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没钱，魔教就地解散后她跟王叔和竹子姑一起遣散教众后还剩了不少钱。这些钱都是她的，有她多年积攒的（偷盗贪污），变卖魔教财产的，这些钱够她花天酒地过三辈子。可她现在买肉吃都要犹豫半天，草原上抓到野鼠野兔就欢天喜地开顿荤。

    这要先从她的姐妹们说起。

    第二房妾室李子珪岁数最小，在魔教被柳白玉和其他姐妹们当女儿养大，家里是江南巨贾。她妈被她爹活活逼死，她也被卖了，她要回江南找她爹报仇。报仇是要钱的，小玉二话没说，把大部分现钱银票都给了子珪。这点其他姐妹们也是同意的。

    第三房妾室游鹤，家里是当官的，后来出了事被贬为官妓。她最漂亮，头牌花魁，被醉酒的江傲天抢了回来。她要去罗州找她爹，罗州在岭南，她爹是流放过去的。山高水远，路途险恶，小玉也给她分了不少钱。给她揣上各种毒药，魔教收藏的机关暗器。临行前又为她祈福，叫山上虎狼不扑她，水里鱼鳖不咬她，过路歹人看不见她。这才依依不舍，和她告别。

    第四房妾室是苏虹，魔教覆灭那晚她说“今生能和高手过招，死而无憾”就挥刀杀向了花喇刻子国的王子，自此之后音讯全无。姐妹们一起给她立了衣冠冢，葬礼风光大办，花费不少。大家一起拜了又拜，哭了又哭，墓碑上写得是“姊妹苏虹之墓”。

    小玉自己留的不多，本以为她和柳白玉过日子花不了多少钱。结果给柳白玉开店，买房，全搭进去了。那是沙洲，大城市，店面比易马镇贵了一倍都不止。幸亏小玉当年在江傲天的后宅偷得多，贪得多，要不还真支持不了柳白玉的事业。

    所以现在小玉手头没什么积蓄，不过她也不在乎，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赚钱当然开心，没钱也不难过。比起花天酒地锦衣玉食，小玉更喜欢出门游历的快乐。看没见过的风景，见有趣的陌生人，杀几个恶霸贪官，帮几个老弱病残。除了有时候助人为乐的手段常人难以接受，小玉觉得自己就是活圣人。

    活圣人也有自己的烦恼，比如说她没钱给江傲天买点“甜枣”。

    她买得起一日三餐能见荤腥的生活，但买不起江傲天之前喜欢喝的那种龙膏酒。那种酒是石国人用诃黎勒酿的，颜色黑如纯漆，滋味甘甜醇厚，芳香浓郁。小玉之所以知道什么味道，是因为她以前经常抢柳白玉给江傲天买的酒。

    穷有穷的过法，富有富的过法。

    为了践行训狗训马要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这天回鹘商队路过时，小玉买了一壶葡萄酒。她可不敢把江傲天单独放家里去镇上玩，怕回来就看见这货又吊到房梁上去了。

    她恪守训畜生的规矩对待江傲天，其实是因为她不知道怎么用对待一个人的方法对待江傲天。

    要是让她随便许愿的话，她希望江傲天能做个好人。首先别出去惹事，练武可以，不要到处杀人。人家只是武艺不如你，又不是什么大事。生死状是防止意外，不是擂台上持证杀人用的。

    其次，自己不挣钱就少花钱，好好琢磨怎么经营产业。

    最重要的是，要对柳白玉好，干脆就别娶她。娶了她就不要纳妾，多陪陪她，别她做什么都当理所当然。纳妾了就把姑娘们扔在后宅当摆设守活寡，“独宠”柳白玉，装得跟多痴情一样。江傲天你什么狗东西啊？

    但这些愿望都要发生在过去，对现状的江傲天，小玉说不出自己有什么愿望。就好像木已成舟，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命运已经板上钉钉了。

    江傲天又不是壁虎，腿断了长不回来，经脉断了接不回去。让他开开心心练武，那是没戏了。

    把他放回去给柳白玉，让柳白玉开心，那也不行。柳白玉肯定不会嫌弃江傲天残疾，绝对立刻恋爱脑复发，又开始当她的贤妻老黄牛。

    或者……

    或者江傲天和柳白玉都不开心，至少小玉能开心。把江傲天培得会干活、爱干活，能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还能烧一手好菜，院里院外种菜种花，摆弄牲口一把好手。这样的话，先让她小玉过两天舒坦日子，然后视情况而定，交给柳白玉也不是不行。以后就是柳白玉开点心铺挣钱养家，江傲天照顾柳白玉衣食住行起居生活。

