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马镇离江南有多远？

    比从易马镇出关，过白龙滩，过沙漠，过绿洲，走到那灭了魔教的花喇刻子国还远。

    江傲天是去过江南的，但那是走官道，转水路，中间还在华山呆了月余。而且一路上有人照顾顶多是舟车劳顿，绝没受过风餐露宿之苦。

    小玉没去过江南，她当年游历是想去乌诏国找她妈，结果去了发现贾观音在跟着女鬼主（国王/族长）阿姹征伐金齿百夷扩大势力。没人有功夫搭理她，她留那的话是要跟着一起打仗的。她看实在无聊就跑了，走之前说自己要去极北之地看雪，贾观音都懒得问她“这玩意在家你还没看够吗”。

    看雪只是托辞，目的是拐阿姹家的小王子跟她走。那小王子生得俊俏，像只漂亮的小黑狗。还会驯蛇养马，以前魔教也有训马高手，但只有那小王子能让马心甘情愿给小玉骑。

    小玉拿极北之地的新鲜景色当钩子，吊小王子上钩，给她多驯几匹好马。乌诏国的马普遍偏小，不是小玉喜欢的那种高头大马，她得把人拐到北方去。

    结果刚出了乌诏国，小王子就掏出他娘给他娶媳妇用的情蛊要小玉给他个交代。

    “我娘是鬼主，你娘是国师，咱们两个在一起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小王子亮晶晶一双大眼睛含情脉脉盯着小玉，手里捧着不断蠕动黏糊糊一团情蛊吓得小玉运气轻功穿行林间，跑得比猴还快。背后小王子嗷嗷哭，情蛊嗷嗷追，她头都不敢回，生怕慢一步就被扣下结婚了。

    从乌诏国跑了之后，她一路北上，想去北方山林见识一下贾观音提过的，被白色海东青从东方背来的女萨满。

    没走到山林里，她就在冀州被通缉了。

    对江南，小玉的认知非常有限，百分百来自子珪和游鹤。

    子珪对家乡吴州没什么好感，她就没出过季府，说起来就是“很潮，米糠发霉，住久了骨头疼。”

    游鹤则是另一个极端，游鹤是北方人，从未去过江南。对江南的了解都来自于文人墨客的诗词，还有传奇话本中，不是《素贞娘子传》就是“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说起江南，那简直是精神故乡，仙境一般的美景。

    这就造成了小玉对江南的印象十分猎奇——仙山琼阁，但泡在水坑里，仙女都捧着霉胡饼。不想吃的话，可以把胡饼放到荷叶上。

    “你不是去过江南吗，好玩吗？”

    小玉回头问了句，这江傲天可不敢说。

    他在江南没少逛秦楼楚馆，还结交了不少文人雅士。结交文人雅士为主，姑娘他几乎没怎么看，但小玉肯定不信就是了。

    “还行，菜都是甜口的，你可能吃不惯。鱼还不错，但你不会吐刺，也吃不惯。”

    “啧。”

    江傲天说完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满脸写着“要不你打死我吧”。

    他确实又想死了，就没见过小玉这么赶路的！别说他了，驴都他妈跟不上她！

    正常人，但凡有一点脑子，没得癔病的人，都会走官道。虽然绕了点路，那好歹也是路啊！

    出易马镇这半个多月来，小玉走得是哪？那他妈是荒山野林，直直劈一条路出来。

    地上凹凸不平藤蔓树根无处落脚，稍有不慎就是一跤。小玉有轻功不当回事，驴有四只蹄子凑合能走。他江傲天就一条腿啊！只是走路都快累死他了！他脚都快磨烂了！

    还有蚊虫，小玉身上有蛊，百虫避之不及，毛驴皮厚不怕。江傲天有什么！有一身细皮嫩肉美味得很啊！

    这路小玉不仅不觉得累，甚至跟踏青出游一样快活。一会儿伸手摘朵野花自己别上，一会儿抓只马陆扔江傲天身上。

    唯一有几分慈悲的是，她没让江傲天开路，自己拿着把砍刀走在前面。

    一边走着，她还一边发出口哨和怪叫，声音高亢，似兽非兽似鸟非鸟，十分怪异渗人。

    “你这是干什么？”

    “打招呼啊，你初来乍到，不得和山川河流、飞禽走兽打个招呼吗？这么大人怎么一点礼数不懂？”

    江傲天后悔发问了，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小玉，多余问她。

    还记得小时候他爹江戎曾经提过小玉娘贾观音的疯病，贾观音年轻时，就是和小玉差不多大的时候，喜欢睡在野坟里，总是自言自语，经常突然吼叫发出非人的咆哮。

    再加上他前一阵见过小玉“撮日”时的神异，这时对小玉能和人以外的东西沟通也有些将信将疑了。

    “真的吗？打招呼有来有往，这山怎么回你的？”

    “你没觉得咱们运气很好，不走官路也没遇到豺狼虎豹吗？别说不走官路，走官路被老虎拖走吃了，都不算稀奇。”

