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午间正是太阳暴晒之时,城门口空荡荡不见进出的人,愿意顶着烈日赶路的那都是有十万火急之事的人。

    城门守卫躲在门洞的阴影中打着哈欠,就见远处奔来了一辆青蓬马车,车架上坐着一老一少两个人,马鞭甩的‘啪啪’空响。

    驾车的老汉慌慌张张,临近城门了才紧赶慢赶地拉住缰绳,马蹄踩起一片灰尘,马车刚好停在了城门阴影的边界外。

    四名守卫互相打着眉眼官司,谁也不想动,最终个头最矮的士兵翻着白眼站直了身子,其余几人还窝在阴影里懒得动弹。

    “咳咳……来着何人?”他捂着口鼻走到烈日下,出声呵斥。

    老汉掏出‘公验’点头哈腰地递上,“官爷,实在对不住,车里是我主家,住在招贤坊玉带巷常宅,小姐晕倒了,我赶着进城寻大夫。”

    原来马车上的正是常满一行三人。

    士兵没有接过‘公验’,示意他交到桌边的文士手里,他哪看得懂这横七竖八的线条,他只负责搜身检查。

    转头就见马车门帘掀起个缝隙,里面弯腰走出一名满头虚汗的少女,娇声喊着:“阿贵,还不过来扶我。”

    装扮成少年仆从的宋熙恒连忙在粗布衣服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才举着胳膊把少女扶下车。

    “一个两个的,都笨死了。”常满抽走阿勇手里的‘公验’,苍白着脸递到文士手里。

    ‘淮宁城招贤坊玉带巷常宅,去往淮宁城郊常氏瓷厂,主家常满,及车夫两人,马车一辆,主持瓷厂日常工作。’

    字还是那些字,只不过常满偷偷在她的名字后面加了个逗号。

    文士看人和物都对得上,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发问:“永宁门盖的出门戳,你们往永庆门进?”

    常满冲着文士虚弱一笑,甜声说:“回官爷,瓷厂烧窑把我热晕了,都怪阿贵这小子笨手笨脚的,也不知道给小姐我端个茶、打个伞,我得赶紧去同济堂找大夫看看……”

    要去同济堂确实该走永庆门,医馆就在城门边的第一个坊市。

    文士正估量着城内的地图,不料面前的少女声音越来越低,眼睛向上一翻,直直的往地上倒去……

    “小姐!”宋熙恒三步飞扑冲过来,牢牢地将少女架在怀里,撞击让他胸口钝痛,死死压住都到嘴边了的闷哼,“勇叔……小姐又晕了,怎么办?!”

    卫兵刚检查完马车、搜查完老汉,擦着额头上的汗走到少年面前,就见手边的人一个飞扑,把自己当了肉垫。

    “快……快送医馆……”阿勇和宋熙恒手忙脚乱的把常满挪到马车上,掏出一块碎银连连告罪,“官爷见谅……小姐,这是我们老爷唯一的骨肉了……”

    文士暗中点点头,娇气的主家和两个愚笨的下仆,一挥手示意放他们进城去。

    卫兵‘咻’的窜回了阴影里,大夏天穿甲衣,真不是人干的活。他懒得提醒文士那少年还没搜身,不过看他面黄肌瘦,灵活的像只猴子,也不能是上头要找的人。不过这些都不关他的事,边擦汗边把老汉给的铜板塞到腰包里,等下值了够去婉娘酒铺喝碗冰酿了。

    “勇叔,我们先去同济堂,然后再回家,演戏演全套。”常满微微掀开车帘。

    “好嘞,不过大小姐,你真的不头晕吧!?夫人千叮万嘱让你千万不要累着。”阿勇十分担忧,夫人说小姐前日刚晕倒过。

    “……你家小姐我好好的,安心吧。”常满无语,这是演的太好,把自己人也吓到了。

    “刚才演的不错,有天赋。”常满夸宋熙恒,“你的伤势还好吗,在城门是不是被我砸的不轻?”

    “无碍的,常姑娘并不重。”宋熙恒没想到自己能如此得轻松进了城。

    常满笑得眯了眼,不管在什么时候,这话听着都值得高兴。

    不过要说为何宋熙恒能反应的那么快,常满不得不夸奖一下自己,从瓷厂出发之前她给其余两人安排好的角色。

    “其他来不及说了,你记着最重要的,小姐下车时要扶她,上车时要搀她,若是小姐晕倒要摔了……”常满示意‘李恒’接上。

    “搀扶住她?”宋熙恒疑惑地问。

    “错,是哭天抢地的搀扶住她。”常满挑了挑眉毛。

    “……”

    -

    吃过晚饭,常家宅子里便安静了下来。

    常满也回了自己的三进院,这会除了常满和玉扇主仆二人,只有一个被她安排在隔壁书房养伤的宋熙恒。

    鉴于她早上六点就被玉扇从床上挖起来,又在外奔波了一天,将玉扇赶去睡觉后,她也早早地把烛灯灭了。

    梦中时间过的飞快,不知不觉已是深夜,月明星稀。坊内成片的住宅区都陷入了沉睡,街角的一座小院内蹿出了三道黑影,一左两右,毫不迟疑地奔入了夜色中。

    其中一道黑影目的地十分清晰,直奔常宅而来,身形矫健地提气一跃,‘咔嗒’屋瓦发出了一点几不可闻的声响。

    夏日炎日,晚间本就不用关窗,虽然常家财力不够日日用冰,但常夫人还是大手笔的给女儿的书房和卧房糊上了窗纱。

    宋熙恒穿着里衣,站在窗边阴影里向外看,只见黑影顺利地攀上了二进院的屋顶,四处张望似是在辨别方向,然后沿着屋顶往厨房去了

    趁着黑影落入一进院的瞬间,宋熙恒将卧具全都卷到木榻下面,轻手轻脚的钻出房门,再悄悄地钻进常满的房间,借着朦胧的月色,直奔墙角多宝阁的阴影里,这里是个从屋外看不到的死角。

    他背对常满的床榻站住,为了避嫌还用外袍的腰带把眼睛蒙住了,在后脑勺上扎了个蝴蝶结。

    求问睡醒发现房间墙角有一只人形大蟑螂,心理阴影有多大?

