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许姨,你儿子……”

    许姨滔滔不绝的话被打断,她问:“怎么了?”

    一瞬间,她不知道该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她。

    是以一个因为她儿子死亡才得以活下来的人。

    还是以一个,杀了她儿子的人。

    失神片刻,祁期低声道:“没怎么。”

    “那——”

    许姨刚说一个字,祁期又冷不丁开口:“我弟弟是延江大学的,我去找他的时候,学校里面已经没什么人了,他们都走了。”

    “去哪了?是去避难所了吗?”许姨神色都焦急了起来。

    “对,应该就是避难所。”祁期眼神很暗,声音嘶哑了些,“你在这里干等着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去那里找他。”

    “但是、但是万一他回来了——”

    “留个记号就行了。”祁期垂下眼,似乎是被蜡烛的光亮刺到了眼睛,“如果他要回来找你们,应该早就到了。他到现在还没回来,说不定是认为你们已经去逃去避难所了。”

    “这样啊。”许姨没察觉到她脸色有什么不对,“那我们感觉出发去避难所啊,明天就去怎么样?”

    祁期垂着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好,休息一晚上,明天就去吧。”

    ·

    第二天早上,祁期是被玻璃门的拍打声吵醒的。

    两天没合过眼,她这一觉睡得很沉。

    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玻璃门正被一个衣衫褴褛,断手折脚的人拍打着玻璃门。为了让店里更加安全,他们昨晚把两排柜子推到了门后面。

    但此时,柜子似乎承受不住这么猛烈的拍打,开始微微向后移,有倒下的迹象。

    空气寂静一瞬,祁期思绪缓缓回神。

    几秒后。

    她猛地爬起来,将身体抵在了柜子后面,以防丧尸把柜子打翻,进到店里。

    身体的伤痛经过一夜的休息似乎并没有好多少,反而肌肉的酸痛感更强烈。

    “别睡了,起来!”她咬着牙,对着正在熟睡的三人喊道。

    被她这么一喊,屋子里打地铺睡觉的三人都醒了。

    许姨的女儿苏窑看到眼前的景象后开始哇哇大哭。许姨捂着她的眼睛,让她躲到柜子后面去,自己则拿着菜刀走了过来。

    “我们该怎么做,它会不会进来?”许姨脸上满是恐惧,眼神却一直往门外的丧尸瞥去。

    祁期身子被柜子撞得向前倾,当即从许姨手中拿过菜刀:“把她的脑子砍掉,她就不会动了。”

    许姨明显愣了一下,有些犹豫地说:“这样不是杀人——”

    似乎被戳中了什么神经,祁期毫无预兆地转头看她,目光带着点狠戾:“如果我们不杀了它,死的就是我们。”

    许姨被她的语气吓到了一瞬,只能无措地点头。

    祁期举起菜刀:“你们一人一边,我数三个数,你们就把柜子推开。”

    许姨两只手抓着柜子的一边,祁朝骨折的手臂被缠绕着,只能用一只手推着柜子。

    所幸他长得高又是体育生,一只手也足以推动柜子。

    “三、二、一。”说完后,祁期微微失神。

    恍然间又想起医院的电梯里,她和其余三个人也是这么数着数,一起把电梯门拉开的。

    可惜乱世从不放过人,活人若不披荆斩棘,便会沦为,活死人。

    “姐!你前面!”祁朝大声吼道。

    祁期这才回过神,涣散的眼神聚焦与自己的正前方,一个丧尸摇摇晃晃地朝着她走来。

    时代变迁的太突然,但人类的适应能力从没有服输过。

    再次面对丧尸,祁期的心里已经没有太大的起伏,手起刀落,一刀劈开了丧尸的头骨。

    血肉横飞,只是这一次,祁期微微偏了一下头,躲过了大部分飞溅的血迹。

    虽然她并不畏惧丧尸,但被血和脑浆糊一脸,还是很恶心人的。

    头部被砍中,丧尸倒地而去。

    “这个就给你防身吧。”祁期一只脚踩着丧尸的背部,一只手用力把菜刀拔了出来,一些脑浆和血液还附在刀面上。

    “好、好。”许姨颤抖着双手接过刀,刚刚那一幕的冲击力太大,她还没回过神来。

    祁期看向她哆哆嗦嗦的手腕,问:“你没事吧?”

    摆了摆手,许姨说:“没事。”

    话音刚落,她立马推开祁期,扶着墙壁就吐了个天昏地暗。

    祁期没再理她,当初她也是一直在干呕。

    适应了就好。

    瞥了一眼外面,天色已经有些鱼肚白,只剩下残月还挂在天上。

    夏天天亮的就是早,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祁期收回目光,看向旁边的许姨,她已经停住了呕吐,只是脸色有点发白。

    “好受点了么?”祁期轻拍许姨的肩膀,而许姨则面色狰狞地对她点了点头。

    “好受点了,我们就收拾东西,出发。”

    二十分钟后,一切准备完毕,太阳开始升起,万道金光给挨家挨户的房顶都披上了一层霞光。

    穿上许姨的外套,祁期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一般,仿佛又是那个没有经历过末世,职责是救死扶伤的医者。

    她带着装着药品的箱子,从店门口走了出来,一出门就闻到了一股油漆味。

    “这样应该就行了。”许姨放下手中的黑色喷漆。

    祁期转头看去,发现玻璃门被黑色喷漆写上了几个大字:苏凛,我们在避难所。

    站在她旁边的祁朝两手提着满满当当几袋药,也注意到了“苏凛”这两个字,他有些震惊地看向祁期,可她却面无表情。

    回过头,祁期这次没有感慨,也没有纠结。

    一个晚上足以让她想明白,这是个人吃人的世道。

    倒也不是在自我安慰或自我欺骗。

    人吃人的世道,谁不是一身腥。没有人有资格置身事外,没有人能不染尘埃。

    如果那天死的不是苏凛,便是她和祁朝。

    活命而已,没必要在心里给自己定罪。

    她轻飘飘地收回眼神。

    “准备好了——那就出发吧。”

