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沉默过后，祝玉说，“夏之舟，你一直没变。”

    “我会过去的。”

    挂了电话，祝玉先回家去开车，她高中毕业拿了驾照之后其实很少开车，出行坐地铁，急事也可以打车。但祝嘉回来之后，家里也有车，她偶尔会让李叔坐在副驾驶看着她，一圈一圈慢慢在空旷的路上练习。

    因此她开车的速度并不快，今天天气很好，天空蓝的很柔软，车窗开着，轻柔的风从她脸庞划过，转瞬即过，温柔却不眷恋。

    祝玉常常想，如果下辈子投胎之时有选择就好了，她一定选择成为一阵风，自在又轻柔，喜欢谁就给谁带去一抹惬意，不喜欢谁就无情地离开他飞往新的地方。

    是很纯粹、自由的喜欢。

    而不是总要伤心的喜欢。

    她越靠近目的地，心里面就越清明，她不想和夏之舟在一起，他真的很不好，他欺瞒她，一而再再而三，次次打着以为她好的名义，实则每一次她都在他的欺瞒中受到伤害。

    祝玉想起网络上一个热门帖子，她很相信的一句话：都说一个人一生剧本自己在天上就已经看过了，仍然选择降生于世，一定是有理由的。所以不要失意眼前，坚信一定有让你觉得不枉此生的事情发生。

    这个不枉此生，祝玉想，应该不是夏之舟。

    毕竟不枉此生，要么是命里会拥有很多钱，衣食无忧，前程无阻。要么是命里有一份很珍贵的情意，至真至纯，坚定不移，可以在你想起时能够有力量抵抗生活中一切坎坷。

    遇见夏之舟之前，她觉得这个不枉此生是外公外婆的爱，是沈行雨的陪伴，在早恋迭起的高中，她对自己的要求，是要比这两份爱更深厚，才能成为她的爱人。

    可夏之舟，不在一起时她想念起他，总萦绕着遗憾，现如今和他在一起，爱意深厚她感受到了，欺瞒，背叛，伤心失落也都一个没少。

    没关系，不是他也没关系，毕竟她的人生才刚开始四分之一，这个不枉此生，一定在某个特殊的时间点等着她，她要往前走才会遇到。

    她要往前走，所以先要和夏之舟彻底结束。

    电影院前有一个四开的篮球场，工作日的上午很少有人在这里打篮球，场地空旷，最后一个场地频频传来篮球坠地的砰砰声，顺着往那边看，夏之舟坐在那里的观看区。

    祝玉过去坐下，两个人静静坐着，看面前青春年少的男孩子们飞跃奔跑。

    “我大学的时候，经常在这里打篮球。”

    “为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

    两个人同时开口，一个声音低而柔软，一个声音很冷，祝玉显然是后者，她说，“你先说。”

    “没什么。”夏之舟摇头。

    祝玉却把他未说出口的话接着说了出来，“你大学的时候，学校在我学校隔壁，你经常来这里打篮球，因为想遇见我，你想说的是这个，对吗？”

    “真是，谢谢你啊，一直这么记挂着我。”

    这句话祝玉也不知道自己是感谢他多一点还是嘲讽多一点，因此说完有短暂的停顿。

    夏之舟倒不在意，他脸上有轻淡的笑，承认了祝玉说的那句话，“我确实，一直记着你。”

    那时他已经知道祝玉在哪所学校，可事情才过去半年，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报在祝玉隔壁的一所学校，很近，开车只要二十分钟。

    学校很近，周边的大商场都是通用的，夏之舟偶尔也会去，可两人从来没有偶遇过——应该说，是祝玉从来没有看到过夏之舟。

    因为运气好，夏之舟会看到祝玉的身影，她和室友一起，开心地逛衣服店，一起商量去哪里吃饭。

    祝玉没有看到他，夏之舟也不会上前打招呼。

    他只是想看看她。

    后来，因为祝玉学校有人报警被变态尾随，附近的学校都发了通告提醒学生进出小心，他开车去她学校，刚好看到她去手机店修手机，于是找人在她手机里装了个定位。

    也是在那之后，周六周日祝玉但凡外出，后面一定有人跟着，且会定时给夏之舟汇报她的情况。

    持续两年，直到疫情爆发，祝玉一个人待在老家，夏之舟开始调查她爸妈，得知两人分居，又查到那幢房子，他第一次向他哥哥提要求，开始筹备重逢。

    后来她妈妈果然带着妹妹回了来福市，他也立刻入住，在两个人面前刷印象分，祝嘉告诉他她还有个姐姐，但可能要等姐姐毕业才会回来住。

    离毕业没多久了，那时凌真真还跟着他，夏之舟想解决，凌真真也同意，那天刚好是她的生日，夏之舟给她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他们回家，是为了去拿礼物。