    “玉扇?”常满翻身,迷迷糊糊间有些没反应过来,只见月影下两根巨大的触角趴在墙面上,吓得冒出了一额头的汗,“屋里进虫子了吗……”

    “嘘!是我。”宋熙恒压低嗓音,制止她说话。

    “谁?李恒?”常满学着他发出一样的气音,抱着被子坐起来,“出什么事了?”

    “有人翻墙进院了,我怀疑和你昨天遇到的是同一拨人,那人往厨房方向去了。”

    常满忽然反应过来,原路倒下缩回了被子里,这要命的古代治安真差,不能报警只能装作没发现对方了,毕竟这人的线路看起来也不是为了杀人越货,反倒像是要检查什么,比如说药渣。

    啧,黑衣人注定要白跑一趟,她早就让勇叔将‘李恒’的药渣混在夜香桶里一起倒了,厨房只有常父的药渣。

    常满努力伸着耳朵,试图听见点动静,夜晚寂静得只能听到树叶在风中飒飒作响。

    “黑衣人走了吗?”常满憋着气音问。

    “还没,去了二进院,你躺好稳住呼吸,不要出声。”宋熙恒飞快的摆了摆手。

    常满更紧张了,强迫自己稳定平缓的喘气,动也不敢动。

    院内落下一道黑影,窗纱掀开一条缝隙,影遮星月,只在地板上留下一道两指来宽、手掌长的刀影。

    整个世界寂静无声,除了那短暂出现的一道影子,没有任何异常发生。

    “他走了。”宋熙恒说。

    “……你”常满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到底是谁’几个字在舌尖滚了几轮,还是咽下了,“饿不饿?”

    “……,你饿了?那去厨房看看……我以为你会让我马上滚出去。”既是滚出她的房间,也是滚出她家,毕竟宋熙恒早看出来这姑娘不愿意惹麻烦,他十分无语地摸着多宝阁架子走出了房间。

    常满披着衣服坐起身,趿了鞋下床,在房间门口接上了等在外面的宋熙恒。好家伙,这人里衫外袍穿的严严实实,披散的长发还挽了起来,裹得比她这个女孩子还严实。

    “你……把鞋穿上。”宋熙恒转开视线,不等她反应过来几步往前去了。

    常满低头看了自己,脚后跟露在外面……

    两人没打灯笼慢慢往厨房走,谁也不说话,气氛庄严肃穆得像在举行一场对罪大恶极凶徒的审判。

    推开厨房门,灶眼上还留着火星没熄,上面热着一罐鲜浓的鸡汤,估计是给常父准备的,台子和架子上只有各种厨具和碗筷,一点新鲜食材都没有。

    两人面面相觑,常满哧地一声笑出来,僵持被和风细雨缓和下来。

    “跟我来。”宋熙恒带着她走到日常取水的井边,绳索是垂在下面的,他捞起绳子提上来,端头果然挂着个篮子,里面满满地装着清洗干净的肉和蔬菜,触手还有点冰凉。

    他在厨房里翻箱倒柜,捅开灶眼加柴添火,从米缸里舀了一大勺米直接倒进了鸡汤罐子里,随意搅了搅。站在案板前拿着那把袖刀豪放地切了半盘子肉,再拿了一大把不知道是什么的蔬菜切碎,一股脑的倒进罐子里,又打了个两个鸡蛋进去,最后再撒上几勺盐。

    常满倚靠在门边,看得心惊胆颤,浪费粮食是不好的,等会要是不好吃,那就给他当明天的早饭好了。

    不一会鸡汤混合着米粥的香味就飘了出来,青色的蔬菜配着大块的肉,加上煮开花的大米,倒是卖相很有食欲。

    常满觉得这人浑身都是谜团,他全身上下都不像有机会自己做饭的人,何况这可是君子远庖厨的古代。

    两人一人捧着一个碗蹲在厨房门口的台阶上,边喝粥、边看月色、边说着话。

    常满问:“你怎么会做饭的?”

    宋熙恒感叹:“我小时候经常到厨房去偷东西,有什么拿什么,大多数时候拿了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最不容易做坏的就是用水把食材混合在一起煮熟。”

    常满顿住,糟了!第一个问题就踩雷了,这么惨的身世啊!

    常满硬生生换了个问题,“你听力很好吗,怎么就知道家里进人了?”

    宋熙恒倒是突然笑了起来,他周围全是说话恨不得能多绕八九个弯子的人,他很久没有遇到如此僵硬直白的转场了。

    他笑完见常满瞪了他一眼,才回答:“听到声音了。”

    这能听到?常满刚才也努力听了半晌,什么都没没有。别说声音了,从三进院一路过来收尾收拾的干干净净,那人就连树叶都没碰掉半片。但一转眼她就想到了,他估计根本就没睡着。

    常满喝了一口咸粥,肉片滑润鲜嫩,这该死的一饭之恩。

    吃饱喝足,两人再顺着月光走回去,常满率先抬步进了书房,点亮了桌边的烛灯,抄了本书背对木榻坐在桌边。

    “我守着,你安心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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