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知莱简单收拾好行李，买了清晨最早一趟机票飞回临州。

    六点出头的飞机场，蒙着一层朦胧薄雾，推着行李走出大厅，往来路上静谧干净，不见几个行人。

    纪知莱着急回来，根本原因是后天要参加忌日，祭拜对象是她亲生母亲。

    纪母癌症在医院去世那年，纪知莱刚满十二岁，幼小孩子哪受得住这般刺激，不吃不喝，每天靠着眼泪水度日。

    家里再也没人疼她了。

    纪知莱抬头望着安抚她的父亲，并没有给她可以依靠的感觉。

    果不其然，她中学刚结束，和同学相约很久的电影还没看成，纪父早就安排好她在英国的生活，即日启程，纪知莱甚至来不及跟姥姥姥爷见一面。

    姥爷身体也不好，他相继离开的第二年，纪知莱匆匆回国，从殡仪馆肿着眼睛回到熟悉的别墅。

    推开门，摆满地面的婴儿用品，她险些以为进错了地方。

    中式华丽装修，迎面摆放的熟悉家具，这里确实是她才一年没回的家。

    半明半暗客厅里，窗外白光照在冰冷大理石地面上，折射出一个女人的身形。

    家里平白多出个人，纪知莱第一反应并不是害怕，反而心里咯噔得慌，扭头观察父亲，纪父丝毫不吃惊，脸上依旧泰然自若。

    纪父招呼女人出来，他平静地向纪知莱介绍，往后她便是纪知莱的后母。

    见纪知莱嘴唇发抖，一句话说不出，纪父接着开始夸赞女人的性格。像是能遇见未来那般肯定，后母定会对她不错。

    纪知莱环视四处可见的育儿用品，除了觉得自己可悲，她什么也阻止不了。

    女人小腹微微隆起，估计年底前，她马上多出个弟弟或妹妹。

    可是，母亲走了又多久呢……

    和母亲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影，仿佛还是不久前的事情，她的脑海里还能浮现出母亲的容貌，她的笑，她不再年轻却坚强的体态……

    纪知莱鼻尖一阵发酸，嗓子突然被情绪卡住，连吞下呼吸都艰难。

    室外的恶心空气她一刻待不下，眼里强憋着泪水，她直冲回房间，将门锁上。

    没有旁人可以窥见她的懦弱时，纪知莱眼泪大滴大滴落在衣服上，毛衣外套，袖口软乎乎的，她将自己埋于双臂之间，短暂的逃避，好像母亲还在她的身边。

    其实，纪知莱很想打电话给姥姥，痛诉父亲的不是。

    在纪家，姥姥姥爷原是最有话语权的人，她父亲出身普通，母亲却是大富大贵的独女。

    父亲和母亲结婚后，从原公司白领辞职，接管纪家的产业，本来母亲是公司一把手，纪知莱偶然和姥姥通话中了解，父亲在新选举上不动声色顶替了那个位置。

    姥姥对父亲的顾忌在那个时候加深，如今姥爷不再身边了，纪知莱收回行动，抱臂间，她决定还是不给姥姥徒添烦恼。

    尤其在痛苦纷扰的日子里。

    -

    临州机场P6停车场，纪知莱推着箱子站在指定地点等司机来接她。

    接到父亲派的司机电话，她以为是车到了，结果对方支支吾吾跟她道歉，临时有事，来不了。

    纪知莱面无表情挂掉电话，二话不说，打开打车软件招车。

    临州机场建在离市中心较远的地段，打车回市区，要开四十多分钟。

    纪知莱运气好，招到最近的车辆，没等几分钟便坐上后座。

    密闭车厢内，冷空气开的很足，司机看到目的地后，透过后视镜，没忍住打量后座上小姑娘。

    看着清纯小白花，刚才搬行李不需要别人帮忙，一口气抬了上去。

    纪知莱发现前面有人注视自己，冷淡眼色直直瞧过去，不见任何躲闪。

    司机立马不敢再看了，对着“繁木华庭”四个字，再次问她确认终点。

    繁木华庭房价在临州一直居高不下，坐落最豪华地段，一般住着临州市非富即贵的那群人。

    纪知莱对小区名字并没有多大反应，轻飘飘答应了声，扭头望向窗外。

    她在回想P6停车场那会，司机口中的临时有事，隐约觉得和妹妹吴嫣有关。

    纪知莱揉了揉眉心，兴许昨夜没说好，事情越想越烦躁，本想闭目养神，再度睁眼，她发现自己睡不着。

    靠在椅背浑浑噩噩麻木到小区大门，司机探头前提醒她下车，她才缓过精神。

    刚从后备箱取出行李，纪知莱掏出门禁卡准备刷行人走道，一辆黑色越野车同水平面停靠在入口处。

    没停一会，道闸缓缓升起，越野车朝着大路飞驰而去。

    汽车尾部对着纪知莱逐渐拉开距离，她认得那辆车，要不是看到汽车牌照，她还不会百分百确认那就是父亲的车。

    早上，父亲派司机来接她，车正是同一辆。

    纪知莱低头一声冷笑，说实话，在她预料之中，吴嫣跟吴鸿天关系，本就比她更像一对父女。

    十号楼在小区第一个十字路口左拐尽头，路上行李箱轮子咕噜作响，纪知莱听来，要盖过车行的引擎声。

    远处，黑色越野车停靠别墅门口，后座上，下来一位年轻女孩，成套鹅黄色小香风短裙，显得整个人像是不谙世事的千金。

    女孩脸偏幼态，大波浪卷发反而衬的她更加俏皮。

    吴嫣下车后没急着进门，相反盯着纪知莱，表情谈不上喜欢也并没不排斥。

    纪知莱和她四目相对瞬间，两人默契谁也不开口，纷纷移开视线，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吴嫣将门留了一条细缝，纪知莱没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知莱回来了。”

