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屋子里的光线偏暗,烛光微微抖动。

    “你会陪我到睡着吗?”被子压在宋熙恒的鼻梁上,只看得到一双跳动着火光的眼睛,目光长久地落在常满的身上。

    “会啊,我就在这看书。”常满扬起手里这本叫做《大英雄智擒凶船盗》的书。

    “那我睡着了你也会在吗?”

    “喂,你别太过分啊,你都睡着了还不放我回去睡觉啊?”常满翻了一页,话本还挺好看。

    讲的是身无分文的少年偷偷登上了一条商船,躲在货仓快要饿死的时候,船工们发现了他,不仅没有将他丢下船,反而教他怎么做一名水手。在风雨交加的夜晚,船盗杀光了人,他受伤后随着河水飘到了下游。

    “前天深夜,我的长随和护卫为了让我先走,纷纷留下来拖住了匪徒。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受了伤,甚至是不是还活着。”宋熙恒轻轻地说。

    “那你更要快点睡觉养好伤,才能早些去找他们。”常满翻书的手一顿,如果伤他的真是匪徒,那估计会被团灭吧。听常夫人说阿兄他们一行人,无一幸存,尸体都被利器当胸穿过补刀,全被灭了口。

    “可是闭上眼睛一片黑暗,等着我的就是随从身首异处,护卫全身是血。”宋熙恒想到吴章他们,眼眶隐约带上了些红色。

    他从接到父皇的口谕开始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他的母妃身份低微,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宫里,对外只说她是疫病去世。从御医宣称她得的是疫病之后,他就再也没能见到母妃,可他确信母妃没有生病,她是被关起来了。

    在这之前,她一直抱着自己,反复说:阿恒,保护好自己,一定要好好活着,睁大你的眼睛,不要相信宫里的任何人。

    之后只剩自己在那座巨大的怪兽嘴里煎熬。

    在他还不足十岁之前,宫里最爱和兄弟们说笑的三哥突然就哑了,文采斐然的六哥在大冬天掉进冰湖里没了,武艺最好的七哥骑马摔断腿留下了永久的腿疾。

    他靠着年幼弱小的身体,机警灵活的伪装起来,才没有引起过多的关注。

    他在宫里的日子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如履薄冰,在出宫之后才好了些,真正地活了过来。

    如今他又要去面对那恐怖的泥潭,他怎么能不害怕呢?可是怕又能怎么办,他还是得听从口谕进京,还要表现的悔恨交加、欣喜如狂。

    白日里强装的冷静,在夜晚不堪一击。

    常满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从一开始就将‘李恒’定义为一个大麻烦,反复多次想要将他抛弃,从始至终,他对此一直都是心知肚明的,但从来没有看他露出过怨恨的情绪。

    常满剪去烧焦的灯芯,将灯光拨亮:“不会的,油灯会一直亮着,我保证你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和现在一样。”

    宋熙恒看着她暖黄色的背影,暂时驱散了黑暗和恐惧,缓缓闭上了眼睛。

    常满听着身后的呼吸声越来越平缓,轻手轻脚的起身,刚迈出一步。

    “你……答应我了的……”宋熙恒闭着眼睛呢喃。

    一直手从木榻边伸过来,抓住了常满的衣袖。

    她泄了气,一屁股坐了回去,天将要亮时,话本也看完了。

    少年被樵夫从水边救起,得神仙托梦告知他仇人姓名,他装作流民混入船匪之中,在另一次船匪庆祝抢劫成功时,下药将所有人迷晕,手刃仇人。他报官后得到了世人的嘉奖,都称他为大英雄,他拒绝并主动随樵夫隐居森林去了。

    她既是好心的船夫,又是善良的樵夫,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好报!

    -

    第二天早上八点过,常满还在被窝里半眯着眼,她在天快亮了才重新回来躺下。

    玉扇风风火火地敲门进屋,传话说:“石青说老爷请小姐去厅堂说话。”

    石青是常父的小厮,而且是会算账、能写字的小厮,和玉扇差不多的年纪,如今听从常砚的要求,时长呆在常满身边伺候。

    在伺候常满梳洗的时候,玉扇汇报,“小姐,隔壁的药和早饭都送过去了,那人还没醒呢,不过小姐怎么把人带回家了?要不把他扣下给小姐做姑爷吧?”

