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外面又起风了,病房里光影变了位置,末梢快要碰到病床,祝玉靠坐在床上,伸手够了够。指尖被光照到透明,祝玉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光影再一次转移、变小,她抬头看窗外,夕阳只剩半边的橘红。

    橘红色全部消失之时,病房门被打开,祝玉听到那道熟悉亲切的声音,“珍珍!”

    是外婆的声音。

    她表面的平静在看到外婆的一瞬间崩碎,眼里瞬间蓄满了泪,强撑着没掉下来,委屈地喊外婆。

    杜叶子几步走到床前,心疼地抱住外孙女。

    老人家的怀抱有安定人心的魔力,祝玉一下没忍住,眼泪大滴大滴落在外婆肩膀。

    跟杜叶子一块回来的还有祝嘉,她早上看到纸条立马就给秦月打了电话,在视频里见过睡着的祝玉。她强忍着情绪,没通知爸妈,又骗外婆说是爸妈的主意,回家给姐姐一个惊喜,随便收拾了下就回来了。

    现买的高铁票,她和外婆不一个车厢,把外婆安置好,拜托旁边的阿姨帮忙照顾后,她回到自己的车厢,一路哭着回来的。

    至于外婆,是到医院后祝嘉才说了真话。

    一老一小抱在一起哭,秦月在后面问祝嘉,“你爸妈呢?”

    “我爸早上出差,我妈要陪着他过去,他俩昨天就收拾好了,我今天起来才看见纸条,说是让我醒了打电话问问你我姐的情况,严重的话就转到公立医院去,我爸同学在那边工作。”

    “行,我知道了。”秦月在心里寻摸,那边医院的人到底不是她自己认识,祝杉林和袁雪应该也回不来,在这边看着夏之栩的面子,总归什么都是最好最及时的。

    秦月想好了,“暂时先不转院,等她拆线了后期再说。”

    “好,”祝嘉听她的,“小姨,我姐的手真的不能再画画了吗?”

    秦月摇摇头,“一会不要往这方面聊。”

    不能提就是很严重,祝嘉眼还是红的,她问,“那到底为什么从山上滚下去?是不是我姐在新学校被欺负了,是谁我找他去!”

    “是我。”沈行雨刚买了晚饭回来,她和祝嘉只在过年时候见过,因为祝玉的原因祝嘉也叫她姐。

    “小姨,先把饭拿进去吧,我跟嘉嘉说。”

    “都进来!”外婆已经听到了她们的声音,转头让几个小辈进来。

    “我说,我小姨还不知道呢。”祝玉下午转到普通病房后暂时不用输液,她擦了擦眼泪,避重就轻地把这件事说成她爬山太累不小心踩空了才摔下去的。身上的伤口倒是没隐瞒,外婆赶紧松开她把被子掀开看刚才有没有压到她腹部的伤口。

    手上的情况也如实说了,祝嘉听到她不能画画鼻子一酸嘴巴一撇立刻又要哭,祝玉立马安慰她,“没事,就不能画画嘛,你姐我多才多艺,成绩还好,不用画画也能考个好大学。”

    外婆心疼的一直抓着她刚输完液的左手,庆幸地重复,“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我们家珍珍这么优秀,这条路不行还有别的,人没事就好。”

    祝嘉太小,看到她手背上的针孔和淤青,还是没忍住啪嗒啪嗒掉眼泪,祝玉伸手帮她擦,笑着逗她,“哎呦,别哭了,你看看你这眼睛鼻子,都成红萝卜了,你不是最讨厌红萝卜嘛!”

    “姐!”

    “好,我不说不说。”祝嘉不爱吃胡萝卜,她说提起胡萝卜就不舒服,祝玉故作懊恼,“别着急为我哭,就是我不能画画了吧,你就必须要一直学下去了,以后再喊累可没用了。”

    “嗯,我一定好好学。”祝嘉一边点头一边有眼泪跟着掉。

    怎么哭的和夏之舟一模一样。

    祝玉不由自主笑,很快她偏开头,失去让她不敢回想,也不能回想,她的嘴巴止不住地下撇,眼睛转转,整理好情绪大声问,“行雨,我的饭呢?我好饿!”

