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林舒送她回家。
两人并行在路上走着，没有说话。路灯的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投在路上，落在两人身上。
“林舒，你高一时问我的问题，你当时真的不知道答案吗？”
“当时主动靠近你确实有蓄谋的成分，但和你讨论的问题并没有作假。因为直到现在，我也不敢说我不会后悔我人生的每次决定，虽然每次做决定时都会告诉自己不要后悔自己所选择的人生。”
“我不清楚我这一生会出现多少次后悔的念头，但我想和你谈恋爱这一想法，无论现在还是以后，我都不会后悔。”
林舒笑了，像是每年等待的候鸟终于落在他的屋檐下，心里泛着一种柔软而满足的情绪。
两人的日子过得不紧不慢，而漫长的暑假一晃眼，就已走到了末尾。
李芸暑假里迷上了画画，她将自己卧室里挂的花开富贵的十字绣换成了高更的画，斯特里克兰画的最后一幅画的原型。她对沈立言绝口不提，沈立言也如同人间蒸发，再无音讯。她报了个班学画，她是班里年纪最大的学员，以前她最看重他人的眼光，现在却恍若未见。
沈南知乐于见到这样的李芸，即使李芸的爱依然吝啬分给她。
离家去学校的这一天，李芸提出要送她，沈南知和她说她能处理好，不用担心。
李芸没有强求，只是给沈南知多发了一千块的转账，沈南知收下了，连带着李芸的一点愧疚。然后她给李芸发了一条消息：“妈，我到校后再和你说。不用在你的人生上背负我的人生，好好享受你的人生。”
林舒比沈南知开学早几天，已经开始了军训。
趁着吃午饭的时候，林舒给沈南知发了简讯：“到校了吗？军训的时候记着涂防晒，傍晚蚊虫多的时候提前喷一点驱蚊的花露水。”
沈南知收拾好行李，喝了点水，回复他，“到校了，这边交通还挺方便的，学校宿舍有一点历史底蕴，刚刚收拾好行李，你也记得涂防晒，免得晒伤了。”
“嗯。”
沈南知给他回了一个句号。
“林舒，你笑什么呢？”林舒的舍友停下吃饭的动作，问他。
新舍友有些自来熟，不过并不招人讨厌。
“逗女朋友。”
“不是，你这就有女朋友了？这是对我们三个单身狗的背叛。”他说话的时候头顶的卷毛也仿佛在替他撑腰。
另一个话比较少的舍友缓缓说道，“我也有女朋友。”
“不要告诉我你也有女朋友！”卷毛舍友愤愤道。
最后一个舍友举手投降道，“官老爷冤枉啊，小的没有。”
“好兄弟。”
林舒暂时将耍宝的舍友搁置在一旁，“你的舍友到齐了吗？”
“没有，只有我和云城本地的一个舍友到了。你的舍友怎么样？”
“目前挺好的。”
“好，你要午休吗？”
“不午休，打算中午看看书。”
“那我去买点生活用品，顺便在周围逛逛。”
“对了，我给你寄了一个快递，应该到了，你记得拿。”
“好。”
沈南知本打算买了东西在学校转转，但太阳实在有些毒就算了。
再晚些时候，舍友都到了，大家互相打了个照面，便也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晚上，沈南知躺在床上，手机界面停留在和陈许一的聊天窗口。高考之后，两人的联系已寥寥无几。
沈南知其实明白生命中大多数人都是阶段性的，对此她接受良好，但她有时候又固执地想要一个结尾，无论遗憾还是美满，都是完美的文学式的结尾，她删删改改，最终还是没将消息发出。
手机屏幕的灯光自动熄灭了，不用人为操作，只是出厂设置如此。
沈南知翻身将手机放在了枕边，阖上了眼睛。
第二天，军训正式开始。
夏日的天气苦热，人们也叫苦连连，沈南知在阴凉处刚喝了点水，哨声响起，只能认命地回到连队里。
日复一日，直至军训结束。
“知知，军训结束了吗？”
“嗯，明天就开始上课了。”
“国庆快到了，想去哪里玩吗？”
“不知道，但应该要先回家一趟。”
“好。”
给林舒回复完消息，沈南知给李芸打了个视频。
李芸没有接。
也许不太方便接视频，她便给李芸发了几条消息，简单讲述了一下自己的大学生活，再问了问家里的情况。
没有等到李芸的回复，沈南知便先和一个舍友去了食堂吃饭。
回到宿舍的时候，看到有舍友在学习，沈南知放轻了收拾东西的动作。
洗过澡，收拾好物品，沈南知又一次躺在床上，和此前十多天都一样。
不再有人强硬地推着她往前走，但她还是感受一股裹挟感，这种感觉在她参观学校图书馆时犹为强烈。
大家都在为了自己的未来而度过自己的现在，她明白自己也必将如此。
她从枕头下抽出本书，《月亮与六便士》。
自从沈立言离开后，她就将这本书从书架上拿了下来，来云城上大学也带上了。
她之前在网上看到过有人问，“感觉毛姆厌女，他的书是否还有阅读的必要”。
无论是米尔德里德还是凯蒂，抑或是在《月亮与六便士》中都存在女性被物化，品行恶劣甚至可以说道德败坏的情况。沈南知也曾经想问沈立言，他是不是厌女，但她最终没有问出口。
贴上标签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想将标签不留痕迹地完全撕下却是无论在搜索引擎上找到了多少种办法都很难做到的事。
那个讨论在交流软件里吵得不可开交，从毛姆的作品到毛姆的生凭，信息或真或假，观点或偏激或中肯，也不乏对骂和惺惺相惜。
沈南知几乎从头看到了尾，但没有发表评论和观点。
直到现在，她也依旧沉默着。
一旦她想要她输出的观点获得认同，那么重心便会从这个讨论转移到她自己身上，观点是否正确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没有被否定。
一加一的结果不会有人质疑，即使有人质疑，也不会有人和他计较。但如果你说出的你认为正确的观点有人质疑，并且你要和他去争论你的正确性，那是否说明你潜意识认为你的观点本身并不可靠。
所以只有她不期待他人的认同，她所做的事，所说的话才是她认为真正正确的。
可惜她做不到，所以她习惯性地沉默着。
不为沈立言开脱，只是试图教会李芸躲避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