    几人走到停在路边的灰色面包车上,打开门,各自坐了进去。许姨和苏窑坐在后座,祁朝坐在副驾驶,而祁期则负责开车。

    扭动钥匙,“轰隆隆”的汽车发动声传来。

    祁期踩下油门,跟着手机上的导航,开了出去。

    一路上看着周边的景象,说不震撼,是假的。

    所过之处,皆是荒芜。

    丧尸已经越来越多,曾经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丧尸的街道如今已经尸群密布。整个城市除了烟火和血腥味,就是人体腐烂散发出的尸臭。

    “妈妈,我们会找到哥哥吗?”苏窑问。

    “会的,哥哥就在避难所等着我们。”许姨笑道。

    前座的两人都没有说话。

    面包车开上一条农村的土路,远处群山环绕,周围是一亩又一亩的地。

    小麦肆意生长,金色的颜色折射在大路上,温柔地洒满了他们的去路。放眼望去,些许尸群在田地里游荡,倒也不违和,反而有种异样的美感。

    祁朝吹着风,看着眼前变幻的景象,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往手机上点了点,放了一首事后烟的Apocalypse。

    歌手低沉的嗓音传来,他微微笑了。

    “笑什么?”祁期问。

    “以前我们宿舍开玩笑说,哪个人觉得自己惨到一定地步了,就开车开上一条永无止境的路,循环播放这首歌,开上一天。我以前还在猜,我们宿舍的哪个人会惨到这种地步。”

    微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低不可闻地叹口气,“啊,原来是我自己。”

    哂笑一声,祁期开着车,思绪也逐渐放空:“活着,不就已经是一件很惨的事了吗。”

    在一个人本该死去的时候,她却没死。

    也不知道是命运的恩赐,还是惩罚。

    她活着看到的了地狱的一切。

    车子还在向前开,土路窄得甚至无法回头。

    烈焰当空,人间吹来黄雀风。

    阳光好得无可挑剔,他们踏上了一条无归之路。

    ……

    经过的一片田地里,在如同树林般枝节横生的尸潮中,苏凛眼睛乳白,一只眼睛插着警棍,拖着血肉模糊的身体,

    如鲸向海、似鸟头林,

    消失在自己浩如烟海的同类中。

    ·

    面包车从土路开了出来,行驶上了通往巷城的山路。

    山路上没有车,没有丧尸,更没有人。他们畅通无阻的开了十几公里,直到周围变成了熟悉的高楼大厦。

    这里便是他们的目的地。

    ——巷城。

    巷城经济繁荣,是有钱人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地方,却也是穷人的噩梦。

    此刻,本该灯火通明的城市却像是回到了解放前,空有繁荣的外科,内里却空无一物。

    “这里……是巷城?”许姨目光带着点慌张和惊讶。

    此刻,巷城已经是一片废墟,一栋栋高楼耸立着,四周都是火光,荒无人烟,和延江别无二致。

    车子忽然间骤停。

    许姨因为惯性而往前撞去。

    她精神又开始紧绷起来:“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往前探过头,本想说的话却忽然卡在了喉咙里。

    眼前,无数的车子堆积了起来,大的小的、红的蓝的、卡车摩托车,着火的撞废的,全都撞在了一起,仿佛一座无法跨越的大山,把路堵死。

    似乎是听到了车声,一个丧尸从车堆里探出头来,在看到几个活人后,加快脚步往他们这里走来。

    “怎么会有丧尸呢?”许姨有些失望道,但她并没有被区区一个丧尸吓到。

    “没事,就一个丧尸。”祁期疲惫地道,“我们可以绕过去。”

    她正准备往前开,目光瞥到眼前的车堆,忽地定住。

    眼前,无数的丧尸嗅到了活人的气息,纷纷从车堆里冒出头来,开始往他们这里走来。他们面前的丧尸从一个面成了人山人海。

    它们数量庞大,黑压压一片,貌似能把面包车踏平。

    “卧槽,卧槽!”祁朝背后被冷汗打湿,“倒车!倒车!”

    祁期立马换了个档,随后油门踩到底,车子开始往后面倒去。

    可才退后十几米,后面街道的拐角处忽然冒出了无数个丧尸。

    前面的丧尸也以一个慢跑的速度像他们走来,只在他们几步之远。两面夹击,他们进退不能。

    祁期猛地打开车门,指着一旁的一栋高楼大厦大声道:“下车!到楼里面去!”

    其他三人也没有丝毫犹豫,利落地打开车门,在丧尸的前后围堵下往旁边的楼里跑去。

    几人夺命狂奔,眼看就要抵达大楼门口,却被零零散散几个丧尸从前面包围过来。

    起初他们还可以将几个丧尸推开,直到丧尸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丧尸逐渐从四面八方围绕成了一个圈,将几人层层围住,四面楚歌,距离大楼咫尺之遥,却判若天渊。

    看着从四面八方走来的丧尸,苏窑怕得缩到了许姨的怀里,哇哇大哭。

    丧尸越来越靠近,祁期已经举起砍刀,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就在她砍刀往下挥舞的那一刻,枪声响起。

    “嘭嘭嘭!”

    离她最近的丧尸被一枪爆头。

    祁期被枪声炸的耳鸣了一瞬,她捂着耳朵抬头,透过稀疏的云雾望去,只隐隐约约看到高楼的顶层,两个男人正架着一把枪,对着楼下一顿猛射。

    震耳欲聋的枪声不断响起。

    几秒后,几人的周围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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