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解衔

    有权有势的男人大多都很老,还长这一把胡子。若还是个武将,那必是虎背熊腰,声若洪钟,走在路上十分威风的。

    卢解衔则不同,虽然马上就五十岁了,但头发胡子还是乌黑,腰杆笔直不显老。中等身高,中等身材,连长相都是中等。不穿那身紫衣官袍的话,放街上都没人多看一眼,小贩吆喝着卖货都不理他。

    就是这个男人,花了六年的时间把回鹘汗国和吐蕃的军队赶出了安西都护府。然后又花了十年,把回鹘和吐蕃的商人有秩序地请回来,让沙州成了西域最繁华的都市。

    他是个很明事理的人,比如说打仗时就要心狠手辣,能偷袭就偷袭,能下毒就下毒,讲什么礼义廉耻都是放屁。而打赢了之后,他也知道要谋划怎么在下次开战之前结束战争。

    回鹘大汗背地里总和心腹说卢解衔是坐在蛛网中间的蜘蛛精,源源不断地派出商队和探子腐蚀那些被蒙了心窍的回鹘贵族。明面上,他同意自己的第三个儿子娶了卢解衔的侍女方英歌,还为这场联姻举办了盛大的婚礼。

    首先,第三子本来在王位争夺战中就没什么地位,与其拼命挣王位,不如成为向卢解衔示好的道具。要知道,卢解衔打仗时虽然残忍阴险,但做起生意来从来不让合作方吃亏。侍女英歌为三王子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富,这些财富还能让三王子拿来帮助他同父同母的兄弟大王子获取更多贵族的支持。

    其次,那个英歌虽然从小就服侍卢解衔的小女儿,几乎是卢解衔的义女了,但她依然只是个侍女。远在东都的皇上和文武百官对这段“联姻”说不出半点毛病,反而还觉得卢解衔让回鹘王子娶他的侍女,未免有些折辱人家了,再不受宠,好歹也是个王子。

    实际上英歌心思缜密,精于算计,武功也极高,是卢解衔培养的死士之一。不仅能为卢解衔提供回鹘王室的情报,还能在背地里把王室争斗引向卢解衔希望的方向。

    卢解衔在打仗时收留了很多像英歌这样的孤儿,被血淋过一遍的村子里经常能搜出一些藏在角落里的小孩。他们的父母死在外面,死前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孩子藏身的方向。

    他把那些孤儿带到了魔教,这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他还年轻,贾观音和江戎也年轻,王叔和竹子姑都还是王大哥和小竹妹妹。

    卢解衔失去了家乡,贾观音失去了信仰,江戎失去了父母和幼弟。三个年轻人被好像永远不会结束的战争和仇恨折磨得支离破碎,每一天都像置身地狱,看不到任何希望。

    长期生活在痛苦中的人会变得麻木,麻木比痛苦本身要更可怕。但他们三个人没有,不管失败多少次,失去多少人,他们总会站起来,寻找下一个可能。

    最终,他们和其他人一起结束了战争。

    战争是不会真正结束的,它总躲在角落里等着重新发芽的那一天。经历过战争的人也不可能真正走出来,贾观音疯疯癫癫的,几年后捡了小玉才好起来。江戎身负重伤,旧疾难愈,最终英年早逝。

    而卢解衔,他像个从里面开始腐烂的梨子,除了安西都护府外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不管是妻儿、朋友,还是他的确爱过的那些养子养女,都可以当做棋子,也可以当成弃子……

    当他把周围所有人都当成了维持平衡的工具,事情开始变得简单。他成功地让沙州,乃至整个安西都护府变得和平。暗杀和阴谋只是阴影中的一点不和谐音,太阳之下,天下太平。

    今天的太阳就很好,不像夏天时那么毒辣,晒得人微微发汗,坐在树荫下吹吹凉风就十分舒坦了。

    卢解衔就席地坐在一颗无花果树下,随手折了片宽大的叶片扇风。身旁的矮桌上放着一壶茶,一碟切角的甜瓜,还有个点着熏香的黄铜小香炉。

    这是他在沙州近郊的天赦庄园,平时他和妻儿一起住在沙州城里,闲来无事就自己来庄园里住两天。庄园里没有亭台楼宇,房屋简朴舒适,周围环绕着大片果园,还有一处不大但够用的校场。

    三十年前,他和贾观音、江戎一起在尸山血海里挣扎时曾经说过,希望以后能买下一个果园,每天就坐在树下喝茶吃点心。

    现在他实现了这个愿望,贾观音喜欢吃无花果,江戎喜欢吃马奶葡萄,他卢解衔的果园里也只有这两种水果。

    但朋友已经不在了,江戎死了,贾观音去了南方。在这些发生之前,他们也不再是朋友了。战争结束后,卢解衔和另外两个人渐行渐远,最开始是一些小事,然后是……

    卢解衔总是很怀念他们还是朋友的时候,那时贾观音的疯病还没好,经常对着死物胡言乱语,还喜欢睡在坟地里。江戎八正心法就练了两层,提起练功就想起爹妈幼弟,想起来就哭哭啼啼,可以说一身武功是边哭边练的,丝毫没有日后“病阎王”的风度和威风。

