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今天是周四。

    沈南知用冷水洗了脸,快速刷过牙后便默默观察着李芸的状态。

    李芸起得比往常迟一些,也比往常要沉默很多。或者说自从沈立言提出要离婚后,她就像缺少了某个某个轴承的设备,生活是否正常运作已经与她无关,同时她又拒绝着其他可以替代的轴承,执意要原来那个。

    沈南知并不觉得沈立言有什么过人的魅力,可李芸就是深陷其中,所以沈南知只是站在这片泥淖周围等待着,等待着李芸明白越是挣扎越是会下陷,越是用力越是会绝望。她有时也会不忍地向李芸伸出手,妄图将她救离,但李芸只是一巴掌打在她的手背上,警告她不要插手。后来沈南知便明白了若是有人沉溺于一个自己编织的梦境,帮他打碎虚妄的人不会是恩人,只会是仇人。

    于是沈南知在生活中尽力充当着一个局外人,说得仁慈些,是在学着当一个人类生活的观察者,她希冀以这样的方式生活会活得不那么痛苦。

    很遗憾,她是喜欢文学的孩子,她天生就会为落花伤情,替风声伤怀,她注定不会成为一名合格的观察员。

    沈南知轻而易举地嗅知到了李芸的迷茫,一种激烈情绪燃烧殆尽后遗留下的焦炭。

    她想和李芸说,如果你实在不想去的话可以不去的,逃避虽然懦弱,但是拖延的时间也许会成为转机。

    她终归没有说话,她见过李芸太多歇斯底里的样子,见过李芸抵着她的额头告诉她要好好学习的样子,见过她走在自己身后满心期望的样子,见过她日复一日在客厅里等待沈立言的样子。

    她总要为自己而活了,不再是某人的妻子,不再是某人的妈妈,不再是某人的女儿。不是一个后缀,而是回归到她自己的人生体验中。

    所以沈南知看着李芸整理证件,然后跟着她前往民政局。

    夏日的早上已不复凉爽,沈南知站在门口等待着,空调外机吹着令人烦闷的热风。

    蓝牙耳机里放着不知名姓的英文歌,沈南知心绪繁重的时候会刻意避开听中文歌,文字是具有煽动人心的能力的,这会使沈南知进一步被情绪裹挟。她现在并不想思考,只是想找点什么事做,以显示她和人群的大多数人没有什么不同。

    一切顺利得过分,李芸并没有和沈立言产生争执,她只是像草原上被驱逐出领地的狮子低垂着尾巴,在陌生和熟悉的土地间徘徊。

    沈南知没有成年,但毫无悬念地她会随着母亲一起生活,沈立言仿佛也笃定了这一点。沈南知在来的路上还在设想,如果她突然说她要和沈立言一起生活,会不会打沈立言一个措手不及。但李芸会伤心,沈立言最多也只是会有点惊讶,这根本不会对他产生影响。

    “知知,报了哪所大学,打算学什么啊?”沈立言的语气和平常无异,并没有他们已经不是一家人了的尴尬。

    李芸听到这话才想起什么的,用右手臂轻轻挽住了沈南知的胳膊,“不好意思啊,知知,是妈妈疏忽了。”

    “没事,我考得也并没有符合您的预期,我上网看了两天,打算去云城大学读计算机。”

    闻言,李芸拍了拍沈南知的脊背,“已经很好了,妈妈所希望的只是你以后能过上稳定的生活。”

    沈南知抬头看向李芸,即使今天她已特意打理过自己的外表,依旧不可避免地透露着一股灰败的气息。原本年过中旬,马上就可以交出一份普通但绝不会出错的答卷,却被告知一开始得到的就是错误的试卷,甚至还被责问“为什么刚开始写的时候不看清楚”,答卷被撕毁,她却已没有精力再去完成原本正确的。

    沈立言没有再延续母女俩的话题,而是说道,“李芸,我之前和我爸妈说了一下我们现在的情况,我们中午一起再吃个饭。”

    李芸答应了。

    三人到饭馆的时候,沈家父母已经到了,两老口都在饭馆门口张望着。一见到李芸,沈母便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

    “小芸啊,你们俩是怎么回事?眼瞅着好好的,知知也上大学了,看着日子越发好起来了,怎么现在还闹别扭呀!”