    “你这么喜欢他啊?”常满又诧异又好笑地扬起眉毛。

    “他比大公子还英俊。”玉扇双手捧脸,眼冒星星。

    “我看你这丫头是想嫁人了,你觉得石青怎么样?”常满问。

    “他会写字呢,不过我不想嫁给他。”玉扇红着脸,头摇的飞快。

    常满猜测可能是因为石青长得不够帅气。

    玉扇小嘴一直叭叭没停下来,“早上吴婆子在二门,抓着人就问是谁偷了她熬的鸡汤,非说鸡汤在早上变成了热水,我看就是她偷懒。”

    常满差点没跟上这话题跳跃的速度,她在心里给这位厨娘道歉,昨夜两人把其他物品都还原了,鸡汤就只能倒了水在罐子里。

    常满去了厅堂就见常砚面前的汤变成了浓白的鱼汤,他在昏迷三天之后终于醒了,脸色还是不大好,这会歪在迎枕上假寐。

    常砚招手把她叫到旁边坐下,笑着说:“阿满,瘦了。”

    “阿爹胡说,才两天怎么会瘦,我昨晚还吃宵夜了的。”常满夹起刚端上来的包子,咬了一大口。

    两人笑眯眯地闲话了几句,常砚推过来一叠文书纸张,“阿满,这是家里的所有的地契和银票,还有下仆的身契。我听你阿娘说了,这几天都是阿满在里里外外的张罗,我这病一晕过去就是意识沉浮,你阿娘是个软性子,我把她就交给你了。瓷厂的生意……”

    这简直是在交代遗言!

    【阿爹!】

    原身居然又醒了,好像她每次醒来都是在与常父、常母相关的时候,也许叫醒她需要一点特定刺激条件。

    “阿爹,我不同意!”常满打断他。

    “我只是暂时帮你代管,答应我你要早些好起来,我想过每天只需要考虑吃什么、穿什么的悠闲日子,你舍得让我天天在外面跑那么辛苦吗?”常满抱住常砚的胳膊,额头埋在他浸染着药味的衣服里。

    “好,好!阿爹会的。” 常砚冰凉的手掌摸着怀里的小脑袋,上面还夹着他从京城带回来的双鱼形花钿。

    他是舍不得女儿的,阿满刚出生的时候白白胖胖的一团。后来长大了些,只要拿个铃铛逗她,她就会扑棱着四肢飞快地爬过来往他怀里一扑,就和现在一样。

    他承认自己就是个女儿奴,从早上醒了他就在思考要交代阿满哪些事情,如今抱着这个大宝贝,他是真的舍不得一撒手去了,那阿满以后得受多少委屈,想想他都受不了。

    常砚附在常满耳边悄悄说,“书房抽屉里有我的名刺和印章,下面压着阿爹的私房钱,阿满可别偷偷用完了。”

    “如果阿爹不早些好起来,那我就花得只剩一两银子。”常满两指比划了一个缝隙。

    一家人吃完早饭,常砚回去养病,常夫人忙着处理丧事。

    【你说阿爹的身体是不是该换个大夫?】

    常满:换成哪家医馆的大夫?若是大夫刚好在值,我可以今天上门去请。

    【最好的大夫都在京城里】

    常满:……京城离得有些远吧,不知道大夫能不能出诊。

    【你可以带阿爹到京城去】

    常满:……去京城得再议,先吧眼下的问题处理了,烂摊子太大,本姑娘已经快要忙不过来啦!不过我会再去打听城里医术更好的大夫的。

    -

    宋熙恒久违的陷入沉睡。

    屋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还有那个每次看到他就激动地语无伦次的侍女,在门外轻轻的问候。

    听到敲门声他才意识到该起了,还没睁开眼睛,就感觉到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眼皮上,温暖中透出一片鲜艳的橘红色。

    他不想动,慢吞吞地抱着被子翻了个身,书桌上的油灯里还有一颗正在燃烧的小火苗,应该是不久前才添过燃油。

    见他半晌没应声,门外传来木盆落地的声音。

    他慢悠悠的坐起身来,整理好衣物,推开门外果然放着一桶热水,外面街上买的早饭还冒着热气,旁边还放着一碗漆黑的汤药。

    他曾经很讨厌被人注意,如今感觉也不坏,那侍女的眼神单纯的可以一眼看到底。

    他坐在窗边,支着下巴欣赏白露沾草,余光里多了一道鹅黄色的身影。

    常满攥着全部家产回了三进院,抬眼正好撞上宋熙恒,干脆没回房间,直奔书房。

    她帮宋熙恒仔细换好伤药,“你脖子后面红了一圈,是有什么东西过敏吗?

    “可能是衣服磨的,有点痒。”宋熙恒摸了摸后颈。

    常满再次确认了这位少爷的身娇体软,她翻着手里的房契,两人边喝茶边闲聊。

    “李恒,我与昌盛钱庄的秦二爷有约,等会就要出门去,需要送信让你家人来接你吗?”常满问。

    据百事通玉扇所说,扬州府距离淮宁府不算远,镖局和商队都时常往来,有镖师会接送信、送小物件的私活,既靠谱又快捷。

    “常姑娘,我想与你同去。”宋熙恒道。

    “快别闹了,把信给我就是。”常满看了一眼他惨白的唇色,断然拒绝。

    “我不用送信,我只需要去特定的地方留个记号,护卫若能看到,就能留下记号与我联系,这是个秘密。”宋熙恒掩着嘴角低声道。

    “那……还是像昨天一样装扮上?”常满见他连秘密都坦言相告,只得同意。

    “好啊,你可以再教我一点演戏技巧。”宋熙恒一笑,笑声里带着几分愉快和促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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