    而他则是个爱操心的老妈子,拖着一个浑身尸臭疯巫婆和一个瘦高个大哭包。

    卢解衔孤零零地想着他们的少年时期,抬头看到围墙上探出个脑袋。

    刚还在感叹故人留不住,这会儿故人之子就找上门了。看到小玉,卢解衔心情好了不少。

    对待自己的子女,卢解衔十分宠爱,宠爱和培养他们当对自己有用棋子是不冲突的。而小玉这种故人之子就不同了,他的手不会伸到小玉身上。

    小玉当不了他的棋子,那就要亲兄弟明算账了,这就是为什么当初求他解决小玉身上的通缉会这么麻烦的原因。

    在没有利益纠葛时,他还是很喜欢在小玉面前当个好叔叔的。

    “小玉啊,终于想起陪我这个老头子聊天来了?”

    卢解衔挥了挥手,小玉双臂一撑翻过墙头一跃而下,飞一样滑了过来。这轻功实在漂亮,卢解衔看见有本事的年轻人就眼馋,想收到自己麾下,可惜他还不敢得罪贾观音。

    “卢伯,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这也是卢解衔喜欢小玉的一点,有话直说,从来不拐弯抹角。而且小玉是个很好懂的人,心思坦荡得让卢解衔十分羡慕。

    “唉,没事就不记得我。”

    “哪有啊,我可是带着宝贝来的。”

    一听宝贝,卢解衔下意识摆手,他被贾观音坑怕了,一有巫婆说要献宝他就头疼。贾观音还是疯子时,经常把什么死人舌头、耗子皮缝的口袋和不知名的毒草说成宝贝放到他包里锅里。

    小玉不知道有这般故事,赶紧在卢解衔还乐意听时说了想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拉伊德父女带锦绣出关的事。那拉伊德不仅愿意献宝,还乐意交纳高额税款充实卢解衔的私库。

    维持蛛网是要花钱的,卢解衔不会拒绝送上门的银子,他是个十分谨慎的人,更在意这银子会不会让他惹到麻烦。

    他很清楚小玉只是个牵线的,具体事项还要和那对胡商父女详谈。干脆先答应了见面,让小玉从这事里抽身出来。

    “来都来了,过来跟我的亲兵过两招试试。”

    “我……”

    看小玉想找借口犯懒,卢解衔出手快如闪电,拔出腰间短刀直劈小玉面门。吓得小玉缩身退步,一下闪出两丈远。

    “行吧行吧!不跟你练就行,我去就是了!”

    小玉耷拉着脑袋,不情愿地跟在卢解衔身后去了校场。卢解衔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欺霜侮雪刀,又是经历过沙场磨炼的武将,功夫了得,小玉哪里是他的对手。

    这是卢解衔家儿女必须文武双全,平日里督促儿女惯了,见到小玉忍不住也想督促一番。在养育孩子上,他跟江戎很有共同语言,都是恨不得拿着鞭子在后面跟着的那种。贾观音……她在卢解衔眼里,就是耽误孩子,对孩子不负责任的典范。

    万幸小玉还算聪慧,也知道上进,可惜性子太野。

    今天好不容易见一面,他这个当长辈的,总是要说上几句小辈不爱听的逆耳忠言。

    校场上正好有几个亲兵在练习骑射,见了卢解衔立刻列队站好,恭敬肃穆地杵在那,看得小玉浑身不自在,她是实在闲散。

    卢解衔点出一个,让他和小玉比比射箭。

    这人叫孙系,平时都叫他“孙六郎”。刚被提拔到卢解衔身边不久,正是想在上司眼前出风头的时候,加上自己身手也好,立刻领命站出。

    孙六郎弯弓搭箭,一连几箭都正中靶心。卢解衔满意地点了点头,训兵有方,给自己长脸了。

    轮到小玉时,她试着拉了几下,运起内力倒是能拉开这把硬弓,但准头就没保证了。

    “给我换一把,我不会用。”

    小玉是个女人,还是个年轻的,看起来有些轻浮的女人。她看到男人没有半分的羞涩,还直勾勾地盯着人家脸看,不像是个老实的。

    而且开口就是认怂的话,那孙六郎自然看不起小玉。

    经常有像小玉这样的“武林中人”,或者“奇人异士”来找卢解衔,他们有的是真的,大部分是假的。因为孙六郎是新人,并不认识小玉的缘故,他以为小玉是个外地来的女人,仗着有点本事跑来吹牛,想在卢解衔手下混口饭吃,这会儿是老爷让他们来拆穿小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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