    柳白玉虽然恋爱脑，但一直拿小玉当朋友，平时吃的用的都记着给小玉留，开了买卖也隔三差五托人给小玉送点心吃。柳白玉对她这么好，一定会因为她开心而开心的。

    小玉越想越觉得对，下决心一定调教好江傲天，抱着酒兴冲冲往回走。

    这几天她教会了江傲天怎么喂鸡，怎么打扫鸡窝，怎么捡鸡蛋不被啄手，栓驴不能栓菜地边上，做饭要放多少水，炒鸡蛋要放多少油……

    今天是江傲天头一次独立干活。

    此时此刻，屋外鸡在吃打下来的地瓜叶，里面拌了一点米糠，不吃点糠下蛋少。驴也在它该在的地方，离菜园远远的。新播的菜籽已经种上了，还没发芽。屋里窗明几净，打扫得一尘不染。

    进到屋里，江傲天刚做好晚饭，拉着个大脸往上端，明显对现状十分不满。

    小玉就当没看见，甭管态度怎么样，反正今天活干得不错。

    “来来来，看在你最近老老实实的份上，给你买了点酒，一会儿分你一杯。”

    瞧瞧这还是人话吗，“给你买了点酒”，然后才“分你一杯”。

    江傲天头也不抬，没听见一样把汤羹端上桌，摆好筷子，示意让小玉坐下。

    小玉给江傲天倒了一杯“甜枣”，江傲天感叹地说，“这还是你第一次给我倒酒。”

    听了这话，小玉手疾眼快抢过江傲天的酒杯仰头干了，指了指酒壶。

    “那你自己给自己倒吧。”

    狗东西摆什么谱，赏就接着，放你妈的狗臭屁。

    小玉看在江傲天好歹是开始干活的份上忍下去，夹了口菜，好心情终结于此。

    主食地瓜没蒸煮，一咬芯还是脆的。炒鸡蛋没放盐，没放野葱，里面还有鸡蛋壳。而且油放多了腻得慌，主要是浪费油小玉心疼。焯熟的地瓜叶全是老梗，嚼半天全是筋。合着这傻缺把嫩的喂鸡了，老的给人吃。

    小玉的脸也拉了下来，俩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拉着脸。加上门外拴着的那头，嚯，三头活驴开大会来了。

    “你自己尝尝什么玩意啊！故意的？”小玉摔了筷子吓唬人，筷子摔在江傲天眼前，他眼都不眨一下，“你练武学八正心法时的聪明劲哪去了？腿没了脑子也没了？你是没吃过饭吗？看你在外吃喝嫖赌没少吃好东西啊，会吃不会做你是个废物啊。”

    小玉戳着江傲天肺管子一个劲地骂，骂了半天才痛快。

    这几天江傲天是隔三差五被骂，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祖坟都要被骂裂开，已经快脱敏了。好处是他不会再因为两句话闹自杀了，坏处是他好像习惯了，没什么反应了 。

    其实江傲天最近也很迷茫，在他的计划里，他应该早就死了。命运莫名其妙给他留了条唯一的路，给贾玉衡当下人。

    他现在不得不这么做，但因为心里有气，又做得不好。加上小玉再怎么说，以前都是他的妾室，怎么现在能支使他干活？

    “怎么？给我干活你不乐意？”

    江傲天没忍住，轻微地点了点头。

    “柳白玉给你干活照顾你时，怎么没见你不乐意？”

    说这个江傲天差点被噎死，柳白玉照顾他跟小玉逼他干活能一样？能放一起说？

    “那是我们夫妻之间举案齐眉感情好，我跟你犯得着吗？”

    “咱俩也是夫妻啊。”

    “你是妾好吗？”

    “我他妈是你祖宗。”小玉抄起半生不熟的地瓜捅进江傲天嘴里，力气大得都快把江傲天嘴角捅豁了，“吃啊，你给我都吃干净，一点都别给我浪费。今天就让我贾玉衡跟小郎君举案齐你妈的眉！什么叫举案齐眉，光看她给你举了，你给她举过吗？！妾就不是你娶的？不喜欢你别往家里带啊！谁逼你了？哦，除了我，除了我谁逼你了？”

    “唔唔唔唔——”