    李芸看着老人关切的表情,原本僵直的面容有了些许松动。

    “妈,我们先进去再说吧。”沈立言开口道。

    饭桌上,李芸照两老口的喜好和忌口点了菜,沈南知没有偏好,至于沈立言,不用再去考虑了。

    等着菜上的七七八八,沈立言抿了口茶水,“爸,妈,我知道你们肯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日子过得好好的,却要离婚。先不说是不是真的过得很好,这从一开始便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沈母被务农侵蚀了一辈子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小芸贤惠能干,知知懂事听话,吃喝不愁,这样的生活多少人一辈子求不到。”

    “所有人追求的生活就一定是我要去过的生活吗?从我开始赚钱起,我想的就是给你们二老养老送终和存钱去做我想做的事。”

    “你想做什么?”

    “环游世界!”沈立言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投向了窗户外面,看着生机勃勃却又充满了傲慢。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李芸双手撑在桌上,桌布的褶皱像是她现在身体里暴起的血管。

    “不是你决定要和我结婚的吗?”沈立言将目光转向了李芸,“是你和我说你爱我的。”

    沈立言端起茶水,吹了一下浮在杯子上空的热气,“虽然我看出你的爱廉价又虚伪,一个缺爱的可怜家伙,别人给出一点善意,就发了疯似的要抓在手里,看似是爱,实际上是为了填补自己精神的空洞。”

    “不是的,不是的。”李芸跌坐在椅子上。

    “不是什么?我陪你出演了一出这样的戏,已经够善良了不是?你强势偏激,沉浸在自己编造的生活里,不论是我还是你女儿谁不是在配合着你的这出独角戏。李芸,结束了。”

    沈立言说完这话又转向沈家老两口,“爸,妈,我该做的已经做完了,结婚生子,立业养家。我现在要选择做我自己了。”

    老两口听了这一席话,除了有些呆愣,并没有别的反应。显然,他们有些没能理解沈立言说的这些绕来绕去的话,但他们可以探知到这一段婚姻也许已经无法挽回了。

    沈南知握着已经温凉的茶盏,猛地将杯里的水泼向了沈立言。

    在场的人除了沈立言都吓了一跳,沈南知平日很少显露自己的脾气,没有人想到会出现现在一幕。

    水滴顺着沈立言的发梢淌在了他的脸上,他突然笑道,“李芸,除了我,你女儿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她也是和我一样的人。”

    沈南知没有辩解,也没有第一时间去安抚李芸,“沈立言,你天真得可怕,世上不会有重复的故事,斯特里克兰不是高更,你也不会是斯特里克兰。”

    沈立言瞳孔微缩了一下,但很快又镇定下来,“我再重复一遍,结束了。”他很快地站起身,理了理衣服,轻快地转身离开了。

    房间里静默了好一会儿,沈母才带了点希冀地开口道,“知知,你和你爸是在变什么戏法吗?说的话怎么莫名其妙的。”

    “奶奶,不是变戏法,是真的。”

    “混账东西,这个年纪了还不安分!小芸啊,没事,他也许只是有些累了,一时想不开,过两天我们再劝劝他。瞧他今天跟鬼上身了有什么区别,说了些什么鬼话!”一直没说话的沈父说话了,“知知啊,这两天带你妈妈好好散散心吧。”

    沈南知点头答应了。

    沈家二老最后叹了口气,相继离开了饭店。

    桌上的饭菜没怎么动过,也没在热腾腾地冒气了。

    “妈,我帮你添点饭,我们先吃饭吧。”

    李芸一把拂开了沈南知的手,“还吃什么饭!”说完便摔门离去了。

    沈南知安静地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缓缓抬起手拆封了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菜。

    林舒签收快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他拆的时候还有些忐忑,看到沈南知留下的字条,又不禁笑出声来。随后又有点懊恼自己的粗心,应该留些指向意味更为明显的字条才是。

    林舒重新给书换了个牛皮纸的包装,并在纸张封面写下了“for shen”的字样才重新去寄了快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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