    “在这,”祝嘉擦干眼泪,过去把塑料袋打开,拆一次性筷子,本来好好的止住眼泪了,饭盒一揭开又开始哭。

    病房里一群人都没反应过来,“怎么了嘉嘉?”

    祝嘉的眼泪掉进饭盒里拌饭,“转院!现在就转院!这饭不好!这医院的护士都不做调查,我姐洋葱过敏还搁这么多洋葱,我要投诉他们!”

    502病房里的哭声传到护士中心站,祝嘉哭的太惨,惨到祝玉的住院生涯里,每天早中晚无论哪个护士都雷打不动地来确认忌口和关心祝玉当天想吃什么菜。

    她们都给安排。

    祝玉出院那天手刚拆线两天,谢川本来建议再多留几天,但自从祝嘉知道祝玉受伤的真相之后,对他这个罪魁祸首的哥哥朋友防备得很,他失误一点祝嘉就要撺掇祝玉转院。

    祝玉好一点就在重新规划自己的志愿学校了,手受伤是在艺考之后,但手废了成绩再好也没用,沈行雨是从小跟祝玉一块报班学画画的,她们两个人的志愿原本一样,现在她想放弃,跟祝玉一块走文化课,但她成绩实在有点差,最后还是被祝玉劝着打消了这个想法。

    祝玉的转学手续不急着办,反正这学期也没多少时间了,她估算了前两年的招生分数线和排名,最近让秦月帮忙带了些卷子看。秦月有一天来,给她带了柏宁的一束花,里面有张贺卡,画了一排火柴人。

    好好休息,期待再见!——柏宁&其它同学(任博和其它同学)

    祝玉轻轻笑出声,这才想起她的伙伴,但她不会回去了,一张物理卷子做到最后,她留了半页空白,让祝嘉画了几个漂亮的小人,拜托秦月把画拿过去,顺便把自己书桌里的学习资料都搬回家。

    临近新年,祝玉出院后直接回了县城,她爸妈生意忙,一直没抽空回来,说是赶着把工作全部结束,过年多回去几天在家照顾她。

    祝嘉从她受伤就一直在医院陪着她,之后回过深圳一次,参加完期末考试,直接收拾了自己和外婆的东西回老家接着照顾祝玉。

    2018年的新年对于祝玉来说还是开心的,回到熟悉的地方,县城一如既往地热闹,爸妈妹妹外婆也都回家了,沈行雨的爷爷做饭还是那么好吃。

    她去看了外公,跟他讲在新学校发生的事,也提到了夏之舟。

    分别之后第一次提起夏之舟,明明之前攒了很多话想回家告诉外公,临到头,又不知道怎么说了。

    祝玉给外公倒了杯白酒,拿起一边的酒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好辣。

    复健期间不应该饮酒的,祝玉遵医嘱,但敬外公总需要三杯酒。

    喝完这三杯,她脑子都不太清醒,说话倒还有逻辑。

    “外公我错了。”

    ......

    “您小时候让我好好读书我应该多看几本的,不然也不会傻到人家都跟我表白了我还把他当好朋友呢。您说您外孙女怎么一点没遗传您的聪明?”

    “那天我送给夏之舟鞋,他站在路灯下等我,修长的背影孤孤单单的,我当时就只有一个想法,想把他拉到我身边。外公你知道的,我一个人上学放学也走了好些年,所以我好想把他拉过来,跟我一块,哪怕我站的地方没有光亮,我和他站在一块也不孤单。”

    “就像之前您每次送货我外婆都陪着,我爸每次出差我妈都陪着,我就想这样,跟他一块。”

    祝玉还记得,她有一次说冬天太冷还是怀念夏天的时候,夏之舟说,“那高考结束,我们一块过夏天,你不用画画,我不用考试,一起过一个无忧无虑的夏天。”