    这个家里，首个出来迎接她的，竟然是后母。

    纪知莱礼貌嗯了声，垂下睫毛，寻到柜中她的毛毛拖鞋，拖着行李径直走到她的房间。

    已然是早饭时间，她经过厨房闻到阵阵香味。

    先不打算理东西，纪知莱刚进房间，肚子饿得一点力气没有，静悄悄打开冰箱找点能吃的。

    “马上吃饭了，还找什么吃呢。”

    纪知莱压根没注意到纪父坐在饭厅屏风旁，突然被训斥，手里刚抓起的面包险些没拿稳。

    换作之前的纪知莱，不争不抢，肯定会乖乖放下。

    可是，这样并不会得到别人优待。

    纪知莱痛心，她的傻阿姐就是活生生的案例，原本的纪知莱，她每次回忆过往，总觉得身上有阿姐的影子。她们太像了，明明拥有世上最纯粹天真的灵魂，却都落不着好。

    沉默片刻，纪知莱果断拆开面包包装，大口啃了口面包软糯的外皮。

    糯米皮裹着巧克力流心一同入肚，有了热量摄入，纪知莱才短暂觉得自己重新活了回来。

    她待在冰箱门口吃完面包才离开，离开时顺手顺了瓶橙汁，当着纪父面喝。

    纪父知道这孩子从小属于听话那类，让出国便出国，从无二话。

    今着态度强硬，脸上还总挂着冷冷的表情，一年没见，肉眼可见变化不小，尤其是浑身散发高冷孤傲气息。

    纪父先入为主，联想起纪知莱追星，他更有话要说了。

    “知莱啊，你怎么回到家，都不跟爸爸打招呼呢，你在外面遇到那些明星，也是这样吗。”

    纪知莱鼓着腮帮子不作回答，澄澈双眼里透露出无奈。

    根本不是一码事，她的热情，只想用在值得的人身上。

    厨房里做饭的阿姨，端上来最后一道菜，椭圆长桌，纪知莱选择角落位置坐下。

    纪家餐桌用的全瓷餐具，除了清脆悦耳餐具的碰撞声，一顿饭功夫，大家都保持着吃饭不语，人与人之间死气沉沉。

    后母最先吃好，她抽起手边纸巾，轻轻擦拭嘴角。

    似乎想到重要事情，盯着主桌上坐着的纪父，等他喝完碗里的汤。

    纪父没抬头，让她想到什么直说。

    后母笑笑，撑起双臂看向纪知莱。

    “知莱昨天好像又挂上热搜了，我在想，要不要给她找个工作，免得老是被网友攻击，现在网友说话啊，可难听了。”

    纪父放下筷子，“你又闯祸了?”

    汤没胃口喝了，纪父接过后母递过来的湿巾，擦用嘴重重摔到桌面上。

    自从纪知莱着迷追星，非要跟着顾时彦团队跑剧组，她没少被辱骂，轻则粉丝P她丑照，重至挂上热搜，甚至被扒出她是永澜集团的千金。

    一夜间，永澜成为网友打骂的过街老鼠，人人要踩一脚。

    当初为了挽回企业形象，纪家没少花钱请公关，近些日子，集团名声算是回温了，可昨天纪知莱晕倒片场，再次高挂在娱乐搜索榜。

    后母拿出手机给纪父看网友最新评论，纪父越往下翻，气得血压直飙升，头顶一片乌泱泱的黑气，怒喊着叫人把手机拿开。

    后母乖乖收起屏幕，反观纪知莱，安详舀着勺子，仿佛大家说的事情无关紧要。

    纪父推开座位站起，手指着纪知莱，“后天，你一个人哪里也不许去，呆在家里反省。”

    这是不准她去祭拜母亲的意思吗……

    纪知莱撑着桌子，跟着站起身，她不敢想纪父能冰冷得说出这种话。

    “我不去，难道你们这些外人去?”

    她嘴角微微拉扯，简直觉得不可理喻。

    “对，我跟你姥姥去，你不好好反省，以后都别去了。”

    纪知莱手指紧扣着桌角边缘，下一秒，好像能把实木镶边扣出个窟窿。

    以纪父倔强性子，她最好使不得硬碰硬，不然将她拦在墓地外，像是对方真能做出的举动。

    心理经历一番挣扎，纪知莱开口道；“我可以解释。”

    与其承认片场追星，不如坦白她帮主演改服饰，名正言顺出现在剧组里。

    纪父不相信，他从不认为，纪知莱从设计学院毕业，能有真本事。

    自家女儿多少水分，他还是能掂量清楚。

    见二人僵持不下，后母慢悠悠挽起耳前碎发，她有一个提议。

    既然纪知莱好不容易有了事业心，干脆送到剧组里安排个职位，历练一番。一来可以化解集团名声危机，二来，纪知莱不小了，总不能一直不务正业。

    她刚从那里回来，现在又把她送回去?

    纪知莱；“我东西都搬回来了。”

    纪父不在乎，他命令语气说道；“那再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