    但命运偏要在此刻看个热闹。

    他早了一步见到祝玉，迟了一步意料之外，才不得已撒谎。

    可他没想到，一个谎若是不用更多个谎来圆的话，往往是这个谎已经被人发现了。

    不怪夏之舟想不到，这些事，他原本是打算一辈子不告诉祝玉的。他有很多事都不准备告诉祝玉，他想给祝玉的，只有爱和未来。

    他只想把当年那个十八岁、很喜欢祝玉、祝玉也很喜欢的温柔的夏之舟再次拿回来蛊惑她，实则他和四年前，连爱祝玉的心都变得更加疯魔，更不要提有别处相似。

    以哥哥为戒，他只想在爱人面前展现自己最好的那面，他背后为她做的一切，他的家庭，她都不用知道，也不必为此感到烦扰。

    夏之舟从未想过那那些付出去绑架祝玉，他今天约祝玉就是想跟她解释清楚凌真真这件事，“大二的时候，我认识了凌真真，她被人为难，因为名字和你相似，所以我帮她解围，后面帮了她很多，外人面前有时会逢场作戏，但我没有和她发生关系，只是迟温误会了。”

    “我相信你。”祝玉看向他，重复道，“我相信你，那天你去找她而爽了我的约我也原谅，我也是女生，被人拦堵也是希望有人来救的，至于你原本想说的，那天你让沈行雨约我，是想告诉我你和她没有发生关系是吗？”

    祝玉太平静，仿佛说相信了原谅了就可以立刻翻页不在意，不在意到淡漠。

    “是。”夏之舟轻微的惊讶，既然她知道，为什么还不肯原谅他？

    “你为我做的那些事，我知道了一些，我很感谢。迟温告诉我，我不应该和你分开，因为他说你这些年坚定又艰辛，很不容易。让我不要因为凌真真的事情跟你分开，让我原谅你。”

    “可是夏之舟，爱不应该总是带着欺瞒和背叛。”

    迟温告诉祝玉的太多了，这四年里夏之舟对祝玉所做的种种他全部如实奉告，只为了自己不小心说出的一句话。

    你看，连迟温都认为，一时的背叛要压上四年的付出才可能会换来祝玉的一份心软。

    可她和夏之舟走到今天，不止是因为一次背叛才无法挽回的。

    夏之舟不安于祝玉的平静，又听她说，“不是你解释清楚你们没发生关系我就会不分手，你让她跟着你，所有人都默认你们是那样的关系，你不拒绝她的陪伴，就已经是伤害了我。我不能忍受。”

    祝玉从来不强求别人，苦难已经很多了，她只想自己过得开心点，有一个爱人是她的愿望，可不是任何一个爱她的人都可以成为她的爱人。

    她要她和他在一起高兴快乐，她不想在这份感情里感到疲累和痛苦，可她和夏之舟重逢到现在，除了第一天的开心，后面总有好多不开心。

    而且到了现在，夏之舟似乎还没有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和他分手。

    他们两个人，其实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彼此。再深的爱也是需要相处的，不能因为你爱那个人，所以一切都可以容忍发生。

    她想要的，是两个人携手同行，彼此坦诚，不是一个人单方面的付出，另一个人坐享其成，这对付出的人不公平。

    哪怕她是坐享其成的那个人，她也不愿意。

    时间久了，不止是他的付出瞒着她，还有好多事情都会习惯瞒着她。

    “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你让我觉得，爱是存在背叛和欺骗的，你让我觉得，爱有点糟糕。”

    他觉得自己的付出祝玉不必知道，但每次他好像都算漏了那么一些，这么一些每次被别人传达到祝玉这里，给他们的感情埋下一个又一个雷，只等引爆。

    “迟温和沈行雨再重逢，那是我们在一起之前，我不想再提。祝嘉的学校，我谢谢你但我重新找到了别的。合作的事，你不如直接把钱打到我账户上好了，不然这么辛苦的帮我拉客户，出了事又帮我摆平，让我这钱觉得好似大风刮来的。”