    ...她没当真,于是他也没实现。

    白酒太辣了,祝玉的眼睛也酸酸的,她眨了眨眼,把书包里的一串檀木珠拿出来,郑重地戴到手上。她手上原本就有一串,这两串是一模一样的,都是很小的珠子,外公特意给她磨的,现在两串戴一起也不突兀。

    新旧不一,现在都是她的了。

    祝玉碰了碰手串,起身给外公磕了三个头,临走时说,“没送出去,外公,您肯定不会介意我一人戴两串吧。”

    过完年,祝玉手部的康复工作已经到了尾声,差不多也好了,偶尔拿起画笔在桌面上画几笔还是行的。

    同时她也明显的感觉到,她现在画不完一副完整的人物肖像画了。

    算了。

    祝玉无数次看着画本,都会说算了这两个字,接受是一个很难的过程,表面接受和心里接受,中间可能有一辈子的时差。

    假期过后她回到原来学校上学,同学们都祝贺她和沈行雨,只有班主任看着她的艺考排名惋惜,“还好,你文化课还不错,努努力,省里的一本也能够上。”

    高三下学期争分夺秒,百日誓师壮志凌云,散场后很多学生都在横幅上签自己的名字,她的手不方便,沈行雨没让她挤,自己跑到前面把两个人名字都签了,回来搬了她的板凳,“走吧,看我最后百天冲一本线!”

    “那昨天看小说通宵的人是谁?”祝玉笑。

    “哎呀,提升文学素养,嘛!快走快走,去小卖部买水!”

    日子在一个个瞬间溜走,高考后,祝玉和沈行雨去学车,她的进度慢,休息时间还多。有个男生过来问她要微信,说想交个朋友,祝玉看也没看就拒绝,“有朋友,不缺。”

    那年暑假最后两个人都拿到了驾照,祝玉从来福市回来,又再次到那里读大学,外婆也去了市里,跟秦月住,祝玉周六周日经常过去吃饭。沈行雨超常发挥,成功去了央美。

    祝玉的大学生活很好,班级氛围也前所未有地好,年头年尾年中都要聚餐,好像高三那个很和谐的班级,在大学又遇到了。

    上大学的第一个跨年,寝室四个姑娘在电影院看贺岁片,出来已经错过了寝室宵禁时间,她们往酒店走,刚过零点,一路都有烟花,走到河边,陈霖霖手里的酒见底,她说先别走,我有点晕,要不咱们对着烟花许个愿先。

    四个人都停下脚步,齐刷刷的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在砰砰响的烟花里许愿。

    祝玉许了一个,来年家人朋友平安健康。

    她是最早睁开眼睛的,闭上两秒就睁开了,眼睛估计都没反应过来,睁开一瞬间有点恍惚。

    或许是此刻的场景太过熟悉,跨年,河边,烟花,人群的欢呼。这让她很难不想起一年之前的跨年。

    夏之舟也平安健康。祝玉再次闭上眼睛。

    这次她再睁开,其他三个人都已经在盯着她看了。

    “许这么久,什么愿望?”

    “世界和平。”

    “......”

    “姐妹们!大好时光啊!”

    陈霖霖明显是喝多了,一挥手把酒瓶子举起来,其他三人默契退后,才没被那点酒溅到衣服。

    陈霖霖把手放下来,“在这个美好的夜晚,请问你们有什么梦想吗?”

    祝玉听她们一个一个说,轮到她,她摇摇头,“我没什么梦想。”

    “怎么可能?”

    “...我真没有。”

    她好像真的没有什么梦想,以前想做设计师,因为外公是木匠,她觉得设计师也算传承。

    后来不能画画,不能弹钢琴,她只不过是一个文化课还不错的学生而已。考普通的大学,学普通的专业,做一个普通的人。

    “到底到底,你到底有什么梦想!大的小的都能说,我梦想以后开家店,我妈还天天说我没出息呢。快说快说!”一个室友勒住祝玉脖子。

    祝玉开玩笑道,“那,我就梦想所有人都爱我,成为万人迷!”