    江傲天还真没想到被野兽袭击这么平常，一是他之前出行都是一大队的，人多了野兽也不过来。二是那时他武艺高强，老虎来了他可能还嫌欺凌弱小胜之不武，让给江映雪打。

    听了小玉的话，江傲天开始忧心起来，他们不会遇到老虎吧。小玉说自己能和山川沟通也不一定是真的，但按她这说法，山上有老虎可是真得不能再真了！江傲天是脚也不疼了，身上被蚊子咬的包也不痒了，恨不得拄着树枝飞速蹦跶到官道上去。

    要真有老虎来了，小玉肯定把他推出去喂老虎啊。人家跑都不跑，坐树上指挥老虎吃干净点。“啊呀呀，心肝肺子别吃，脏心烂肺也不怕吃了闹肚子”，江傲天都能想象得到小玉说这种风凉话的模样。

    他想死，但不想死在老虎嘴里。因为既然有鬼的话，老虎吃的人不是会变成伥鬼为虎作伥吗，那样他怎么和柳白玉做来世夫妻。

    江傲天哀怨地看了看驴，遇到老虎小玉保它的概率都比保自己大。

    “咱们要不走官道吧？”

    小玉回头看了眼江傲天，她故意不走官道为难江傲天，十几天了，这家伙终于要求饶了？

    “怎么？江大少爷走不动了？”

    “要真被老虎吃了，你救我吗？”

    “哦~是怕死了啊，我就说你求死心不诚。”

    “若是死在老虎嘴下，岂不要变成伥鬼，那不能下辈子跟玉儿做夫……”

    话没说完，小玉随手揪起一片树叶照着江傲天面门扔去。江傲天武功不在，但反应还是快的，小玉扬手时立刻低头抬手捂住脑袋。最后只是被划掉了几根头发，不躲该破相了。

    “你还不死心，想纠缠白玉下辈子？做梦去吧，回来我路上看见哪家建桥修楼就把你埋进去打生桩，投胎机会都不给你。”

    江傲天知道小玉就是嘴上功夫，不会真杀了自己，就闭嘴没说话。他反抗过，结果就是挨打挨骂，连他爹都拉出来一起骂，就不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接下来一连几天，江傲天在路上都忧心忡忡地，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人瘦得和骷髅一样。之前在易马镇时，虽说粗茶淡饭，但小玉绝对管饱，豆腐也随便他吃，比在火珠楼上吊时气色好了不少，光看脸有几分当年的俊俏。现在风餐露宿，吃干馍就咸盐，睡觉也是找个背风的地方一窝，早上又湿又潮，又像个要饭的了。

    小玉很习惯这种生活，有内力护体不惧湿寒，吃上也不讲究，路上逮到什么晚上烤着吃也挺高兴。她每天都能逮到点大蟾蜍，小蛇，兔子野鸟之类的，除了兔子外，其他的江傲天一口不吃。

    当然，就算江傲天愿意吃，小玉也不会把肉分给他的。

    这天他俩在山上终于看到了些野路，应该是樵夫平日里砍柴走的。有樵夫就说明有人烟，江傲天感动得都快哭了，可算回归文明社会了。

    江傲天加快脚步，说不定今天就能借住蹭到柴房睡了！他这辈子头一次为睡柴房激动，别说柴房了，头上有个房顶他就知足。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腥风袭来，江傲天只觉得后背有一股热气，就被小玉一脚踢飞。他爬起来时才发现一只白额猛虎爪子按在刚才站着的位置上，一击不中，正虎视眈眈盯着他俩。

    生死关头，江傲天自知躲不过，不如给自己留几分尊严。他站起身来，整理衣袖，又捋了捋头发尽可能保证仪表整洁。

    老虎压低身子，看样子是马上要扑过来，江傲天都能闻到老虎身上野兽特有的臭味和远高于人类的体温。

    “怎么，在等死吗？你快拿你的拐抽它，让我见识见识八正心法呗。”

    小玉鬼魅一般飘到江傲天和老虎中间，嘴上不饶人，却让江傲天长舒一口气，找到顶梁柱一样踏实下来。

    这一踏实下来，江傲天刚才整理遗容那个坦然就没了，自己都没意识到还带了几分哭腔，跟小玉说，“姑奶奶，别开玩笑了，拿出点真格的吧，要不咱俩都得给它喂饱了。”

    “你爹有没有告诉过你，巫婆是上古的祭司，能和天地沟通，驱龙驭虎不在话下？”

    江傲天心想，这时候还吹啥牛逼啊，吹给老虎听吗？什么“和天地沟通”，又不是没见过你下雨不带伞拍外面被淋得跟落汤鸡一样的模样，你怎么不叫老天别下雨淋你？

    不用回头小玉都知道江傲天不信，她嘴角露出笑容，今天就让江傲天见识下什么叫本事。

    小玉没有拔刀，而是右手指着老虎，左手做了复杂的手势举过头顶，再滑到嘴边。含住手指，再一次吹出了那种介于鸟鸣和兽啼之间的怪声，比之前的更尖锐，更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