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揽余光瞥向顾时彦所在之地，骤然，顾时彦周围气焰冷却许多。

    也许碍于对方影视圈前辈身份，顾时彦憋着一句话没反驳，端起坐姿，假装拿起风扇吹风。

    纪知莱难得见顾时彦还有吃瘪模样，心里忍不住好奇男人在剧组的分量。

    记忆里常见却喊不出名字的面孔，她根据男人古装比旁人做工精致，猜测他说不定是《长安歌行》男一号。

    而男人观察力敏锐，发现纪知莱暗自观察，主动伸出右手，“纪小姐，还没跟你正式认识一下。”，“贺揽。”他补充道。

    纪知莱语调平静报上全名，学他那般举手回礼。

    “身体还好吗。”

    纪知莱一愣，想了一会反应过来，他在说下午中暑那事。

    当着全剧组面，倒在灰蒙蒙尘土坑上，既不优雅，更不体面，手里提着的奶茶，险些泼了她半身。

    比在云霜殿里长跪不起，下午经历还要丢人。

    “没事的，休息一会就好了。”纪知莱面色有些窘迫，只能笑着作答。

    贺揽看出她嘴角绷得勉强，本想多问候几句，有人朝他们靠近，来势汹汹，平底鞋踩出风火轮的感觉。

    顾时彦反应快，嘴甜最先喊了句；“王姐。你忙完了?”

    被称为王姐的中年女人朝他轻点下巴，目标显然不是冲着顾时彦来的。

    纪知莱回想起助理口中的王制片，眼前女人看着打扮简约，双手交叠气场不凡，很大几率就是他们说的那人。

    “贺揽，原来你在这里。”

    王姐冷漠抽走旁人手里，原本贺揽在看的剧本，熟练翻开贴有便利贴的一页，指着竹林那场戏，询问他，今天还想不想继续拍。

    贺揽光对王姐笑了笑，不说话表态，反而取回属于他的剧本，慢慢扣上。

    剧组谁人不知，如今导演和制片人闹得凶，一个怎么也不拍了，一个坚持要拍。

    下面的人也是经历过不少风雨，他们最忌讳，便是在风口浪尖上表态。

    贺揽跟导演出自同一家公司，有直接利益捆绑。

    而王制片，和他合作过两部戏，手下项目非精品不开机，二人交情也不浅。

    王制片这个时间点来找他，在场的人员不由得为贺揽捏把汗。

    反观贺揽身上，寻不见一丝慌乱，他站姿依旧挺拔，逐渐收敛体面的笑容，不带半秒斟酌，回答潇洒又利落。

    “王姐既然要拍，听你的便是。”

    对面，王制片陷入沉默，还以为她听错了话。

    论私人交情，表面上她和贺揽认识最久，贺揽不管曾经不火还是如今当红，饭局上总会称赞她业务能力强。

    但毕竟都是些漂亮的场面话，哪怕真的相识久，她也未见贺揽真正对谁说几句心里话。

    超高情商，保持谦卑，圈内对艺人评价越高，意味着艺人越是承受得多。

    像贺揽这种级别的演员，更是会为自己权衡利弊。

    继续拍摄是一项有风险的决定，王制片都准备好跟他绕着弯子，再劝劝他说服导演。贺揽答应的痛快，反让她不知所措。

    顿了两秒，王制片指着监视屏那边。

    “行，既然你都同意了，要不你去跟导演说一声，咱们也不耽搁下午的时间了。”

    贺揽将剧本重新递给别人，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戴着一枚装饰戒指。

    不着急行动，贺揽反而从容地把玩起银戒。

    他说，“现在剧组里缺少服装团队，我请了贾盛老师带团队过来，忘记提前招呼您一声，王姐不介意吧。”

    “你把贾盛老师请来了?”好消息突然来临，王制片惊讶得合不拢嘴。

    凡是出自贾盛团队的造型，无一例外踩在观众的审美点上，曾经定妆照片一经流传网络，掀起不小风浪，贾老师还一度被称为中式美学典范。

    知名高水准老师，圈内想合作的剧组自然不少，然而仅仅出品费和空闲档期，劝退百分之九十九剧组。

    《长安歌行》开机前，王制片也找过他，当时贾盛正在组里，接到提议并没急的答应，最终，王制片也没等来他们回消息，双方合作算是告吹。

    当务之急，王制片没时间探究他是怎么半路将人请来的，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结实的臂膀，“可以啊，贺揽，这件事我记下了。贾盛什么时候来，听说最近他没事情吧。”

    “贾老师跟我说十天到。”

    “十天?”

    王制片立马变脸，原本笑容上像是突然笼罩一层乌云，气压很低沉。

    “贺老师，”她改口喊道，“咱们剧组一天都等不了，等他十天后过来，这剧还没拍完就亏的没本了，麻烦您也考虑下我们制片这边，问问贾盛最早什么时候可以过来。”

    贺揽缓了缓说道；“那边给出的时间，已经是协商过的，贾老师什么性格，大家都知道，我多劝也没用，您不如看看这期间，别的团队有没有空。”

    贺揽点到为止。

    按道理，演员无需操心剧本以外的事情，贺揽事情做到这个份上，王制片不好意思再要求。

    “行吧，那我们也别兜圈子了，请来贾老师算我谢谢你，不过你就说今天竹林那场戏，还继续拍不拍，如果你想拍，导演那边我去说。”