    江傲天被塞着嘴，手也不停闲，一手揪着小玉头发，另一只手往小玉身上锤。没了武功缺条腿，小玉打他可太富余了，红矾指逮哪戳哪，很快制服了江傲天。

    小玉喘着粗气从他身上起来，又踹了江傲天一脚才坐回椅子上，自己也拿了块地瓜啃着。大部分人一天都是早晚两餐，这会儿小玉快饿死了。没熟透就没熟透吧，又吃不死。

    过了一会儿，江傲天也撑着坐了起来，眼神里有几分当年的血性，恨不得杀了小玉。

    这样的江傲天让小玉有些陌生，这么多年她和江傲天相看两相厌，却从未对彼此动过杀心。

    “我刚说的是气话，也不是气话。”小玉平静了一点。

    江傲天垂着头，处理胳膊上的伤口。被红矾指点过之后不会马上有伤口，而是慢慢出现圆形溃烂，他揉搓一下放松肌肉能让即将出现的溃烂减轻一些。

    小玉接着说，“子珪家那个二哥为了争家产，想打通西域商路走私绫罗锦绣，故意跟你结交你是看不出来吗？”

    虽然本朝与西域各国都有通商，但金、铁、绫、罗、锦、绣、丝、绢等物不得向外国人出售，反正官府这么规定的。正因为被明令禁止，这些东西到外国商人手里只会更贵，更值钱。子珪家是做丝绸生意的，他们有货，需要魔教这种有实力的保护伞保护他们的货能顺利从沙洲出关西域。

    “我又不傻。做生意，这有什么不对的吗？再说了，魔教也不是没有钱赚。”

    “可是子珪只有十二岁啊，跟个物件一样被她哥和她爹送给你，你不该收的。”

    子珪情况复杂，江傲天对小孩没兴趣，本来想收都收了带回去给柳白玉当个丫鬟。结果这几年被柳白玉当女儿一样养着，还因为“娶”子珪，江傲天被柳白玉骂过一顿。

    “不娶她能怎么样？放她在那也是被欺负，还算我救了她了。”

    小玉迷惑地看着江傲天，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不是江傲天在说反话，他真心这么认为的。

    “你们做生意为什么要搭上一个女人？她家那个二哥你看像好人的样子吗？她家就没好人，对自己亲人都这样，对你又能怎样？”

    “商场如战场，我又不是没防着他们。”江傲天不屑地说。

    “防来防去，那年锦绣出关被查，人家可把事情都推到咱们魔教身上了。竹子姑、王叔和柳白玉废了好大的力气，花了好多钱去求沙州刺史才平了这事。”

    江傲天羞愧低头，又不说话了。

    小玉接着说，“那游鹤呢？她本是官妓，你和江映雪在外喝花酒，喝多了把她掳了回来，这也叫心里有柳白玉？刚说的认识子珪二哥时，也是江映雪跟你一起对吧？跟他你就没好事。”

    “这不一样，那是应酬。你也知道，我喝多了。再说了，官妓从良要有官府批准。她长得漂亮，身上还有案子，官府不可能放她走的。我把她掳出来，也是救了她。”

    小玉翻了个白眼，“你真想救人就放她走，娶回家算什么？不还是图她美色？也就是带她回来之后她天天闹着上吊你烦了，要不早把持不住了。再说了，你救人就把她真救了，给点钱让她自己走，装什么装？”

    被小玉戳中了，江傲天脸憋得通红。他当初是被游鹤美色所迷，加上江映雪在旁窜等，把游鹤掳到魔教，但是……

    但是柳白玉又没说什么啊，轮得到小玉说三道四吗？

    江傲天是这么想的，但他也知道这话说不出口。

    “还有苏虹，陇西镇云镖局，好大的金字招牌大财主。她是自己想嫁你，但你娶她不就是图钱吗？图人家嫁妆，图人家带来的买卖，说出来可不是这个理？”

    说到这江傲天觉得自己得反驳一下了。

    “是柳白玉让我娶她的，说对我对魔教都有帮助！”

    “她让你别他妈天天跟江映雪那个杀千刀的贱货混你怎么不听？她叫你出去少杀人少结仇你怎么不听？我还叫你做饭把地瓜蒸熟了你怎么不听？”

    小玉说话时又啃了口地瓜，妈的，生地瓜越吃越来气，照着江傲天脑门砸了过去。地瓜和脑门都挺争气的，小玉手腕劲也大，地瓜“啪叽”一声黏在江傲天头上。外层熟地瓜是软的，在他脑门上摔平了，里面芯是硬的，灌注内力给江傲天迎面砸出好大一个包。

    江傲天额头剧痛，被砸得眼前一黑，扶着墙缓了半天才没晕过去。耳朵里嗡嗡响，也没听见小玉往后还在念叨。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小玉这么爱唠叨，烦死人了，当初就不该好心娶她！

    小玉嫁给他实属无奈之举，具体环节江傲天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大概是小玉在外面杀了一个县令被通缉才回到易马镇的。嫁给他是因为魔教和安西节度使关系密切，默许魔教教主心腹亲眷有诸多特权。为了借用这个特权避风头，小玉才嫁给了江傲天。

    他俩本来都是想过个四五年就和离，结果没等到风头过去，魔教先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