    她无奈的垂下眼睛，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冲，“我还没到一个合作都要你这么费尽心思来帮忙，你要帮我你可以告诉我，你告诉我有家公司有这方面的需要，我会去争取这个机会，成与不成我都会感谢你，我也觉得很高兴，因为我的男朋友，事事会为我着想。”

    “可是夏之舟，你为什么所有事情都要瞒着我？”祝玉问。

    夏之舟只是不想她那么辛苦，“抱歉，那时候沈行雨怀孕，我担心你们面对别的客户会为难，所以才推荐他过去。”

    可祝玉这次是要不留一份余地分开的，因此不想再去打哑谜，直接明了道，“不止，你还告诉他，想和你合作，最好要把我这份也签上。但你可能有一些意外，所以那个人开始为难我，最后却又果断利落地签了合同...如果没有猜错是你爸爸那边给你了一些阻拦，但你顺利解决了，是吗？”

    夏之舟垂眸，点头。

    “那这次呢，我明明在你面前说过我会替行雨画完接下来的稿子，我是她的好朋友是她的老板我有权利做这个主，也能保证她知道了不会生气，可你们为什么要先斩后奏拿去给别人画，那是行雨的稿子，你们有经过她的同意吗？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为什么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觉得不告诉我是为我好？”

    祝玉终究忍不住眼泪，她渐渐弯了腰，手撑在旁边的地上，夏之舟急忙揽住她肩膀，却被她打开。

    她慢慢摇头，看向篮球场内那些少年，泪眼中，那些影子模糊，因为穿着校服，她一时恍惚，恍然以为现在还是四年前。

    而后，她终于转头去正视夏之舟，男生眉头紧皱，身后的眼光照在他身上，哪怕是两人从前拥抱亲吻祝玉也觉得他和四年前并无什么区别，可现在泪眼模糊，却看到男生脸上有太多她看不清楚的表情。

    “对不起。”夏之舟说，他在祝玉的泪中似乎领悟到自己的错误，慌张道歉，“我只是不想让你在行雨住院时还要烦恼工作上的事情。”

    夏之舟伸手去碰她的脸颊，想把那些泪擦干，祝玉定定看着他，温柔的笑，“我原谅你，这次合作的钱我会转给你，别在为我付出了，我什么都不需要。”

    祝玉用一种很正式的语气唤他名字，“夏之舟，我们分手吧，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也不要再见面的那种分手。”

    “我不同意。”夏之舟以非常强势的姿态把祝玉拉进怀中，力道渐渐收紧，手臂圈着祝玉单薄的背，他的声音徒然冰冷，盛夏的蝉鸣聒噪地响在耳边，炙热和冰冷同时攻击祝玉的耳膜，却又隐隐有希望。

    沈行雨夜间不爱睡觉，祝玉跟她一块熬，夏之舟也一起熬，又为了她的事情亲自过去那边说和，也是很久没睡了，他把祝玉抱进怀里，通红的眼睛一瞬间掉下一颗泪，泪珠掉下来，融进祝玉的衣领，并未被人察觉到，“之前的事是我的错，我爱你，只是我用错了方式，我会改的，按照你希望的方式去改，祝玉，不要和我说分开。”

    祝玉摇头，“就到这里吧。”

    夏之舟的心脏在慢慢下沉，明明心跳那么强烈也无法催动血液血液进入大脑为他思考如何留住眼前的爱人。手上的动作更重，重到祝玉觉得疼痛，他也不肯松开，他是害怕他一松手祝玉就会走掉，开口时嗓音已经哑的不像话，还要去求问，“就到这里，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和你，以前全部揭过，以后各不相关。”

    祝玉的泪一直没停，她唤夏之舟的名字，无奈又无望，“夏之舟，离我远一点吧，或许你爱我，而我以前也对你有感情，但这世上，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会在一起的，相爱和相守是两件事，何况，到现在，我已经不爱你了。”

    “如果你不放手，我真的会让你另一条腿也躺进医院打上石膏。”

    那些思念她的日子里，可以因为一个相同的名字和相似的习惯去对别人好。那个重逢的瞬间，可以撒谎弥补自己的失算。那个和她约定好的时间，可以为了另一个人拼命。那些她深受伤害的眼泪，总有他的欺瞒。

    谈场恋爱真的太累了。

    她只想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