    实则,这还是高三那年除夕许的愿望:有一个爱人,一个挚友,一个温馨的家。还未实现,也从愿望变成了梦想。

    “好!”陈霖霖又猛地举起她的酒杯,“有志向!作为我们寝室最漂亮的妞,有志向!”

    在一个破败不堪的河沟旁边,大家哭笑不得又当下无限好地跟她碰杯。

    祝玉的大学,也是用“当下无限好”这五个字来形容的。

    她的大学室友也都有一点社交牛逼症,把她一个不爱说话的人给带的硬生生干到了社团副社长,扛起来一大半活动。

    安生上了两年,疫情一来直接加速毕业,祝玉疫情时待在老家,外婆在一年前去世,爸妈和祝嘉都在深圳,她一个人,有大把的时间胡思乱想。

    后来对面搬来一个姑娘,整天跟她隔着窗子说话,还不算孤单。

    祝玉大四那年夏天,祝嘉要转回家读高三。

    她那阵正叛逆,成绩也一落千丈,不知道怎么回事,袁雪竟然同意她回来,而且还跟她一块回来。

    祝玉收到新家地址时是惊讶的,她打开地图去搜,先要坐地铁,一号线上车之后坐到最后一站下车,之后再打车就可以了。

    她从大学城上车,那时候人多,过了几站终于有人下去,她抢到一个座位去坐。刚坐下,闻到一个很好闻的味道,还有点冰冰凉凉的清爽和淡淡的香,好像一阵雨后的风,轻轻地吹,能吹散连续熬大夜做毕设和参加比赛的祝玉心里的烦闷。

    祝玉闻了两下扭头去寻味道的来源,看到她身边的男生穿一身运动装,腿边放着一个网球拍。

    这里附近好像是有一个运动场,男生头发末梢半干,祝玉猜应该是他运动完洗过澡,那个香味应该是沐浴露。

    猜来猜去,祝玉也没胆子盯着变态的嫌疑去问陌生人用的是什么沐浴露,。

    干脆自己回家搜算了,她想着想着,眼前也慢慢发黑。

    祝玉这一觉睡得太踏实,以至于睁眼的时候还以为是哪个没有早八课的上午,反应了好一会、地铁到站的提醒真正叫醒了她。列车速度慢下来,她才记起来自己是准备坐地铁回家的,于是着急站起来看有没有到站。

    刚一站起来,列车也停了,她没站稳往旁边倒,身后有双手稳稳托住她的肩膀,她睡懵了但还没忘记那个好闻的味道,安心了不少。

    “你没事吧?”

    男生还有一副好听的嗓音,祝玉抬头装进一双清澈的眼睛,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她。

    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气音,听起来有点呆,“我没事。”

    列车门打开,有人往外走,男生一只手扶着她,一只手把她掉到肘弯的包拎起来,接着问她,“坐过站了?需要下车吗?”

    祝玉转头去看站台指示,松了一口气,“没事,没坐过站。”

    “行,那你坐好。”

    两个人坐下,祝玉把包放在膝盖上,余光看到身边的人在揉肩膀,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好像是一直枕在他肩膀上睡...

    她说怎么越睡越香呢?

    “那个,不好意思,”祝玉有些拘谨,手抬起来又放下去,“要不,我给你按按?”

    祝玉面向她,可能是有点紧张,加上刚好列车启动,惯性让她向前,头正巧磕到了他的肩膀。

    “睡一路也没有这磕一下疼啊。”男人开玩笑。

    祝玉脸热,“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男生笑着摆摆手,“我自己按两下就行了,倒是你,刚才起的那么急,自己也揉揉,别扭到脖子了。”

    “嗯,好。”祝玉说完,又抬头看看站台表,发觉这已经是最后一站了,忙问,“那个,你没坐过站吧?”

    “没有,”男生眼睛弯起来,“最后一站,我们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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