伤了脚，没有出去找别的小孩子玩，陪着二哥说话去了。金金也回家里去收拾屋子了。

    细听，外面也安静极了。

    只有偶尔外面传来别人家说话的声音，小鸟叽叽喳喳的声音。她透过窗子向外看去，糊了纸的窗户，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光感。

    十月沉默着收拾完手上的鱼，洗了手，把三三抱起来，和他说着话。

    三三一双大眼睛看着她，懵懵懂懂，让人的心不觉得柔软了起来。

    准备昨中午的饭的时候，她到隔壁喊金金。

    金金说今天想尝试自己做一次饭，做好了给十月送过来。

    十月说好，于是她中午就随便把剩饭加了水做了粥，热了两个粗粮馍馍，就着酸辣萝卜吃了一顿。

    金金做好饭之后，还真让来叫十月过去吃饭，十月去尝了下，味道还可以，粥没糊，馍也不像自己第一次做的时候那么硬。

    “金金超厉害啊。”十月真心实意的夸奖，七岁的小孩子能独立做一顿饭了，真的很厉害了。

    金金甜甜的笑着，阿平也跟着夸，说“唐子衿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小姑娘。”惹得十月哈哈大笑。

    只是这大笑背后，还是自己无法忽视的失落，金金都可以自己做饭了，以后这些小孩子都不需要她了。

    还好，三三现在很需要她。

    午睡的时候，三三哭闹不止，最后还是黄婶子过来喂了奶，三三才挂着眼泪在黄婶子怀里睡去了。

    十月不知怎么的，黄婶子走之后，一个人守着三三，竟感觉特别的孤独，莫名想哭。

    唐开泰第一天上工，早早就到了。

    魏志才把他正式介绍给了孙掌柜，说这段时间唐开泰来顶替原来的周账房。让孙掌柜把之前的账目都给唐开泰，然后亲自给唐开泰讲了讲今天都有哪些事情要做。

    除了日常记账，算账，管理现金，还要定期盘库。

    因为周账房家里事出突然，九月初本该盘库，但是一直拖着没做。魏志才说十月初一并盘了。

    唐开泰的另一个主要工作就是把这个店里今年到现在的账本整理了，做成唐开泰昨天做的样子。

    不用一天整理完，月底盘库之前弄完就行。

    月底汇总账的时候，顺便教其他两家店的账房这个记账的法子。

    整体来看事情不算多。

    唐开泰先熟悉了一下店里各种米粮的价格，有人来买东西他按照米粮价格核算金额，收钱记账。

    孙掌柜是会做生意的，有人买的东西多，他还会给抹点零头，这些都是合理范围的。唐开泰照实收钱记录就行。

    剩下的时间，就一点点整理过去的旧账本。

    中午孙掌柜叫他出去吃饭，他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忘记带零钱了。孙掌柜人特别热情，一定要请他吃饭，他才免去尴尬。想着有机会一定要请回去。

    米铺在关城门前半个时辰关门，唐开泰收拾好算盘和账本，把今天收的银子铜板都放在柜台后面一个隐蔽的柜子里，上了锁，又关上了外面的门。才和孙掌柜告辞，从米铺离开。

    他今天是走着来县城的。

    县城离李家坳不近，走路得走两个多时辰，将近三小时。

    等他快到李家坳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只剩下村子里的点点灯光。

    后来的几户人家还在忙着盖房子，远远地能看见忙碌的人影。

    即使是天已经黑了，村口依然有不少人蹲坐在那里闲聊。

    唐开泰每天挑水也能看到村口不少人闲聊，他对这些闲聊从不感兴趣，但是今天远远的听到这些声音，心里觉得很亲切。他在几乎无人的官道上走回来，忽然听见这些声音，一下子就从孤寂走到了热闹，心里很安定。

    可是当他听到人群中的话语，刚才的亲切荡然无存。

    “不自重呗，都在唐大郎家住过了，周大杨能看得上她？”一个女人的声音，唐开泰仿佛能看到女人撇起的嘴角。

    “听说周大杨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可俊了。”一个年轻男子轻佻的声音。唐开泰皱了眉头，这声音听着就让人不喜。

    “是的……这不，周大杨前脚带回来一个姑娘，她后脚就和唐大郎去黑白河了，回来的时候穿着唐大郎的衣服……”依旧是女人的声音。

    “啊？？这丫头看着本分，背地里这么浪荡……真想尝尝是什么……”

    年轻男人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身后一道强劲的力道砸在自己背上，他控制不住身体前倾，趴在了地上。而后就感觉自己被人一脚踩在后背上。

    可是这人似乎没站稳，他双手一撑地，身体一挺，那只脚似乎没站稳一样松开了。

    唐开泰晚上没吃饭，又走了将近三个小时的路，浑身没劲儿，被人这后背一挺，他差点没站稳。可是却不想放过这个人，见这人要站起来，他整个身体扑了过去，把人按在地上，一拳打在对方脸上，接着去打第二下，却被那人直接抓住了，然后整个人就被掀翻在地。

    他没能站起来，双眼通红盯着已经站起来的年轻男子，二十一、二岁的年纪，眼神躲闪，不敢看唐开泰。

    背后说荤话被听见了，他也尴尬。

    周围的人见到地上的是唐开泰，也都有些不知所措，八卦到正主面前了，谁不尴尬。

    有人要上前扶唐开泰，却被唐开泰的眼神吓到不敢上前。

    唐开泰自己站了起来，二话不说，拳头又冲着年轻人去了。

    “哎，你没完了是吧？”对面的年轻人躲了过去。

    刚才被打一拳，鼻子都流血了。本来觉得自己理亏，所以也没怎么还手，现在见唐开泰没完没了的，也生气了，直接一拳也砸了过去。

    “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在这发火给谁看？”那年轻人嘴里说和，一拳砸在唐开泰下巴上。

    唐开泰没有打架的经历，顾不上疼，凭借本能直接冲上去。根本听不见别人劝阻的声音，直接和那年轻人滚作一团。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被人拉开。

    唐开泰鼻子也流了血，下巴有些麻，眼睛有些肿，但是还能看清身边的黄富贵和张大壮。

    两人眼里都是担心和惊讶，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唐开泰竟然会和人动手。

    他们看着周围的人，正要问怎么回事，就听唐开泰说。

    “各位相亲，背后诋毁污蔑一个姑娘的清白时，可想过，你们也有母亲，有妻子，有姐妹，有女儿？大昭律令，恶意诋毁侮辱他人，重者，鞭刑五十。奉劝各位口下留德。”

    唐开泰这句话说完，大家心里一惊，对这话不知道该不该信。他们这些大字都不认识的老百姓，哪里懂得什么律法，只知道县太爷说什么是什么。难道背后说人几句坏话还要被抽鞭子？

    他们还没从背后说嘴要被县太爷抽鞭子的震惊中回神，就听唐开泰又说。

    “还有，李十月，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以后再让我听到一句污他清白的话，就不是今天这样简单了。”

    唐开泰说完看了眼对面同样被人拉着的年轻男子一眼，转身走了。

    黄富贵和张大壮看了彼此一眼，张大壮跟着唐开泰回去了，黄富贵走向人群里一个和他说过几次话的一个男人，打听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