    贺揽保持一贯的浅笑；“服装老师来之前，竹林这场戏，我会好好研读。”

    话外之意，他不拍。

    “……”

    王制片有些在气头上，一脚踩在黄土地上，盯着脚下稀碎野草堆指桑骂槐；“个个是历史学家不成。”

    身后，制片实习走近，凑到她耳边询问收工的事情。

    “收什么，不就是找个古装团队吗，横店这么大，你现在带人去隔壁剧组问问。”

    顾时彦本是站在一旁看戏，悄悄挪了位置，半开玩笑小声对纪知莱说。

    “你不是挺懂这些吗，你去。”

    纪知莱觉得莫名其妙，回头瞥了他一眼。

    不料，王制片似乎听到他的发言，目光朝二人方向看来，停留在纪知莱身上。

    “纪小姐好像在国外学的服装设计是吧。”她问。

    纪知莱点了点头。

    她在英国读本科那些年，实际上根本没学到什么，早期对设计的喜欢，很快被辛苦和枯燥打败，就连从学院毕业，她稀里糊涂靠钱解决了大多麻烦。

    王制片不知哪来的信心，认定她会得很多，摆出邀请架势，问她有没有兴趣帮剧组解决燃眉之急。

    顾时彦曾经听到过纪知莱抱怨本科课程难度强，她什么不会，所以得知同期同学小有成就，同学会都不敢去。

    本以为无能之人定会拒绝。

    纪知莱看着贺揽身上的服饰，淡淡回答道；“我试试。”

    “你们这搭配也不是不好改，有多余的料子和配饰嘛。”她补充。

    “当然有。”王制片赶忙召回实习生，吩咐她领着纪知莱去服饰间。

    -

    日落黄昏，众人聚在导演监视器前。

    树上高枝的倒影从屏幕上消失在人们脚下，树多的地方，蚊子也多，有人“啪”的一声拍打手臂，却无人在意。

    直到导演喊“卡”，工作人员纷纷松口气，各自转移注意力，赶着时间准备下一次戏份。

    下午竹林场拍摄，最终还是照常拍摄。

    纪知莱比王制片预期中做的出色，简单将布料重新裁剪，她很快改造好主演的服饰。

    带着新服饰，王制片找上剧组的美术顾问，顾问瞧着这衣服确实比原先符合历史，虽称不上华丽，但不会出错。

    当时，导演也在旁边，他知道王制片故意让他听到这番肯定。

    毕竟大家同一剧组，导演不是不讲理的人，拿着对讲机，终于喊上布景人员开工。

    纪知莱立了功，剧组人员没像往常那般偷偷议论她。

    王制片喊她同自己去监视器前看看，纪知莱探班快七八回，第一次名正言顺站在工作人员身边。

    导演回放画面，倒放三次，盯着显示屏若有所思。

    他重新拿起对讲机，“顾时彦可以了，贺揽那条要不再来一遍，情绪更空洞一些。”

    远处，贺揽对着镜头比了个好，然而摄影师就位前，补妆老师立马跑上前修补妆容。

    一般电视呈现在观众面前，画面经过调整，每个演员的脸都完美无瑕。

    而纪知莱看到是最原始的镜头，她盯着屏幕中闭目等待的贺揽，感叹不亏是当主角的脸，简直老天爷赏饭吃，肌肤细腻又白，骨像恰好又是精致浓颜那挂，补完妆，前后没有任何区别。

    纪知莱正好奇他重拍会怎么表现，顾时彦趁着她体态放松，巴掌握起她纤细的手臂，扒开人群，一路拽她到无人场地，手才松开。

    “你有话就说，干嘛拉拉扯扯。”

    纪知莱揉着手臂内侧发红的抓痕，语气冷冰冰，像是抱怨对方行为粗鲁。

    顾时彦二话不说，甩出手机屏幕，质问纪知莱发的消息几个意思。

    微信聊天界面，她的消息停留在五分钟前。

    【我明天回临州，以后也不会再找你了】

    纪知莱并没有觉得消息哪里有问题。

    况且剧组里谁看不出，顾时彦没有那欢迎她。

    她早点一走了之，大家皆大欢喜

    “你看到了，至少回个嗯吧。”纪知莱说完，又感觉顾时彦怎么回消息无所谓，反正她通知到位了。

    “纪知莱，你一天天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

    顾时彦忍不住皱起眉心，下意识伸出手碰她的肩，结果纪知莱无情挡住。

    “答应帮你上新像杂志，我不会反悔。”

    纪知莱打扮还是往常那般素雅，气质上却有种说不上来的疏离感。

    她眼底翻涌上来的坚定和淡漠，顾时彦也从未见过。

    就当对方铁了心和他断绝关系。

    顾时彦预感挽回不了，好好一个倒贴金主，紧捏着手机，问她最后一个问题。

    “跟贺揽有关系吗。”

    她肯定道，“没有。”

    二人真正说上话，今天还是头一回，纪知莱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

    空气寂静小会，顾时彦偏过侧脸，情绪晦暗不明，他苦笑一了声；“行。”

    只是纪知莱当时并不知，他笑容背后，还隐藏别的深意——

    片场那会，贺揽向顾时彦问了她的号码，想答谢今日之事。

    贺揽做事周到，圈内人皆知，他当着其他工作人员面问，旁人并不会认为出于私心。

    然而，顾时彦故意留了纪知莱小号。

    那个本人早就遗忘的秘密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